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门轻响,下一刹,烛火印出一身灯影清秀。

    李明夷面上含笑,款款而来。

    待看清楚来人,越归雁僵在原地,原本风流的笑容变得滑稽。

    几个时辰前呆滞又现,越归雁见伊人步步临近,敏锐的鼻尖似乎能嗅到他携来的夜霜寒露之味。

    比起方才见到的干脆利落,着了长衫的男地坤更有端庄之态,她心如擂鼓,暗暗偏斜几分脸。

    她知晓自己这般最显俊朗。

    李明夷停在二人身前,微微俯身,“见过卫大夫,见过女郎。”

    他笨拙的行礼若放到京都,免不得叫那些地坤们看笑话,却瞧得越归雁直咽口水,嗓子干得发涩,心几乎要蹦出来。

    灯花一爆,她看见李明夷饱满双唇上泛着光泽的口脂。

    卫炎仍旧一副冷清模样,只抬眼说:“李郎君无需多礼,不知夜里前来有何事?”

    李明夷也不恼,端着笑轻声道:“来拿这一季情热期的份例,有劳卫大夫了。”

    卫炎停下手中动作,颔首道:“我已备好,还请稍等。”

    说罢,便转身走向那裸裹了帕子的药包。

    见卫炎没有叫李明夷多留之势,越归雁忙停下手中动作,沏茶献殷勤:“夜里寒凉,郎君且先来碗茶暖暖。”

    李明夷一怔,口中连道“不必”,直到一杯清茶被强势置于面前,才带有迟疑坐下,道:“多谢女郎。”

    一个竹编食盒随着他一起落于桌上。

    豆灯跳动,越归雁忍不住朝李明夷看去。

    低扣的领口将脖颈修长勾画,只听“咕嘟”吞水声,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更让她心里瘙痒难耐。

    一股苦艾香悠悠飘来。

    冷不丁,她一转头,卫炎的眼刀便毫不留情杀向她。

    很快,卫炎抱着药材放在李明夷案前,说:“这一季应有的份例都在这,你且清点一番,若往后再有问题来找我便是。”

    “自然,我们向来都是放心卫大夫做事的。”

    嘴上恭敬应承,李明夷指尖动作却没停,将帕子一一核过才点头赞叹,“卫大夫如此,明夷钦佩。”

    他能为地坤们每季争取到情热期的药,想来卫炎在背后也出了不少力。

    “不敢当。”卫炎依旧冷冷道。

    将药包拢在面前,他揭开食盒,是一碗快凉了的乳酪。

    近几月战事越发紧张,物资宝贵,这碗乳酪是今早李明夷与狄人用木钗换来的。

    眼里饱有期待,李明夷端出乳酪,故意漏了一小截腕子,软声道:“卫大夫向来对地坤营多关照,我等感激不尽。这碗乳酪是些小心意,还望卫大夫珍重身体,莫要太劳累。”

    情真意切,公私之情,一眼便知。

    越归雁心里头和吃了没数的杏一样,酸苦得直冒泡。

    她不敢明目张胆,只在二人之间悄着视线挪移。

    偏生卫炎又是个不解风情,她像看不懂这些,道:“某为军医,所做皆为职责所需,李郎君谬赞了。这乳酪是个珍贵的,于我这个天乾粗人平白浪费了,倒不如你带回去同地坤们分了吃了。”

    越归雁狠狠剐了一眼卫炎。

    “大夫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我等虽为地坤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受大夫照顾良多,只一碗乳酪又何足惜?不抵大夫日夜奔波操劳之苦,只以表心意,还望大夫莫要嫌弃。”

    见李明夷执意如此,卫炎无法,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低低自语:“你这又是何必?”

    李明夷笑而不答。

    “那某便多谢李郎君了。”

    一抹喜悦的烟花在眸中升腾,李明夷本血色不多的面颊染上红晕,分外俏丽,俨然一副小男儿作态,更叫越归雁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他又是半蹲,作了个四不像的礼,语气透着雀跃,“那我便先回了,卫大夫早些休息。”

    等李明夷要跨出药庐时,卫炎突然道:“下次莫要再带这些东西来了,免得叫人落了口舌。”

    李明夷呼吸一顿,任狂奔的风击打着脸庞,瞬间血色全无。

    殷红的口脂也在说话时掉了小半。

    他没吭声,只低着头继续走,毫不惧怕与能将人毁尽的力量相斗,不叫人看到他发红的眼角。

    风里依稀飘回带了哭腔的一句“我知道了”。

    柴门并未关上,冷风吹尽了一室能引天乾燥热的苦艾香,两个女天乾一齐没有动作。

    越归雁张着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意味不明道:“你也不小了。”

    卫炎叹:“是啊。”

    “不曾想找个人安定下来?”越归雁感受自己的嘴正如鲁班木工开合,现在她的心绪极其复杂,从没体验过的酸涩蔓延全身。

    卫炎眺望无穷的夜幕,轻声道:“有过念头。”

    她得先问问老朋友的意思。

    当面这般绝情,为何又在张虎面前那么护着?

    “那何必这般绝情?”

    卫炎本来冰冷的面容柔和下来,长叹一声,“他是个寡的。”

    寡的。越归雁心下一跳,李明夷那张脸再次浮现在脑中。

    她继续问:“你觉着他怎么样?”

    卫炎没料到这个问题,错愕几秒,抿唇思索。

    片刻,她才踌躇道:“君子之风,艰贞不改。”

    世间有智者多,有勇者少。以身单刀护弱微近十年,临刁难而面不改色,不偏不倚,李明夷担得起这样评价。

    越归雁对李明夷了解不多,但与卫炎相识多年,她深知卫炎这般臧否的含义。

    “那你为何?”

    为何如此冷面相待,为何……不肯表露真情?

    她得问个清楚,才能决定下面做抑或是不做。

    卫炎没有回答。

    越归雁更加焦灼,一双眼恨不得将卫炎戳穿洞来,才听她低头沉声道:

    “归雁,我比不得你自在。”

    京都蒸蒸日上的仁心堂独苗,娶一个寡夫做正房是要叫人看热闹的。

    若娶做小的,又委屈了李明夷这样的地坤。

    比起来去自由的越归雁,她身上枷锁繁重。

    欢愉从心里冒出,与卫炎的低落不同,越归雁乐呵得要憋不住笑。

    比不得我自在,那就是我行喽。

    卫炎没看到越归雁的喜态,还沉浸在自己的愁绪中,幽幽感慨:“更何况,他也只是想找个人护着,军中比我合适的天乾有许多,不必在我这多生忧愁。”

    不如当断即断,不受其乱。

    强忍笑意,趁卫炎不注意,越归雁端起乳酪送入口中。

    乳酪已凉透,滑溜溜,软绵绵,舌尖尽是奶香浓郁。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卫炎不可置信,她猛一扭头,满眼诧异。

    映入眼帘,是越归雁端着乳酪,笑得不怀好意。

    -

    霜寒爬上眉梢眼角,天已泛起鱼肚白。

    李明夷重回地坤营时满脸冻红,手指节动弹不得。

    盛摇风一见,忙接过小山样的药包叫空闲的人帮着分了,又给李明夷披上大衣,拉进被中好生暖暖,把冰坨子一样的人捂化了才松一口气。

    他点着药包,忽略耳边此起彼伏的地坤低吟声,压低声音问:“怎这样狼狈?”

    李明夷脸上又是平日血色全无的模样,头埋在膝里翁声说:“我再不去她那寻不痛快了。”

    盛摇风长叹一声,心知李明夷必受了激,安慰道:“军中天乾多,近日闪电骑又来,我见里边有不少一表人才的天乾,往后定能找到合适的。”

    摇摇头,李明夷平静道:“不找了。”

    前夫主去了快十年,他在此前从未动过再找的心思。非是为了守节,只不想再重蹈覆辙。

    既上不可攀附,下不可将就,还不若独身一人来得畅快。

    盛摇风分完周边药包,转身蹙眉问:“可你的情热期如何是好?”

    他知道李明夷靠前夫主遗留玉佩上的信香度过这些年情热期,也更知玉佩上信香快消散殆尽。

    越是身强体健的年纪,情热期便越是来势滔滔。更何况李明夷长久不再经人事,信香散尽后的第一次情热期不是军中所配一方帕子,几粒药丸能熬过去的。

    李明夷脸上没有掀起波澜,话里半分不退让,“旁人能熬过去,我也可以。”

    “你啊……”

    盛摇风恨铁不成钢,咬牙道:“哪都好,就是太倔。”

    李明夷正想说什么,一阵厉喝女声高响,震醒这一窝情海欲梦煎熬的地坤。

    “你们想干什么!”

    是守着地坤营门的凌娘子的声音。

    李明夷紧皱眉宇,暗道一声不妙,反手提起大刀向外走去。盛摇风急套了鞋袜,边跟在李明夷身后,边轻声安抚道:“都莫怕,好生歇着,我们出去看看情况。”

    地坤们个个都起身,或脸通红情潮才去,或脸煞白浑身哆嗦,强支起脑袋惴惴不安盯着面色不佳的两人。

    紧张与惊恐更让几个刚来情热期的小地坤晕了过去,密集的地坤营里信香再度浓郁,让营外前来闹事的天乾们更是兴奋不已。

    “噔!”

    李明夷一刀挑开悬在凌娘子面前的长剑,将其护在身后,眉目冷峻,厉声呵斥:“你们可知擅闯情热期的地坤营乃是重罪?”

    天乾们都有些醉态,为首见李明夷出来,玩弄更甚,慢慢道:“爷几个不闯地坤营,就来向李郎君讨几个人。”

    为首男天乾的信香铺天盖地,席卷包围地坤营前。在场地坤皆感到无处可逃的威压,尤其是刚与这众相持的凌娘子,歪倒在盛摇风怀里呼吸不能。

    李明夷向盛摇风使了个眼色,咬紧下唇以痛感来稳住心神,高声诘问:“要什么人?”

    男天乾手中双刀一转,打了个花,寒光于刀面一闪而过。他眯眼桀笑,“要那几个军技,爷几个不高兴,找他们来些乐子!”

    长刀狠跺地,一声重响,李明夷怒目而视,“做梦!”

    他身后无一个帮手,一人一刀拦在地坤营前。

    “李郎君啊,”天乾们随着男天乾逐渐逼近李明夷,面目狰狞,“莫要多管闲事!”

    李明夷宛如战士,昂首傲立。

    一时焦灼。

    “呵!”男天乾停在李明夷三尺外,不耐问道:“李明夷,当真不让?”

    李明夷没回答,捏紧刀柄的手发白。

    男天乾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天乾们纷纷亮出利刃。

    “既是不让,那就你来陪爷们找找乐子好了。”

    单刀外翻,双目炯炯,李明夷已备好待战之势。

    “若让薛帅知晓,定绕不得你们!”

    旁有天乾冷笑:“近日薛帅繁忙,可无暇顾及你们这群累赘。”

    男天乾凶光毕现,“最后再问一遍,让还是不让?!”

    李明夷掷地有声:“不让!”

    男天乾一个眼神下去,随后的几个天乾快步冲来。

    面对如此密集进攻,李明夷毫不逊色,未有半分迟疑,脚步轻移,每一踏步都避开无眼刀剑,一对多也打得五五开。

    与之同时,长刀破风,呼啸而至,始终与进攻的天乾们保持一段距离。

    不过瞬息,已过数百招。

    又挡三人合力重击后,李明夷的刀慢下来。

    他将下唇咬得透血,竭力挥舞起疲惫的手臂,只是徒然。

    一个不察,刀剑碰撞相鸣,他被震得后退几步,长刀脱了手。

    男天乾见机抡起双刀,飞身向前,来势汹汹。

    “爷几个,倒都想尝尝咱们军里‘大英雄’的滋味!”

    败势已定,似无力回天。

    李明夷尚来不及动作,双刀已离面前不过半尺。

    锋芒反照东升之日,晃得他眼痛。

    他合眼待疼痛而来,恨恨想道——

    若非是玉佩信香衰退,今日他必不会如此难堪!

    千钧一发,一声“锵”轻而脆,犹如凤鸣,就此划出一道天堑。

    李明夷微睁眼,只见一柄长枪毫不费力拦下双刀。

    一道女声带着戏谑响起——

    “以多欺少,还是欺负地坤,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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