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舟和南绾回到客栈,准备书信一封告诉城外的胥离《江南漫集》以寻回。李砚舟招呼小斯要了书纸和笔墨,就坐在矮桌前准备提笔写信。

    南绾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拿着瓷杯慢慢喝水。屋子里只燃了几盏油灯,有些暗。窗户大敞,夜里风悠悠吹进来,床边的帷幔微微晃动。今夜月圆,月色澄澈,悄然入户,照得屋子又亮了几分。

    李砚舟很快就写完了,也没有多看,只顾着赶紧折好封起来。南绾眼神落在信纸上,纸色滕黄,现下却有些斑驳,角落里部分字迹都模糊不清。

    “等等。”

    李砚舟叠信的手一顿,闻声停下来,进而重新展开。“欸,怎么都糊了?”

    “阿舟,把手抬起来。”

    李砚舟抬手一动,刺痛感随之袭来。侧方小臂被刀划伤,血渗在暗红的衣袖上,部分已经干涸,夜色中更加显得不易察觉。

    “阿舟,受伤了,回来要及时处理。”

    李砚舟讪讪道“师傅,其实不痛,皮外伤而已,回来只顾着赶紧写信,给忘了。”

    少年脸上洋溢着笑,似乎在用实际行动表明他此话不假。

    “笔放着吧,我来写。”

    “好。”

    说完,李砚舟准备将纸和笔墨递给南绾,手才碰到墨台,就被南绾叫停。

    李砚舟只得起身给南绾让位置,身体才微侧,南绾就开口“你先坐着,等一会儿。”

    李砚舟诧异,不过也乖乖听话,毕竟师傅的话他从来照做。

    南绾出了门,下楼吩咐小厮买了伤药纱布之类,又给了跑路小费,嘱咐他别声张。现在城里查得紧,出逃的皇室家眷不免有擦伤碰伤的,各医药铺子时常有人看守探查,万事都还是低调些为好。

    南绾抱着药匣子进了门,等放在桌上,又转身将门窗掩好。

    李砚舟看到南绾拿得匣子里又是罐子,又是纱布剪子,只觉得师傅小题大做了些,况且他也不会包扎,只觉得麻烦。但师傅如此关心他,他心里倒欣喜,只认为师傅是天底下最好的仙子又再一次印证。

    “师傅不痛的,不信你看!”说完就抬起左臂活动着给南绾看。

    “衣服脱了。”

    李砚舟听到一顿,抬头与南绾目光相接,昏黄灯光下,少年耳尖微微发红,宛如晨曦中的花瓣。

    “啊?脱…脱衣服?不用吧?”音量不大,神色却略微慌张。

    南绾面容上看不出情绪,语气平静柔和“阿舟,外衣。”

    “哦…”

    李砚舟啊李砚舟,你满脑子什么玩意儿!师傅还能占你便宜不成!

    李砚舟只得乖乖得脱掉外衣,放在后方的矮凳上。南绾靠近,在他身侧坐下,将匣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开。

    南绾事先将铜盆里倒满温水,又将帕子浸湿,让李砚舟把胳膊侧着放在桌上,伤口便整个露出来。

    南绾将帕子拧干去擦拭臂上的血迹,动作很轻,她靠得并不算近,可李砚舟总觉得有呼吸暖暖地拂在手臂上,痒痒的,像是那只白团子窝在他怀里睡觉的感觉。

    南绾处理得很认真,眼睛只盯着那块划伤的皮肤,盆里的水逐渐被染红,李砚舟臂上的伤口也被清理干净。他什么话都没说,就一直看着南绾,直到她收了帕子,目光上移,他才眼神避开。

    南绾缓缓开口“这是金疮药,伤口清理完敷上痊愈得更快。”

    少年喜上眉梢,好,挺好,还要上药,他还能再看看师傅。

    李砚舟和南绾正式相处时间算不上多,都是从九离山回来后才日渐增多。他每次都笑意盈盈地看着南绾,语气更是轻快欢喜,仔细想想,像今日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师傅,二人皆不语,的确是第一次。

    李砚舟知道师傅好看,有别于其他仙子的漂亮,今夜细细相看,眼横秋水,如月殿嫦娥;眉插青山,似瑶池玉女。姿态恬雅,深蓝的衣裙露出白皙的脖颈,往下的锁骨清晰可见……

    少年将手臂往前挪了挪,期待着南绾给他上药。一时没有动作,李砚舟抬头去看南绾,只见她起身走到对面坐下,拿着笔笔书写起来。

    李砚舟有点失望,暗自后悔当初就不该推脱着不上药,要是朝着师傅嚷着痛,师傅指不定就一直温温柔柔地将伤口处理完。

    没有办法,事已至此,李砚舟只能自己侧着手臂,拿起桌上的药瓶,慢慢涂起来……

    山野一派清新气象,古寺正门香火缭绕,来往的善男信女来往不绝。钟声悠远,殿内的诵经声不绝于耳。

    禅院修建在山腰上,山风浩荡,松柏婆娑,古树的根系盘曲虬结。山下景致一览无余,空气沉静清和,下面雾气翻涌,恍若仙境。

    女人跪在佛堂里,低头合目,面容憔悴,眼底的乌青显得人苍老许多,嘴里不停念着经文,女人从清晨就跪在此处,直到现在月上梢头,还是没有歇下的打算。

    “夫人,您都跪了一日了,就午时用饭歇了会儿,要是老爷知道,肯定不忍心,您快去休息吧。”

    “宝珠,几时了?”

    “马上戌时了,夫人您来寒山寺已有五日,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要是错过六王爷的信可就不好了。”

    “六王爷又来信了?”

    “还没有,不过夫人还是应当放宽心,上次信里不还说老爷一切安好,性命无碍嘛。”

    女人湿了眼眶,声音微颤“宝珠你可知…你可知我十六岁与老爷成婚,如今十载,哪能不担心?”

    “夫人,这些日子您茶饭不思,消瘦不少,老爷肯定也不想看到您这样。如今林府散乱,无人主持大局,夫人您要快些振作起来,不然等老爷回来看见林府萧条,心里定然难过。”

    继续说道“夫人,宝珠知道您与老爷感情深厚,虽然我只是个丫鬟,伺候人的,但我知道,您和老爷都真心对待府里每个人。大家自然都不想离开,可是街坊里总是乱说,谣言四起,好多人都想夫人快点回去,好打旁人的嘴,让他们瞧瞧我们林府到底哪里落没了!”

    夜里很静,只有烛火悠悠燃着。

    女人面露难色,像是突然想通什么,语气急切“对!你说得对,我得替正徐把林府守好,若是散了,等他回来不然神伤。快,快扶我起来,我们明日就回家!”

    宝珠面透喜色,赶忙去扶江碧华,“老爷知道夫人这样,一定会心喜的。还有…还有府里的人,都在等夫人回去。”久跪后,腿必然麻木,失了知觉,站起时险些摔倒。

    “夫人小心。”

    “无妨无妨…”

    宫殿四面出廊,金砖铺地。屋顶为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黄色琉璃瓦,中为铜胎鎏金宝顶。殿内外檐均饰金龙和玺彩画,天花为沥粉贴金图案。

    胥离跨过殿门,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又穿过一扇门,绕过高耸的云屏,才终于走进内殿,看见了传闻中的岷国皇帝。

    胥离微伏着身子,拱手过额“胥离见过陛下。”

    “你就是信中那位大胥王爷?”

    “是的陛下,正是鄙人。”

    “你在信中说到商议之事关乎岷国社稷,我想听听此话何意?”

    胥离眉目温润柔和,身形清瘦,收回双手,站在堂下和声开口“大胥与岷国世代交好,两国之间互通有无,人员来往更是密切。数月前,宫中生变,曹臣当道,大胥皇权旁落。如今长宁城戒备森严,进出不易,连走亲访友都严加盘问,更不用说来往贸易,贩卖商货了。”

    “不知岷国这几月库房收支如何?百姓各式样的营生可还顺利?同船共渡,如今风波四起,哪里还有居一隅而安的道理?即是侥幸未曾落水,想必衣裳也湿了大半。”

    胥离顿了顿,目光投在岷国皇帝脸上,只见他面色凝重,犹在沉思。

    又继续道“据我所知陛下每年都会为雨季多水而忧心,岷国地势平坦,虽说这利于耕作,可七八月的暴雨若是防不住,到时涝灾严重,不仅粮食颗粒无收,房屋住所也受其害,百姓流离。”

    胥离的话以困扰岷帝许久,如今此举确实让他衍出些期待和希望,他缓了缓,面色恢复如常“你有法子?”

    “陛下,在下正是要商议此事。”

    岷帝生出怀疑,又带着不屑“你一个闲散王爷,还有这本事?我虽武将出生,但水利之书读得可不少。”

    “陛下,想必您阅遍水利之书,也未找到合适之法。岷国地理受限极大,许多治水之法其实都难以实效。”

    “你既然知道,还大言不惭地献策。依岷国的历律,胡言乱语,欺君罔上者,可是杀头的重罪。”

    “陛下,治水只是差一块敲门砖。”殿下人拱手从容道,声音清润有力,听不出丝毫慌乱。

    “敲门砖?”

    “是的,一处青绿之地。”

    岷帝起了兴趣,夏季的涝灾一直是他多年心头之患。作为一个君王,一国之主,看着百姓深受其害,心里全然不是滋味。

    无数个夏夜,民间流离失所的一幕幕,总是浮上脑海,一夜一夜难以入眠。

    若是此法为真,他何曾不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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