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登闻鼓的女子着实令崔宥眠吃惊,有什么在心底闪过,但却没能抓住。

    校场上人来人往。

    君王亲至,朝臣分列两侧,女子被推至高台,又被人捆绑在一个柱子上,不得动弹,箭礼的那三箭等同催命。

    之所以还会有天意,完全是看当日轮值的禁卫军,若遇到个箭术偏弱的,那还有一线生机,倘若遇到像白世子那般箭术非凡的,那也只能呜呼哀哉。

    崔宥眠又往人群里张望,她在寻白翊许,如果他让看到那敲登闻鼓的女子,怕会冲动行事。

    因为前些天福满楼一事,白擎天便将这个闯祸的老幺看管起来。白翊许已经被关了三日,清晨又听得登闻鼓的声音,一整个想飞出门的心思。

    奈何府中看得死,不过他还是求到崔宥安的身边,一再保证只是看个热闹,绝不惹事。

    国公府内,国公夫人虽在,但她一心礼佛,府中大小事务皆由崔宥安说了算,如今她怀着孕,被闹得头疼,只说想念城南那家果脯点心,让他去看着买些回来。

    崔宥安不放心他一人出门,又嘱咐身边的丫鬟连翘跟着,只是刚到大街便被白翊许甩掉。

    白翊许登上朝天门的高楼,只一眼便看清校场上素白孝衣的女子,整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皇城禁卫军一直是由郡国公白擎天统领,校场上,一切准备就绪后,景和帝开了口,“国公,此女子既然敲了登闻鼓,便依照规矩,今日禁卫军何人当值?让他准备开始吧!”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谁都没想到,自营卫中缓步走来的人会是崔家的儿郎。

    崔岐也是一脸震惊,这么巧?崔宥琰入禁卫军不过半月的光景,就正好撞上今日之事。

    只见人来到君王面前,行了君臣礼才起身,景和帝却叹息一声,“竟是崔将军家的公子,看来天意如此。”

    崔宥琰自幼跟随崔岐入了军营,一身武艺都是实打实战场磨炼出来的,其箭术亦是不遑多让。

    许是怜惜女子命苦,景和帝破例先问询了女子的身世。

    那女子立于高台,眸光坚定,毫无畏惧,大声道:“小女前鸿胪寺侍郎陆航之女,陆春晓。”

    话落,校场上不少大臣私下嘀咕起来。

    “陆航犯事不是在狱中自尽?”

    “既是自尽又有何冤屈?”

    “当年主办这个案子的是,好像是徐家吧...”

    似乎说到了什么不该说的,众臣抬眼望向上首的徐太师,又讪讪闭了口。

    徐昫却微微蹙眉,他对这位陆大人毫无印象,唯一的可能,此案当是由徐裕程经手的。只是徐裕程因为追查刺客一事被逐出京都,这个节骨眼,却有人来敲登闻鼓喊冤...

    侵染朝堂多年的百官之首,一下就嗅出个中的不寻常,可是徐裕程不在京都,他也无从问起,只得先看看再说。

    毕竟,箭礼过后还能否活下来,亦难说。

    崔宥琰受命来到百米之外与高台上女子两两相对,他望着她,心有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当他拉弓上箭的一瞬,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却见陆春晓从容中带着决绝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似是一种无声的满足和告别。

    过往那些画面在崔宥琰脑海浮现。

    他记得当初从流放的路上救下她之后,为她雇了一辆马车送她去往乡间,嘱咐过不要回京的......

    男子无奈叹息,懂她为何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人活一辈子,有些事是必须要去做的。

    于陆春晓而言,为父伸冤就是必须要做的。

    “嗖——”

    第一箭飞出去,众人屏住呼吸,睁大双眼,都想看看这个小女子能否得到上天眷顾。

    陆晓春眉眼坦然,连呼吸都未变,只见箭如流星飞过,直击她的左肩,女子闷哼一声,未有畏惧,咬着牙准备接受命运的第二箭。

    “第二箭,准备!”

    崔宥琰再次拉弓上箭,虽瞧见血染红女子素白的肩头,心有不忍,却还是拉满弓,“嗖!”一声划破半空,再次击中。

    第二箭正中胸怀,饶是厉害的男子也忍不住,陆春晓‘噗’一下,直接口吐鲜血,染红素衣的同时,有血珠顺着箭矢滴落。

    一滴一滴...

    滴得众人的心跟着悬了起来。

    有小内监快速上前检查人是否还能挺过去,他刚一凑近,原本闭目的女子缓缓睁了眼,一字一句十分肯定道:“请发第三箭!”

    谢琏见人还活着,摇旗呐喊起来:“好!”

    她身处宫廷,很少见到有这般毅力,又宁死不屈的女子。

    随着公主的这一声,朝天门外的百姓也是激动万分,热泪盈眶,高楼上张望的许多世家子弟同样跟着喝彩,只有白翊许一个人傻傻愣在那儿,失魂落魄般。

    眼见第三支箭搭上,他却又发了疯扒开众人,直奔校场而去。

    场中,“第三支箭,准备!”

    白翊许在崔宥琰拉满弓,就要执行最后一箭时,飞快抬起一脚,踢落男子手中的弓箭。

    突如其来的变故,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白家父子,白翊濯拦在白擎天发火前,挡下白翊许,暗中提醒:“你疯了吗!众目睽睽之下,你可知会置白家于何地!”

    白翊许双眼通红,怒吼一声:“她会死的!”

    白翊濯见人疯癫至此,想劝又劝不住,只得摁住他。

    白擎天冷着脸来到两人前,“啪”一声直接给了白翊许一巴掌,“清醒了没有!”

    白翊许却像是受到极大的打击,呜咽着质问起来:“父亲总觉得我在闹!我还小!处处看着我!限制我!您究竟是把我当做一个人!还是您养的一条畜生!”

    白擎天亦是没想到一向听话乖巧的人变得强硬起来,按他以往的做法,定是命人直接捆了回去。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动作,白翊许已经挣脱至君王前,跪地恳求:“请圣人允准翊许替她受最后一箭!”

    景和帝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何事。

    白擎天连忙请罪,“犬子无状,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脑子烧糊涂,他的话切勿当真。”

    白翊许还欲争辩,却见一直沉默的崔宥琰扔了手中的弓箭,径直来到帝王前陈情,他亦愿意替陆春晓受最后一箭。

    大景两位世家子弟争着为一名罪臣之女受罚,闻所未闻。

    徐昫这时也算看明白了,他尚不知是谁在背后操控了这一切,但今日若是让这个女子活着,只怕后患无穷。

    所以趁机给了臣下一个眼神,顿时不少朝臣出列,异口同声否决道:“此举万不可!敲登闻鼓可直达天听,箭礼又是大景亘古以来的法制,又怎能因一人而更改,那岂不乱了朝纲!”

    景和帝眯着眼,开玩笑着说:“素日不见诸位大人这么齐心,今日倒是因为一柔弱女子而齐齐发声。日后再有谁说咱们大景朝臣人心不一,朕第一个不答应!”

    帝王的面上风淡云轻,但还是吓得众臣跪地,尤其是太师一脉,个个惊出了一身冷汗。

    徐昫听出弦外之音,但还是坚持道:“老臣为官数十载,忠君报国,无愧天地,今日礼制不可废,焉可不受最后一箭!”

    崔宥琰直面太师,“箭礼之刑可有明文规定不可代受?”

    徐昫沉默,礼部侍郎及时回应,“这倒未曾有,只记载必须发满三箭!”

    “好!既如此,为防臣有私心,特请旨让太师挑选一人来执这最后一箭!”崔宥琰先置一问,后退一步,饶是百官之首的徐昫亦无法反驳。

    徐昫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崔岐,自从崔宥眠背负凤命开始,徐家和崔家就被拉到了对立面,前有刺客一事,后有徐曼颍自杀,再有现在的登闻鼓...

    既如此,他也不必手下留情,将军府唯一的子嗣死于狂妄自大,怨不得旁人!

    而崔岐作为崔宥琰的父亲,一直静静看着事态的发展,这些年他心有亏欠,在很多事情上只能尊重儿子的选择,但今日他想保住他。

    只是,他一开口,崔宥琰冷冷道:“我的事不劳崔将军费心。”

    景和帝最终拍板,“好!便有你来代陆家女受这最后一箭!”

    崔宥琰谢恩起身,抬步走向校场中央,未有犹豫,白翊许的目光紧随其后,他想不通事情怎会走到这一步,更不明白崔宥琰为何愿意拿性命来替女子受罚。

    白擎天在众臣散去后,指着白翊许的鼻子骂道:“蠢货!差点坏了圣人的大事!”

    说着,勒令白翊濯亲自将人带回去。

    城门高楼处,崔宥眠在白翊许冲动跑下去时就一直盯着他,见人被白家兄长带走才舒口气。

    转眼,又见奄奄一息的陆春晓被松了绑,正疑惑难道最后一箭免了的时候,崔宥琰站了上去,女子一颗心顿时又紧张起来。

    倒不是有多担心,只是看着父亲略显不稳的身影,心中酸楚。

    校场上,最后一箭。

    徐昫却将目光放在了崔岐身上,“都说大将军临危不乱,箭无虚发,想来众目睽睽之下断不会徇私吧!”

    众人难以置信,徐太师挑选的人竟是崔大将军!

    这不是要他们父子相杀吗!

章节目录

东宫储妃请入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归春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归春绒并收藏东宫储妃请入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