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克游戏的一种,以五张牌的排列组合、点数、花色大小决定输赢,同种牌型比大小,同样大小比花色,在所有玩家下完底注后,庄荷给每人各发一张明牌和一张底牌,之后由当场明牌点数最大的玩家下注,其他玩家可以选择‘跟注’‘加注’或‘弃牌’,若‘弃牌’,则先前所下的筹码无法取回,到最后一轮,还在场的玩家亮出各自的底牌。

    被陈浮休赶鸭子硬上架的小厮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一个从未受过任何训练的打杂要表演胸口碎大石,因为一次意外,命运的手将他从幕后推到台前,台下,人乌压压的坐了一片都注视着他,数百万双眼睛,台上,空荡荡的舞台,除了他别无他物,他心一横,右手横着捏住纸牌,大拇指在一侧短边,食指顶住牌背面,中、无名、小拇指在牌的另一侧,大拇指波动纸牌,快速翻动。

    他拨出牌的一半,伸出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夹住,弯曲中指和食指,右手配合着将牌边送到左手的大拇指,接着两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用力把牌拗弯,双手靠拢,用大拇指将牌一张一张拨开,快速翻动,合拢,‘啪’的一下放在桌面,一字排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像呼吸一样自然。

    不是新手。

    沈仪望向陈浮休,满眼的探究,陈浮休正喝着白兰地,仰着头,喉结滚动,一饮而尽,他低下头,舔了舔嘴唇,看见沈仪盯着他,知道为什么,言简意赅地提示道:“看他的手。”

    梁劲松也听到了,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出来。

    一个很普通的年轻人,黑头发,黄皮肤,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仪也是,她很直白地说:“我什么也没看出来。运气不错。”

    陈浮休不置一词。他吸着烟,竹蜻蜓式的手持烟夹,陈浮休漫不经心地掀起底牌的一角,红桃A,余光扫过明牌,梅花A,不同花色同点数,他若有所思地环顾一周,沈仪黑桃4最小,梁劲松梅花7居中,三个人中陈浮休明牌最大。

    “A叫牌。”小厮望向陈浮休的同时,手抬起指向对方,庄荷——被小厮替掉的那位——磕着烟斗,深吸一口,若有所思,吐出一口浊气,笼在一层似有若无的烟雾里,神情莫测。

    “三万。”陈浮休说。

    沈仪掀起底牌的一角,看了一眼,放下时牌边弹了一下,她的手指头立即压了上去。“跟。”她微微仰头,点头一下。

    梁劲松眼也不眨,直截了当地说:“跟。”

    一箱箱银灿灿的银元,极快地打开又极快地合拢。

    九万,一省某厅一年经费的三分之一。

    小厮发牌。

    陈浮休梅花10,沈仪黑桃Q,梁劲松方块2。

    “Q叫牌。”

    沈仪举止优雅,衣冠楚楚,她微笑着点头:“得罪,七万。”

    望向梁劲松,依旧的干净利落:“跟。”

    “为什么不呢?”陈浮休笑着,服务员为他续上白兰地,琥珀色的液体。

    三张面值七万的庄票,薄薄的一张纸盖着章。

    三十万,一省某厅一年的经费,四千三百名士兵一个月的军饷。

    小厮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发牌。

    陈浮休梅花K,沈仪黑桃A,梁劲松梅花7。

    “A叫牌。”

    沈仪手握着三张明牌和一张底牌,理性地思考着,牌桌上的局势对她很不友好,赌注下得太大,胜率却很低——陈浮休手气向来不错,今儿更是运气爆棚,一路高歌猛进,大有皇家同花顺的势头;梁劲松是童子功,实战经验丰富,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办产业,耗资巨大,轻易不敢赌;她虽然先后得了黑桃Q和黑桃A,明牌底牌连一起却是散牌,不成气候——沈仪将牌一摊,微笑着欠身:“我弃牌。”

    众人哗然,都望向陈浮休,除沈仪外他点数最大。

    “K叫牌。”

    “二十万。”陈浮休说。他不停地喝酒,一杯接一杯,因为抽烟抽得太多,口干舌燥,另一方面又因为没限制的喝酒,导致他不停地咳嗽。

    “跟。”梁劲松说。

    七十万,价值两座军工厂,二十五万头猪或十七万五千瓶三星白兰地,一人一天一酒一头猪,可以从公元前几万年吃到公元后几万年,上海富翁家私能有一百万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上海最大的民营银行资本最初不过五万元,曹公子口叼的烟掉了,掉在地上,将地板烫出一个黑洞。

    小厮发牌,他的手不由得哆嗦起来,颤巍巍个不停。

    众人屏住呼吸,舞女摇晃着的扇子停下,公子少爷仰面饮酒的动作一顿,众人直直木木地看着牌,死死盯住一个点不放。

    陈浮休梅花Q,梁劲松梅花7。

    狂欢,嬉笑,打闹,酒顺着下巴流了一地,扇子摇晃起来,热烈的桑巴舞。

    陈浮休笑着端起酒杯向众人示意,众人同样举起酒杯,所有人都笑着,陈浮休将白兰地一饮而尽,浓郁的蜂蜜与甜橙的味道,葡萄的果香和陈酿的木香,甘冽的口感,他笑着,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舔了舔唇,往后一靠,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手持烟夹深吸一口,胜利向你屈膝,眼眸低敛,所有人都相信你手握一副皇家同花顺,向左下方看,一切如你所愿,他大笑起来。

    “Q叫牌!”

    陈浮休微歪着头,手撑着耳朵与下颚的连接处,眼睛闪烁着:“黄河路一带,一个一百多幢房子的弄堂。”

    街道,五彩的霓虹灯,一辆黑色雪佛兰,近光灯,雨仍下着。

    张副官下车,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他大步走至车后排右位,开门。

    一个女人探身从车上下来,是陈轻舟。

    陈轻舟手中握着把伞,下车的同时撑起,她与张副官面对着面,陈轻舟伸手为张副官拂去身上的尘埃,身体微微前倾:“清场,上下打点,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我不想闻到镁粉燃烧的味道,换身衣服,把枪收好,击锤半压,小心擦枪走火。”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张副官。

    张副官领命。

    陈轻舟转身走至车后排左位,隔着车门,孔令仪似笑非笑,手中夹着根烟。

    陈轻舟站至水洼处,退出一条干净的、没有泥泞的小路,开车门,微微欠身,做出‘请’的姿势,同时伞向前倾,避免孔令仪淋到雨。

    孔令仪下车,她递了方帕子给陈轻舟,问:“陈浮休是个怎样的人?”

    陈轻舟接过帕子,注视着她,单肩耸动:“活泼,热情,天真,一个适用儿童心理学的孩子。”她拿帕子仔细擦拭着手指。

    “孩子?”孔令仪勾嘴,看着陈轻舟的眼睛。

    “他才过十八岁生日,喜欢放风筝、喝荷兰水。梁劲松呢?他是个怎样的人?”陈轻舟问。

    “他?他爱国。”孔令仪嘴角勾起的同时‘哼’的笑了一声,她注视着陈轻舟擦拭手指的动作,突然抬头,看着陈轻舟的眼睛:“你和你弟弟长得像极了,简直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

    陈轻舟脸色变了变。

    陈轻舟将帕子递还给孔令仪,孔令仪没接。

    雨越下越大,如同冰雹。

    “蠢货。”陈轻舟说,她撑着伞往前走。

    孔令仪跟上,她说:“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沉默,两人并肩向前走出段距离。

    “你和梁劲松是什么关系?”陈轻舟冷不丁地发问。

    孔令仪轻描淡写地答道:“协议未婚夫妻。”

    “协议未婚夫妻?”陈轻舟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孔令仪向陈轻舟解释:“梁老太太身患重病,时日不多,唯一的愿望便是临死之前儿女成家,梁劲松孝顺,不敢忤逆,怕梁老太太一气之下一命呜呼,便和我签了协议,约定等梁老太太一死便解除婚约,理由八字相克,我克死了他妈;梁幽客不怕,长老来劝她,她便拿枪抵着自己脑袋,扬言要么单身要么死,他们怕她。”

    陈轻舟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又问:“你是为了什么?”

    “钱。”孔令仪言简意赅,她远远看见一座高楼,手指着对陈轻舟说:“我们到了。”

    高楼内,陈轻舟起身,两手撑在桌上,对牌桌对面的梁劲松说:“如果你一意孤行,坚持如此,那我想我们不必谈了。原料一天不到,工厂便一天无法开工,一周两周,姑且可以支撑,可若是一个月、两个月呢?你既然愿意拿三十万和浮休赌,那便证明,这批货在你心目中的价值远远超过了三十万。

    “浮休今年十八岁,离二十岁成年差两岁,告到法庭,法官会以未成年无权处分庞大财产为理由判处赌局无效;如果把事情闹大,记者争相报道,你我个人及其家族名声不保,恐有身败名裂之风险。

    “你父亲有七个儿子,两个未成年,一个海外留学,一个风流浪子,一个残疾人士,能与你争家产的只有一个,偏偏他母亲年轻貌美,深受你父亲宠爱,你父亲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宠妾灭妻,人尽皆知,大有戚夫人和刘如意的意思,可惜你母亲不是心狠手辣的吕雉,你也没有商山四皓来辅助。

    “这件事不上称没四两重,一批货被人拦截了而已,再采购便是,上称了一千斤也打不住,一批货都看不住,碌碌无才,还折了个副官……”陈轻舟点到为止,让梁劲松自己想。

    梁劲松背靠着椅,翘着二郎腿,十指相扣,不怒反笑,他看着陈轻舟,问:“那你的主张是什么?”

    “此次赌局当作戏言作废,各人赌资物归原主,任何报纸杂志新闻媒体不得刊登、披露任何相关信息。”陈轻舟回,她是要梁劲松向各报社施压。

    “那我的货什么时候到?”

    “具体时间我无法向你保证,但三周内一定。”

    梁劲松两手搁在桌上,依旧的十指相扣,他注视着陈轻舟:“具体时间都无法给到,让我如何信你?三周时间太长,我无法接受,变量太多,越快越好。”

    “两旬以内。”陈轻舟坐下,继续谈判。

    “请不要同我玩文字游戏,陈记者,梁某一介武夫。七日以内,本月二十五号,我希望工厂开工。”

    “十五。”

    “九。”

    “十三。”

    “十一。”

    梁劲松话音刚落,陈轻舟起身向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她微笑道:“成交,十一日,本月三十号,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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