林朝京城燕都城东润雨居。

    书房里,琥珀色眼眸的女子靠着座椅站在书桌前,眼神中透着些无聊。桌上的那几本策略兵书、武术秘籍也才只翻到了前几页,可见这位书房主人今日并没有仔细阅读的打算。

    夜沁心道,今日等的那位客人姗姗来迟,不知路上延宕在何处。本来已经提早通知她来了,还是难免于迟到,真令人头疼。

    正头疼着,门外暗号响起,夜沁应一声“请进”。一阵门风传来,一个身着海棠红色长裙、头戴纱织帽子的女子快步走进。

    女子掀起帽帘,露出一张精致且丰润的面孔,额角的花钿如似舞非舞的花蝶,停驻在两抹如云絮般的眉侧,别有一种风情。

    正是画阁总部经济组的成雪仪。

    成雪仪停在书桌前,手中拿着帕子并擦着额角的汗,快语道:“让沁主久等,刚才处理了一些杂务。”

    夜沁不露声色地点点头,从桌上拿茶壶稳稳倒了杯茶递过去,道:“辛苦前辈。”

    成雪仪全不似平常集会中那副插科打诨、仗势而骄的愚蠢模样,大大方方接过来茶水喝着,眼神明亮而聪慧,倒很有一副见过场面的名门女子的做派。

    她缓了缓口气,道:“楚光的事情暂告一段落,过两日阁主必要提起见言非的事。”

    夜沁微微颔首:“正想与前辈探讨此事。”

    成雪仪稍稍沉吟,然后带着笑问道:“我未见过小丫头。沁主您指教指教,觉得她如何?”

    夜沁略一思索,颇为诚实地摇摇头:“堪忧。没接受过专业的培训,也不曾经历过江湖的锤炼,显得稚嫩了。至于武功底子,有些子怪。”

    “此话怎讲?”成雪仪意识到这是关键之处,便追问道。

    “须魏城、漠南城那边的贵族都爱给子弟找师父练武,我探了探她也不像一点武功底子也没有的人,内功还是可以的。只是看上去不会武功,人也是懵懵懂懂的样子。”

    成雪仪也觉得奇怪,“真是怪了。听你之前说过的事情,她也知道进退,也懂得求生,不像是智力受损。会不会是生过什么病?或是被人锁了内力?”

    夜沁沉吟,“我也是想过。不过我先前也没有见过言非。”老狐狸是封了口的葫芦,什么话也套不出,真是气死人。至于别的人也没见过她。夜沁心里郁闷。

    成雪仪扶了扶滑下手腕的白玉钏,道:“等我后面会会她,再来报告给沁主。不过,她这样的情况,适合委以任务吗?”

    夜沁抿了口茶道:“我暂没有向她亮明了身份,只给了她一些暗示。如果她想明白了自然会找前辈投诚,我们再行安排;如果想不明白就算了,提醒她有所关注,也算行了一善。

    “还有个消息,毕竟夜主之前在南方见过她,很可能会拉拢她。本主可不想急着跳出来和夜主抢人,前辈明白么。”夜沁颇有深意的目光落在了成雪仪的脸上。

    成雪仪之前投诚时当面旁敲侧击地问过夜沁与夜主的阵营关系,当时夜沁并没有给直接答复。成雪仪是人精,这下心里也有数,自然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成雪仪道:“既然这样,还是看看夜主那边何时出手。我在更暗处,随时静候沁主的安排。”

    成雪仪走后,夜沁坐在座位上,想起了楚光公审结束后那天,她和池聆在雁归楼里好酒好菜,把酒言欢,快活至极。

    吃喝的正尽兴时,池聆问她:“沁主和成雪仪互相认识吗?”

    夜沁多年养成的习惯使她一个激灵,混沌的酒意一下子散去。仿佛被一盆凉水扣在头顶,半昏半醒的头痛欲裂的间隙,她睨了一眼池聆:“好怪,你怎么想到问这个啊?”明面上,她们这两人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

    池聆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含蓄地告诉夜沁,公审时她们俩眼神对上,刚好给他看见了。

    夜沁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心道以后得小心再小心。面上却依然是斜睨着他,一副醉意上身的样子,“我都没任何印象了。关注点这么细吗?”

    池聆盛满酒和她干了一杯,开玩笑道:“那必然是,池聆和夜沁——咱们俩——是一伙儿的。”

    当初认识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位老实交代自己是司命转世的家伙,能这么鸡贼。想到以前还夸过某位人在曹营心在汉,早想从画阁阁主手下跑路的银发男和自己合拍,夜沁真是抹了一把大汗。

    不过,私心里夜沁也觉得,现任画阁阁主该早点完蛋罢。本来这几十年来,画阁旗下的夜阁和锦阁各自发展壮大,画阁阁主这位置就设置的甚是尴尬——画阁阁主既没有太多直接部下,画阁又不承担直接执行的职能,碰上一两个厉害的夜阁或锦阁首领,阁主被架空是早晚的事。

    而现在倒好,萧潋不识好歹又利用职权谋私,到处寻人且大盖寒楼,真是作死作到家了。

    且说那日公审结束,阁主萧潋找夜阁夜主谈心,自然谈不出什么东西。

    萧潋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很尴尬,口头上先是提点警告了几句。什么“注意分清主次,坚定江湖立场”,“注意自身名誉,警惕舆论反弹”之类,颇有老夫子训话的风范。

    夜主一向说话爱兜弯子,又有朝廷里供职的历史。先是恭恭敬敬应了“是”,然后长篇累牍地将萧潋的观点分析了一遍,卖力地表了一番忠心。

    只见夜主最后恳切道:“家师日常多有指点提携,且本主临危受任受命,忝列夜阁之主之位,必当坚定夜阁与画阁之立场,请阁主放心。”

    只不过萧潋最后附在夜主耳边说了句什么,却让夜主淡定诚恳的表情差一步就会崩塌。

    他说:“吴佚,你是夜阁夜主一天,便与画阁夜阁同荣辱一天,便受道德舆论限制一天。现在太早,还不是你下手的时候,你敢吗?”

    此时两人同时露出了笑容。一个是阴狠冷肃,另一个是锋芒陡现。最终,一个变得端正自若,一个变得虚伪逢迎。

    夜主微微行了个礼,然后挺拔着背脊,稳步踏出屋外。

    正对着日光刺目。

    那日我匆匆回到无名小宅内,先是将夜主告知我的地图和人物等在脑子里走马观花地复习了一遍,而后想起夜霜提醒的话,将她塞给我的香囊拿出来看了看。

    那是个略比拇指长的小香囊,从外表看普通的很,似乎在集市上随处可见。先前我在桁肃逛街市时就看到过类似的。

    打开来一看,里面用纸包着一块糖果,六瓣雪花的形状,是街上常见的现捏的糖。不过这糖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化掉,我猜测是加了别的东西,把它做成了糖模。

    我大为疑惑。这雪指的是天气,季节还是人,地方?譬如夜霜的名字里也有个“霜”,如此看来也太宽泛了罢。我仔细把它放回香囊里好生揣在兜里,只期盼着到寒楼之后能觅得答案。

    这日回想时,有脚步声走进,我一抬头,只见夜霜熟悉的黑脸出现在我面前。

    在门外看不到的视线死角内,她面无表情地把一张纸条递给我,上边写道:“替人传话。唐湘芷与徐亚轩已入职夜阁总部医务处。唐湘芷,徐亚轩分别代称为夜襄,夜煊,同为医务处副主理。”

    见我震惊地看完,夜霜却不语。只是把蜡烛用火柴点燃,然后将纸烧成灰烬。

    看着逐渐变长的火舌与愈来愈烫的灯芯,我亦沉默不语。直到夜霜快步出去,消失不见,我才盯着桌上被移了位置的蜡烛,心有余悸。

    -未完待续-

    -本章首次发表于2022/07/30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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