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人声嘈杂,分明落在耳边,却像隔了好远好远。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这样被牵着,仿佛回到几年前。

    徜徉在晚上十点的操场跑道,那些忙里偷闲来的独处时光。没有其他熟人,只剩彼此。五分钟、十分钟,都格外珍视。

    “真奇怪。”

    球场边矗立的灯光下,他会转过头看着我,“本来还挺累的,这会儿竟然一点不觉得了。”

    我牵了牵嘴角,张开双臂:“那还准备充个电吗?”

    须臾,面颊撞进他坚实的胸膛,我听到急促有力的鼓动。凡是肌肤相碰的地方,都隐隐发烫。

    身旁似乎有不少人走过,路灯旁边就是摄像头,依旧兢兢业业扫视着。

    在那怀里,居然什么也不怕了,还狡黠地对它笑了笑。

    59

    直到宋尉的声音霸道挤进耳膜,才反应过来已经松手很久了。

    五指虚握,还能回忆起他掌心的温热。

    闺蜜靠过来,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路朗星,笑嘻嘻道:“你们这是有戏啊~”

    是吗?

    我不知道。

    但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似乎并非全然不爱我。

    那感觉太虚幻,仿佛触不到的朦胧。又怕往前轻轻一碰,就碎成满地齑粉。

    “敛月!”闺蜜整个人吊在我肩上,“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听见了。”

    “你觉得呢?”

    喉咙发干。我拿过小几上的酒杯,仰头喝了两口。杯子太小,还没润湿嘴唇,酒就见底。

    “但愿吧。”我放下杯子,微微勾起唇角。

    60

    闺蜜没待多久,有急事提前离开。没人再周围管束,喝起酒来便愈加放肆。

    班里的中心人物还是那群,围在一团谈笑风生,哄笑着走上去唱歌的朋友。

    KTV另一边,稀稀落落坐着些人,小集体各聊各的,独自叙旧。

    玩到后头,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小孩子的游戏,幼稚但有趣。

    我没什么意向,拒绝了宋尉的邀请。

    肚子开始传来轻微胀痛,我知道又是胃病来犯,怕自己的脸色会不好看,迫不得已去到厕所。

    KTV的公厕很干净,还有淡淡的熏香。

    我阖眼靠在隔间的墙板上,难受地蹙起眉峰,渐渐缩成一团。

    奇怪,分明也没有不节制,怎么会那么痛。

    像是整个腹部的器官都被人用棍子搅起来,再狠狠捣碎。

    61

    不知过去多久,厕所传来耳熟的声音,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个女人,声音软糯:“这么久不见,姜敛月怎么变得这么好看了呀?”

    “啧。”另外一位声音较尖细,“有什么用?路朗星不还是把她甩了。”

    “啊?可是你也没证据啊,会不会是听错了?”

    “怎么可能。我刚刚就坐他旁边,都听到了,清清楚楚——有个女人打电话让他去接她,语气都快把我腻死了。你又不是没看到,路朗星接了电话就走了,那叫一个干脆。”

    “啊……”她说,“可是刚刚……”

    “哎呀可是什么呀可是!这有什么?不就是分手了没告诉咱们,要面子嘛,多正常。要我说,本来他们俩也不像一路人,高中的时候我就不看好他们,啧,果然。”

    胃里翻江倒海已有平息之势,我缓缓睁眼,试图透过那道眼隙看清眼前之景。

    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深灰。

    62

    回到房间,脑中混沌像是突然被冷风吹得惊醒。我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准备放到包里。林殊正好走过来。

    也好。

    我将围巾递给他,“帮我还给路朗星吧。”

    “我?”林殊指了指自己。

    “嗯。”他没接,我只好把围巾先搁到大腿上,低头抿了口酒,“你和宋尉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宋尉之前就跟路朗星见过面,他那么八卦一人,不可能不问我们俩的事。林殊让我问路朗星参不参加同学聚会,我当时拒绝了。如果同床共枕哪会拒绝?林殊又不傻,怎么会猜不到。

    早该想起,他们关系那么铁,肯定早就了然于心。只有我在自欺欺人,不断麻痹自己。

    林殊拧眉,疑惑道:“什么?”

    “我们的事。”

    “你们?你和谁?”林殊顿了顿,仍是一脸茫然:“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对上他不似作假的双眼,哑然:“算了,没什么。”

    63

    我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了,也不要再爱不可能的人。那些过去的,就托付给岁月吧。

    做出决定后,酒瘾也愈发大起来。老实说,能感觉到脑袋昏沉混乱,看东西也开始涣散。

    好在我提前给闺蜜打了电话,叫她办完事就来接我,所以不必害怕。

    坐在角落里,林殊偶尔会坐过来,大概是看我情绪不对,好心开导。但宋尉实在太不叫人省心,不过片刻就醉得不省人事,哭着喊着要吃掉话筒。

    我笑起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渐渐地,困意也铺天盖地涌过来,笑着笑着便闭上眼睛小寐。

    64

    “你们俩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儿了?”

    “什么怎么回事?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才问到一半宋尉就开始嚎——问了她也不会说吧,以前就爱藏事,现在也是。”

    周围安静片刻,有个很熟悉的声音问:“那你觉得‘爱藏事’是好事吗?”

    我睁开眼,一件外套从肩上滑落,衣袖掉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努力辨认他们是谁。

    “敛月。”

    其中一位问:“怎么样?难受吗?”

    我迟钝地摇摇头,努力理清意识,磕磕巴巴找到话头:“我要回家。”

    “好,我们回家。”

    我眯了眯眼睛,认出他是谁,尚且还在犹豫,就已经被整个横抱起,一路颠簸,送进了某个熟悉的密闭空间。

    和记忆中的气味一样,是一股闷香,刚进去会不习惯,开一会儿窗便好很多。

    路朗星照常摇下车窗。跟林殊告过别,钥匙转动,车驶入马路。

    冷风拍打在脸上,困意逐渐消退,意识潺缓回笼,脑袋的昏胀感也淡去了。

    树影往后赶,KTV里的霓虹灯离我们越来越远,林殊的影子化作黑点,车头一转便消失不见。

    65

    “停车吧。”

    酒精作祟,我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还嫌不够似的补充:“我演够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醉了,还是格外清醒。说完这些,面上虽有些热意,但心底确实踏实许多,还暗暗松了口气。

    没有人回应。

    “路朗星。”我看着他,目光笃定,“我说,停车。”

    他甚至没有转头看我:“现在太晚了,不安全。”

    “你还要这样多久?”

    我觉得可笑,也确实笑出声来,“演这么久累不累啊?”

    他看起来很平静,面色如常地目视前方,只是语气沾染了些许疲惫:“累。”

    不过一个字,仿佛要把我压垮,他无关紧要的态度,疼得我直不起身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艰难挤出两个字:“停车。”

    “别闹了姜敛月。”

    他拧眉看向我。分明语气还是波澜不惊,可那模样、那模样却好像是对我失望透顶了似的。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灭顶的委屈劈头盖脸涌上来,倏忽之间喷薄而出,势不可遏。我死死咬住后槽牙,如何也止不住战栗。

    路朗星松开眉间桎梏,放柔语气:“敛月……”

    “你都陪别的女人去买化妆品了!”我抑制不住抽噎,“你还扔下我去接她!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了你知道吗?你——”

    我顿住话头,脑袋空白了一息,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无措地往后缩了缩。

    怎么会这样?

    情绪脱离掌控,眼泪簌簌往下落,沿着下颚,铺满下巴尖,嘴角尝到淡淡的咸。

    太丢脸了。

    一定是酒精的缘故。

    眼神飘忽间跟路朗星眼 里的自己对上视线,才猛然发觉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虽然对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茫然不解,但心底里是畅快的。

    好像得多亏酒精的缘故。

    66

    我没能拗过他,也不记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仅存的记忆里,他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动作从容自然,仿佛没离开过。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周围一切都保持岑寂,只有暖气呼呼作响。

    后脑勺还留有几分类似撕扯的痛感,极其陌生,正以一种无关痛痒但难以忽视的状态存在着。

    应该叫做宿醉。

    这样,昨晚一系列出格的事也就有了解释。

    那些话都已说出口,他没反驳,就没什么余地再供我们周转。反正他昨晚肯定也离开了。该一吐为快的,都在酒精的帮助下坦白。没什么遗憾。

    只是从今往后,我们难有瓜葛。

    我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强迫自己勾起唇角,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蹬开一角被子。

    光线挤过窗帘,慢悠悠爬上床头。屋内有些暗,墙壁晕出一面昏蓝。

    我拢上外套,抹了把脸颊,空出来的手拉开房门。

    毫无防备,额头撞上坚实的肩膀。不疼,但有点骇人。

    被熟悉的身影挡住去路,我下意识往后退两步,看清了他手里拿的东西。

    67

    “吃点吧?”

    香气肆无忌惮往鼻腔里钻,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压下心底的念头,想要拒绝,又继续听他说:“你胃病是不是又犯了?”

    “嗯?”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个,又是从哪知道的。

    路朗星眉间微蹙,把塑料袋放到我怀里。

    白白胖胖的小笼包。热的,还软乎着。

    不用细想,一定是我爱吃的酱肉馅儿。

    我拿着袋子,他看着我,穿的还是昨晚那身。我身后那间卧室衣柜里分明有干净的。

    还是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所以接受好意时也会犹豫。

    以什么身份,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才最体面?没有人告诉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尴尬在空气中蔓延,我快要不能呼吸,捏着袋子,掌心也热了一圈。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体会。

    我们不念同所大学,有回在电话里吵架,差点闹到分手,最后见面谁都一言不发时也是这种状态。

    各自生闷气,各自开解自己。

    其实什么也不用说,要在一起过日子的人,这点小事没必要放在心上。他当时没沉住气,气鼓鼓地用力拥住我,不耐烦又无可奈何。

    没人道歉,没人服软,偏偏就那一个举动,所有恼怒都涣然冰释,消融成另一个春天。

    但现在不同了 。他不会再主动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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