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淑妃特意给她上了这一课,崔宥眠是逃般离开了丽鸣宫,她深知淑妃今日之举是为了杀鸡儆猴,而她便是那只被警告的猴。

    刚出丽鸣宫,她只觉压抑得难受,耳边是临走前淑妃的那句:若没有今日之事,本宫尚不能肯定,但!经此一事,你注定是本宫的儿媳。

    这话,很耳熟。

    她忆起白日在福满楼,谢宣霖亦说了同样的话。

    只是,今日之事指的是何事?

    难不成是指她出宫追查一事吗?

    崔宥眠想不明白,为何她追查了当年的事,便注定了自己只能嫁给三皇子?他们就这么肯定太子之位非三皇子不成!

    一时间,心绪繁杂,眼前又浮现那个宫女血淋淋的画面,想到她亲手杀了自己妹妹,想到锦儿还只是花般的年纪,眼睁睁被依赖的亲人杀死是什么样的感受!

    又想到自己被放逐回老家时,长姐一碗花羹毁了她的容,她仍记得当时的心有多痛。

    可是,在这个皇宫,权利争夺,姐妹情算什么!

    皇宫究竟是哥什么样的存在!

    人人都争破脑袋想登上高位,从此将众生踩在脚底,可是通往那个位置需要多少尸骨堆积!多少血腥!

    空气中似乎又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让她一下便想到流落村落时,谢宣旻杀了那个狂徒,血溅得到处都是,空气也是这股气味。

    令人作呕!

    她难受得不行,心间秽物上涌,崔宥眠蹲下身狂吐不止...

    第一次,她迫切想要逃离这座华美精致的牢笼...

    可她逃不了!

    青芜候在宫门前,见人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本想说些什么,但想到自己的身份,终不知如何开口。

    崔宥眠强迫自己镇定,想到喜儿去郡国公府,又匆匆带人回了芳华殿。

    一入寝殿便瞧见人忙碌的身影,喜儿听到动静,转过身,“小姐回来了,晚膳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见人不说话,知晓崔宥眠心中记挂着白三郎,又朝她眨了眨眼,崔宥眠明了,看来白翊许果真被带回家,悬了一天的心终于真正落了地。

    她刚松口气,喜儿又道:“小姐可能还不知吧,听说二皇子被圣人罚跪两个时辰后,又被罚出京去监工河道了。”

    正准备坐下的人又‘腾’地起身。

    **

    永安宫内,谢宣旻本以为今日一事,就只是被罚跪,哪知回宫后就接到旨意,要他明日便出京去。

    男子蹙着眉,监督河道?南方虽有水灾,但开渠修坝早就明旨下去,民心也都安抚妥当,根本没有什么隐患,这个时候让他不痛不痒离开,着实令人想不通。

    阿泗正立在一侧回禀,“主子,您让人一直盯紧戏班,刚有消息传来,有人今日去见了陆春晓。”

    “谁?”

    “崔宥琰。”

    谢宣旻又是一脸疑惑,“怎会是他。”

    这时,阿泗倒想到一件事,“前几日,崔公子回京因为军功成了禁卫军副使,而陆春晓所在的戏班与他一同入的京,您看这其中是否有?”

    “还不去查!”

    谢宣旻隐隐觉得今日让他离京的旨意与此有关,他刚查到戏班...

    是有人觉得他碍眼,想要让他离开?

    可是鸿胪寺陆大人的卷宗也是他接手皇城司后发觉不对劲,这才命人探查。除却他,又有谁在关注陆家?

    而当年陆大人含冤在牢中自尽,在这个时候,陆大人的女儿悄无声息混在戏班入了京,必有人在背后襄助,是谁能这般手眼通天?

    ......

    书案上袅袅檀香,男子想了很多,抬手按着脑门的太阳穴舒缓神经,不经意瞥见右手下的抽屉,里头那枚被丢弃的翳魄静静躺着。

    忽而想到,他一旦离开,少则半月,多则几个月都见不到那个女子,顿时又是一阵烦躁。

    夜幕笼罩,繁星璀璨。

    入夜后,各怀心思的两人无法入眠,独自出了寝殿,向着御花园后的莲池而去。

    当月光洒落,整个莲池在一片银辉下有种恬静柔和的美。

    再见到彼此熟悉的身影后,双方未逃避。只是经过那件事,两人终是有了隔阂,一时沉默无话。

    莲池上的石廊蜿蜒延伸,秋风卷起并肩而行的男女衣袍,远远瞧去似乎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谢宣旻本想解释两句来打破此刻的静默,可话到嘴边,望着身侧被月光笼罩的人儿,白皙无暇的肌肤美玉一般,精致娇艳的姝容,眉眼淡然,多了一份岁月的沉静,那些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行至莲池中央,崔宥眠停下脚步,又倚栏而望。秀发扬起,倩影如画。

    谢宣旻跟过去,就听到女子的叹息声,良久,她道:“我不怨你。”

    男子微怔,压抑多时的情绪稍稍缓解。

    崔宥眠突然转过身,迫使他与她对视,女子眸色如星,极其认真道:“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我于你的救命之恩在殿下为父亲极力斡旋时便两清了,日后你我各自安好。”

    她不傻,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深深感知暗地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困住她,或许不只是她,更是整个崔家。

    她不想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他...

    说完想说的,女子便准备离开,谢宣旻一把将人拉住,“你还在生气?!”

    男子眼中窜着小火苗,他于她来说算什么!是任何时候都可以抛弃的存在吗!一句两清便想抹掉这些年的过往!

    “不是生气。”崔宥眠感觉手腕就要被他捏碎,忍着痛道:“你不是不喜欢这里,正好趁此离开。”

    难道她是因为知道圣人的旨意,所以在害怕他离开?

    思及此,男子手上的力道渐弱,崔宥眠趁机甩来他的钳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小跑着离去,她怕再待下去,便舍不得松手。

    只有她自己知道,谢宣旻这些年的相伴于她来说是什么,那是她的半边天呀,她早就习惯背后有他,那么安心。

    崔宥眠强忍着心头的酸楚,却听到身后男子信誓旦旦的声音,“我不会离开!”

    女子未回头,她怎么也想不到,谢宣旻为了这句话泡了整夜的冰水。

    原本旨意让人次日便出发,当高内侍领着人来践行时却发现二殿下高烧不退,御医把了脉,只道:“正是时节更替的关头,二皇子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又旧伤复发,现下病势来得猛,并不适合远行。”

    高内侍将太医的话带回勤政殿,许是念及他救驾才受的伤,圣人便允他留在京都养病,不过这期间不许踏出宫门去,必须将身子养好了。

    崔宥眠听到消息时,心里不知作何滋味,但彷徨不安的一颗心在知道他不会离开时,突然就安定下来。

    她觉得自己很自私,但事情已经这样,便就自私一次吧,她寻思日后崔家若有事她尽量避着他,保全他。

    **

    三日后的清晨,朝天门外登闻鼓响起的时候,崔宥眠正在芳华殿迎宁夫子下车。小老儿摸着胡须频频摇头,“这登闻鼓已有多年不曾响过,这得是多大的委屈。”

    鼓声阵阵,顿时令朝堂炸了锅。

    此时正值朝会开始,景和帝尚未来得及说两句,沉寂多时的登闻鼓响了,底下的朝臣们议论纷纷。

    他转向高昀,“去看看,何人击鼓!”

    “既有人击登闻鼓,想来冤屈不小,不然也不会冒着自身性命前来,圣人当立即召见才是。”最先开口的是刑部侍郎严大人。

    “严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要御前觐见,陈情冤屈,还需击鼓人遵循法理制度。”另一大臣提出质疑。

    不是敲了登闻鼓就能得天子召见,若是有了冤屈,人人都去敲,那还不乱了。

    “爱卿所言极是!敢敲登闻鼓,想来是做好“箭礼”之刑的心里准备。”

    这时,高内侍也从殿外带来消息,当听闻敲鼓的竟是一名女子时,众人又面面相觑,一脸不可置信。

    “箭礼”之刑安排在朝天门西侧的皇城校场上,鼓声震动早就吸引了不少百姓围在此,后宫众人也对敲鼓之人万分好奇,皇后淑妃等后宫嫔妃不好亲自露面,但也派了身边的人前来打听。

    但像谢琏、崔宥安这些小辈倒是没什么约束。

    芳华殿内宁夫子的课还未结束,外头闹哄哄的,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便早早散了学。

    喜儿最喜凑热闹,此刻叽叽喳喳跟在崔宥眠后头。主仆二人行至朝天门高台处,远远瞧见迎面而来的谢琏,崔宥眠朝她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曾经水火不容的两人,因为游学一同捞鱼,又一同受伤回宫,此刻倒生出些许惺惺相惜的意味来。

    所谓“箭礼”就是击鼓者必须要被当成靶心,受皇城内当值守卫的三箭,若三箭之后还活着,那便是天意,皇帝必须代天执法,受理冤案。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蒙冤之人是不会拿自己性命作赌注去敲朝阳门外的登闻鼓。

    崔宥眠向着校场望去,立于场内中央的女子一身素白孝衣,眉眼间的英气令人印象深刻,崔宥眠皱了眉。

    竟然是她,当初肃王府请的戏班子上的女子,亦是白翊许想要深交的那位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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