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盈于松,雪雀立于满雪枝头,树枝轻颤,抖下细碎霜雪。

    雪松之下,两人对弈。

    白须老者抬首发现了旁观棋局的雪雀,胡须微扬,叹道:“春来了。”

    对座的方屹白微愣,执棋之手停悬半空,清凛目光扫过枝头的鸟儿,淡然道:“往后还能有几春?”

    白须老者白眉轻挑,诧异于他的回答,问道:“此话怎讲?”

    方屹白待手中白子落下后才回答:“子虚先生,蚀渊固封遇险,牺牲了几人。”他明明得到了最强的力量,却依旧无法拯救所有人。

    子虚的手伸进黑棋盒中,停顿片刻拿出一枚黑子,轻巧地说道:“下次努力便是。”

    方屹白瞟了子虚一眼,加了一句,“神女的力量也在衰弱。”

    听罢,子虚却失笑道:“她把凝光给了你,力量自然就衰弱了。”

    “是这个道理。”方屹白愣愣地附和道。

    “凝光,天奕,时序,这三样便是代表了天底下最高的武力,智慧,权能。”子虚将黑棋落在白棋旁,继续道,“凝光给了你,天奕随望舒落入蚀渊之下,可想而知羲和的力量衰退到何种地步。”

    方屹白眼神黯然,双肩不由自主地往下沉,目光却依旧锁定在棋盘上。

    子虚瞧出方屹白的消极情绪,劝慰道:“继承了凝光剑的你势必带领人族立于不败之地,这也是老城主的夙愿。”

    “因为我是羲和看中的人,所以父亲才会拼死相救吧。”方屹白眼神定定,对子虚说的话不以为然,“父亲是如何与神女谈判的?居然能说动神女将凝光剑交于我?子虚先生,您是父亲的老师,应当知道些什么吧?”

    子虚低吟,并未回答,猛地抬手拿起方才落下的黑棋,解释道:“我要悔棋。”

    “子虚先生,落子无悔。”方屹白冷声提醒,对子虚的违规颇有意见,“落子犹如人生选择,无反悔的可能。”

    “人生如棋局,但棋局并非人生。”子虚指着白棋评价道,“你看,你这白子就没下好,你肯定也想反悔吧?对吧?”

    “我不会反悔。”方屹白拒绝悔棋,断然的态度给予子虚无形的压力。

    子虚不以为然,拿起他的白子,得意地笑道:“你怎如此死板?以后有得你后悔。诶,你还记得你是来陪我下棋解闷的吗?我开心最重要,不要因为那些死规矩而本末倒置了。”

    “规矩就是规矩。”

    “行吧,行吧,方城主,凝光剑主,云山尊上。”子虚一阵奉承,却是刺耳,“我也就是一介平民,听您的。”说着乖乖将白子和黑子归位。

    方屹白对子虚的耍赖司空见惯,并未放在心上。

    他目视着棋盘,心绪不宁道:“神女说,若是封印成功,我就有资格进入时序之环修行。”

    子虚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这等于是将神的称呼和位置拱手让人啊。

    “神女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定然有她的原因,只是那些长老们同意吗?”子虚忧愁地问道。

    “他们暂时不知。”

    子虚木然点头,了然道:“暂且不能让他们知道。”

    方屹白沉思良久,陷进愁绪之中。

    风裹着春寒,在寂静的棋盘前呼呼作响。

    子虚收敛惊讶,语气严肃,“尊上的位置极其重要,越重要,想要的人越多,因为你的存在,让其他人知道,人也是可以驾驭神剑的,自然有些自命不凡的人跃跃欲试。”

    说着,子虚拿起黑子,紧盯着棋盘,俨然一副冥思的样子,不知是在思考棋局还是其他。

    方屹白手执白子,等待落子的机会,两人心照不宣地继续棋局。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城主得多留意。”子虚叮嘱道。

    “嗯,屹白谨记。”

    天衍叁年是方屹白接任云山城主的第三年,也是他唤出凝光剑的第二十年。

    云山城的议事厅廊外,金鉴盟盟主霍正林急匆匆地追上离开的方屹白,“尊上,尊上留步。”

    方屹白闻声驻足,霍正林往前跨一步,还未站稳便出声道:“我已经差人去验过了,那批用来当灵锚的灵石没有问题,尊上,您要相信金鉴盟啊。”

    “无碍,此事自会查清。”方屹白说完便离开了。

    他并不在意那些灵石的优劣,固封已完成,遇险却历历在目,血肉崩裂的声音仿佛和二十年前重叠在一起,刺激着方屹白的心神。

    子虚的告诫萦绕耳边,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许是二十年的安逸让人们疏于防备,他作为云山城主必须做些什么。

    “尊上明鉴呐!”霍正林朝着方屹白的背影激动地作揖,俨然是洗清了嫌疑。

    郁楠芝从走廊另一头快步走来,霍正林正端详着云山城的石墙。

    霍正林仍沉浸在激动的心绪里,拉着经过的郁楠芝说道:“毓珏道人,看,这鎏金石,还有这无垠玉,样式色泽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稀罕宝物,搜罗这些宝物对于我们金鉴盟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

    郁楠芝轻轻瞥了一眼,“那灵石怎么会碎?纯度不高就会承受不住高阶修士的灵力。”

    “你休想陷害我,说不定是你们毓珏山学艺不精,阵法没施对呢?”霍正林一听,扯着嗓子辩驳道。

    郁楠芝懒得和他争论,她特意前来云山城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毓珏山突现妖邪异象,不得不引起重视。”郁楠芝提了一句,目光开始搜寻方屹白的身影。

    “什么?妖邪异象?”霍正林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紧紧盯着面前的郁楠芝,“不是固封刚完成吗?怎么就有妖邪了?”

    “呵,卖灵石法器的还在乎这个?”郁楠芝斜睨霍正林,不屑地冷哼一声。

    “你这什么话?我就不能是关心妖邪之事?咱也是云山城领导下的华夏子民,理应了解情况。”

    “好多卖你那些法器秘宝?奸商。”

    “你你你……”霍正林怒指郁楠芝,愣是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突然,一股清灵之气飘来。郁楠芝噤声,立即回正身子,垂首低眉道:“尊上。”

    许是两人争吵声太大,让还未走远的方屹白折返回来。

    方屹白神情淡漠,视线扫过面前的两人,单手微抬,“二位长老,请移步议事厅。”

    肃然的氛围让两人紧张起来,连步伐也不自觉地变重。

    方屹白虽是他们的小辈,在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散发着不似常人的翛然之气,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

    站定后,方屹白的目光先落在霍正林的身上,“霍盟主还有何事?”

    霍正林站在郁楠芝身后,干笑两声,说道:“我就是关心毓珏道人的消息,好像是关于妖邪的。”

    郁楠芝轻哼,面朝向方屹白,郑重道:“尊上贤明。毓珏山的林子发现了妖邪,现已关在锁妖阵里。”

    “固封刚成功,怎么可能有妖邪?”霍正林激动地打断,在方屹白面前装腔作势地又问了一遍。

    “这也正是贫道来云山城的目的。”郁楠芝拧眉,对霍正林抢话的行为很不满,但在方屹白的面前也不敢做有失风仪的事,“那个妖邪不太一样,会说话。”

    “此话怎讲?”方屹白询问道。

    “它附在一个村民的身上。”郁楠芝点头,请求道,“毓珏山精通阵法,善于困敌却无法拔除此等妖邪。”

    霍正林义正言辞道:“妖邪渗透,这等大事当引起重视,我等愿随尊上一同前往。”

    方屹白若有所思,提了一句:“那个薇薇是不是在毓珏山?”

    郁楠芝点头,“尊上有何指示?”

    “无妨,先去锁妖阵,劳烦毓珏道人带路。”

    毓珏山位于西南,是离蚀渊最近的区域,因精通阵法,负责加固与汇报蚀渊封印之事。

    而毓珏山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道观,宛若阵脚,组成世人所知的阵法大派。

    琉璃观的院子里,穿着低阶道服的女道们梳妆整齐,陆续地朝院门外走去。

    一个小巧的身影慌张地跟在众人身后,头发乌黑蓬松像是墨色云雾散在肩背,一边小跑一边低头绑着衣服的系带。

    “薇薇,你头发还没梳呢!”一灰纹白衣的女道冲出屋子,追上人群末端的薇薇安。

    薇薇安匆忙回头,下意识地摸着脑袋,诧异道:“拂红师姐,去洗衣服也要梳头吗?”

    “出门就要把自己收拾干净,头发可不能披散着。”拂红说着,双手握住薇薇安的长发,快速地扎起一个发揪,用绑带绑住。

    “好……好的,谢谢师姐。”薇薇安还不太懂这里的规矩,表现得有点木讷。

    薇薇安拜入了毓珏山,成为了其中的一名低阶弟子,而低阶弟子包揽所有杂活。

    现下正是低阶弟子前往河边洗衣的时间,薇薇安跟紧人群,往山下走去。

    她的外表与众不同,骨相是汉人的柔美,但瞳孔却是稀少的冰蓝色,深邃的眼宛若镶嵌在瓷肌上的蓝宝石。

    身旁的低阶弟子窃窃私语,却无人与她搭话,只是好奇地打量她。

    薇薇安对她们的目光回以微笑,希望能和她们友好相处,可惜,回应她的只是沉默与回避。

    拂红依旧站在原地,远眺薇薇安远去的背影,像她的监护人一般忧心。

    这时,另一身穿灰纹白衣的女道匆匆进了院子,焦急地开口道:“拂红师姐,不好了,那……锁妖阵里的村民不见了!”

    “什么?!”拂红震惊地睁大眼睛,“怎么回事?看守的人呢?”

    “看守锁妖阵的人昏迷不醒,怎么办?师父去了云山城还未归。”

    “琼叶,你去喊些人,咱们一起去找,毓珏山自带法阵,妖邪出不去。”

    “好。”琼叶点头应道。

    毓珏山山间秀美,茂绿清水,宜人气候仿佛还留在春末。

    薇薇安蹲在小河边,注视着潺潺流水,一时竟看入神。这里有死寂森林没有的葳蕤之貌,立于天地之间,心境也变得广阔,仿佛有源源不断的轻灵之气汇聚于胸口。

    她轻嗅两下,忽觉轻灵之气变得不再纯粹,她下意识地望向其他低阶弟子聚集的位置。

    只见原本边干活边聊天的几人纷纷倒地,她们的身后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平民。

    薇薇安站起身,疑惑中带着警惕。

    平民发现了薇薇安,缓缓转身,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空洞的双眼紧盯着她,嘴中念叨:“出不去,怎么出不去呢?你知道吗?出去的路。”

    “不知道。”薇薇安冷静地观察平民的面庞,消瘦的青黑色,瞳孔扩散整个眼球,一片漆黑。

    他被恶魔附体了。

    “不知道?”平民站定在薇薇安面前,手缓缓伸向薇薇安头部,语气慵懒,“那你也没什么用了。”这里尽是些无知的蝼蚁,与她们交流已经让他感到索然无味。

    平民身形一滞,干瘪的手僵在半空,一股巨大的压力砸在他的身上,瞬间动弹不得。

    他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陌生躯体的不协调。直到他发现面前身穿低阶弟子服的小女道拥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才恍然察觉,这股强大的威压来自于她。

    “跪下。”薇薇安的瞳孔散发荧蓝的光,脸上笑容荡然无存。

    平民的身体丝毫没有犹豫,立马跪在地上,错愕与不解爬满他的脸,让他一时分不清被控制的是身体还是自己的意志。

    薇薇安严肃的脸带着不屑的傲气,由上至下地俯视跪地的平民,她学着恶魔方才的动作,将手放在平民的脑门上。

    恶魔全黑的瞳孔倒映着薇薇安冰冷的目光,从她的指缝间窥视着她,以及她背后展开的书,“你……你是……”

    薇薇安五指用力,掐住他的脑门,打断他脱口而出的话,“回到你逃出来的地方,以及,不准提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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