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从床上醒来,眼睛疼得睁不开。

    相比昨天,温度似乎又往下降了一点,棉被已经快要抵御不住北方寒潮。

    出门前,我在衣柜前犹豫了很久。

    外边估计很冷,要不要拿一条围巾?像以前那样,用路朗星的。

    可我现在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

    如果不小心跟偶遇,他问起,又该怎么解释?

    我把衣柜关上。

    算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还是等有空了自己去买一条吧。

    15

    说起来,我是不是该提醒路朗星,他的东西还没搬走。

    算了,他自己会想起来的。

    16

    “敛月,敛月!”

    我一怔,抬起头:“组长?”

    “我叫你好半天了,你没事吧?”李组长蹙紧眉头,一脸担忧,看得我有些心虚。

    “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我起身,略带歉意:“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组长将信将疑,把手里的文件递给我:“这份资料,你分类整理一下,把可有可无的内容删了,重新打印成两份,午饭之前交给我和老陈。还有啊,别忘了单独发一份电子档到我邮箱里。”

    “诶,好的。”

    我接过那沓拇指宽的资料,在心中叹了口气。

    组长给的任务也不算很难,但我就是觉得累。无缘无故,莫名其妙。

    17

    我看着组长的背影,思绪又开始发散。

    其实文员并不是我最开始的工作。

    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在一家私营企业。公司刚刚起步,人很少,因此每个员工分得的工作量非常大,连三班倒都说不上。

    老板没什么人性,往死里压榨员工,工作时间长不说,待遇还差。

    但那并不是我离开的真正原因。

    我逆来顺受惯了,硬让我吃苦,我也不是不能把舌头嚼碎了一起吃下去。

    几年前,在我加班的某个晚上,公司只剩我和老板。打印机运作的声音在耳边作响,我正审阅着文件,他把突然我叫到办公室。我以为是有要事,没有任何防备往里走,余光却扫到老板想要悄悄锁门的动作。

    我察觉到不妙,什么也来不及顾及地冲出去,跟刚准备来接我的路朗星碰个正着。

    “怎么回事?”路朗星把我搂在怀里,“你跑什么?”

    我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后他气得不行,当即就想去把老板打一顿。

    “别去。”我拽住他。

    要是真把那他打了,根据那老板的德行,路朗星估计还得赔款。

    “那怎么办?明天你还要去那儿上班,我怎么放心?”他明显比我着急,“你之前不是说这个工作很累吗,要不你干脆别干了,再找个待遇好点的。”

    “不行的。现在工作哪那么好找。”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劝他还是劝我,“再说,他又不傻,两次找上同一个人,真不怕我曝光他啊。”

    但那一次,路朗星没有迁就我,他的态度格外强硬,执意要我换工作。

    老实说,我觉得这行为有些幼稚,过于意气用事。都是成年人了,吃苦受挫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可能遇到一点问题就逃避呢?

    “你又撒谎,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我刚准备继续劝他,他倏然把我揽在胸口,“敛月,你跟我在一起,不是来受苦的。”

    我抬头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如果你连上班都要提心吊胆,那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心里的压力淤积了很久,我那时没有忍住,将所有委屈和害怕都袒露在他面前,一次性哭了个痛快。他护着我,抱我到车里,把所有行人和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第二天,他请了假,亲自陪我去公司辞职。离开时恶狠狠地瞪着那个老板,把人家四十多年积累下来的肉都吓得抖了抖,额头直冒汗,点头不迭地祝我前程似锦。

    东西搬完后我在车上偷乐,一抬眼就看到路朗星坐在旁边摆着个臭脸,手上青筋隐隐冒起。

    “你怎么了?”我问。

    他舔了舔后槽牙,一脸不爽:“想起你昨天哭成那样是因为他,我就忍不住想给他几拳。”

    我笑着从包里拿出一颗软糖喂给他:“好了,现在我不是都辞职了吗,没事了。”

    “不行,”他嚼着嘴里的糖,“这事没完。”

    “你多大了?”我说,“幼不幼稚。”

    18

    我以为路朗星就是说说。

    去年跟他出去玩时偶然经过,却发现本应该坐落在那里公司已经不见了。

    我当时下意识看向路朗星。他显然也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眼底划过一丝精光。

    幼稚。

    19

    我回过神,低低笑了一声,收拾好心情继续投入到工作里。

    20

    指尖敲打在键盘上的速度越来越慢,胃里在烧灼,整个腹部钻心地疼。

    只不过没吃早饭和午饭,我就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包,包里有药。

    我转身去翻夹层,一张纸条猛然从指间划过,扣在地上。

    纸沾上灰,还被折了两叠,看不到字迹。

    21

    忍痛把药喝完后,我坐上办公椅,整个人放松下来,缓缓将手心里那张纸拆开。

    ——「原来为了不错过你

    我也曾奔跑了起来」

    字迹还算稚嫩,隐约能够辨认其出自于学生时代的自己。

    字里行间,依稀可见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按耐不住心中震颤,带着甜蜜笑意写下这两行字。

    祈望自己到死都能记得。

    记得什么?

    纸条在手中翻来覆去,十六个字反复咀嚼,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像很多人都是如此,把某个瞬间记录下来,想着再次翻阅时能够牵扯出有关的回忆。

    前因后果写清楚会太没意思,人们总喜欢抽丝剥茧,一点一点深挖,还原出当时情景,获得恍然大悟那一霎间的诧异和成就感。所以只写出关键字,以重点提示整体。

    有点蠢,但一想到几年前那个自己,笨拙而又殷切地给我传递当时的心情,就觉得可爱有趣。

    22

    周末的时候,闺蜜约我出去聚一聚。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找了个环境不错,还很安静的咖啡厅。问起她突然找我的缘由,她捂嘴笑了一下,附在我耳边:“看到靠吧台那个帅哥了吗?那个店长小哥,我看上他好久了,想让你来陪我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吧台边的男人正专心致志擦拭着陶瓷杯,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拿东西的动作很轻,面上没什么表情。

    “感觉还不错。”我喝了口咖啡,入口细腻,味道醇厚,淡淡的苦后有甘甜滞留于唇齿之间。我没记错,应该是那位小哥的手艺。

    闲聊时她无意间提起路朗星,问我们现在过得如何,有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味蕾翻涌出一些苦涩来。

    我撕开一小袋牛奶,在咖啡里晕开。

    “我跟路朗星,”我说,“我跟他,分手了。前段时间,刚分。”

    闺蜜没拿稳搅拌勺,落在陶瓷盘上,发出清脆声响,引得店长小哥微微侧目。

    “为什么?”她问我,“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少说也有七年了吧,说分就分?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没什么好考虑的。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在一起多少年都一样。”

    “敛月,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我低头,没再说话。

    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就算不是这么想的又还能改变什么呢?我跟路朗星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路光脚赤足走到现在已经算是穷途末路了。

    看清局势,一拍两散才是最好的结果。

    就当做是七年之痒吧,起码我们曾经爱得热火。

    “哎,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闺蜜说:“我还以为你们会一直走下去呢。毕竟当初还是你追的他,能让你主动的人也确实……”

    后面她说的话我没听清,只捕捉到几个重要的字眼。

    什么叫,是我追的他?

    23

    闺蜜还在一旁感怀。

    我想起之前那张从包里掉出来的纸条,开始陷入回忆。

    24

    第三次拒绝路朗星,是在一个空旷的黄昏,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姜敛月,跟我在一起吧。”

    没有任何缓冲,我下意识道:“什么?”

    “我在你家楼下,你能下来见见我吗?”

    我一愣,走到阳台一把拉开窗帘,看到了路朗星。

    他整个人浸泡在余晖里,发顶晕染成棕色,神情看不清晰。他抬头,跟我遥遥相望。

    周围很静,我能听到蝉鸣。

    坦言,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中有些喜悦,但震撼远远大于其情绪。他的到来过于超脱常理,我很快稳定下来,并下达逐客令。

    “你回去吧。”我说完,挂断电话,转身时将窗帘拉过来。

    我不记得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暗下,又一通电话打进来。

    “敛月!跟你说个事!大事!关于路朗星的!”是我闺蜜,她的语气很急迫。

    “嗯?”

    “我妈刚刚在朋友圈看到的,”她说,“路朗星父母今天下午准备离婚了,他们在考虑要把抚养权交给谁。听说路朗星知道这件事直接跑出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

    她说:“路朗星也太可怜了。”

    我透过缝隙里看向楼下的路朗星。他低着头,几乎埋藏在树影里。那个总是炽热的人好像突然熄灭了焰火,路过的人只能看到丝丝缕缕黑烟。

    他在想什么?

    他千里迢迢赶过来找我,我还让他离开,是不是太过分了?

    那时,我突然意识到他也是一介凡人,也会经历断舍离。心目中的路朗星猛然跌落神坛,化为人间芸芸众生之一,而此刻,就落在我家楼下。

    我明明喜欢他,却那么绝情。

    路朗星好像接了个电话,然后垂头丧气地开始往回走。

    “等等,”眼看他就要走,我打断闺蜜,“等会再说。”

    “怎么了?你要去干嘛?”

    我三下五除二穿好鞋,开门往楼下跑:“去追路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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