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午后,陈轻舟拎着几色水果,站在一栋红砖小别墅前,掀了掀门铃。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来开门,一面打量陈轻舟,一面问:“小姐,你找谁?”

    “我找周先生,周子健。”陈轻舟微笑着答。

    那老妈子听了,扭头对室内喊:“姓周的!一个小姐找你。”

    她听见远远一间屋子传来声音,“好的,我知道了,你先让她在客厅里等我,我马上便来。”

    “进来吧。”老妈子转头,看了她一眼,抱着孩子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周子健没一会便出来了,一个很年轻的中年人,穿西装打领带,他笑着向陈轻舟伸出右手:“谢谢你来探望我。”

    陈轻舟回握,一边把拎着的水果递给他:“给你带的水果,愿你早日康复。”

    周子健接过,草草看了一眼,很惊奇地说:“实在谢谢你——我最喜欢吃牛奶葡萄——实在谢谢。”

    陈轻舟微笑着:“请不要这样讲话,感觉像是在国外,我们不太熟。”

    周子健爽朗一笑,珍重的将水果摆在一只水果盘里,邀陈轻舟入座。

    陈轻舟坐下,这才发现那位老妈子一直在坐在两人视线内,随时关注着,以一种虎视眈眈的姿态。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周子健很关切地问。

    陈轻舟挪回目光,她知道自己与周子健是清白的,清白的,同事,仅此而已,从来没有、也不可能发生不清白的故事,不,是事故,她很镇定的:“我预备新开辟一档栏目,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周子健沉思着,“新的栏目?”,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倾,“问我的意见?”,他沉默几个呼吸,“你想问问我的意见?”

    陈轻舟点头,“是的,没错,我想问问你的……”老妈子起身为她倒茶水,滚烫的热水,陈轻舟点头微笑致谢,“谢谢您……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周子健问。

    “宁可接受残酷的现实,也不沉浸在虚假的世界。”陈轻舟答。

    周子健微微一笑,他盯着陈轻舟的眼睛:“我的意见是,没有意见。”

    “一个程序运转得顺利,即使有bug,按着前人的经验,你也最好不要进行任何修改。年轻人有想法是件好事,但想法不一定是对的。”

    陈轻舟端着茶托,盯着滚滚的水气,半响,她将茶托轻轻磕在桌面。“可如果连试都不试,又怎么知道对还是不对?电话发明的时候,英国的一位大臣拒绝推行,他说,‘我们不需要电话,伦敦有足够的报童’。”

    周子健沉默的听着,他摸出一根烟,正要点燃,就见老妈子走来,顺手拎了根鸡毛掸子,“姓周的,家珍说过几次,不准抽烟!”,周子健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求饶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老妈子狠狠瞪了周子健一眼。

    陈轻舟垂眸,周子健轻咳一声,解释道:“家珍是内人的名字,这位是我的丈母娘,刚从乡下来,民风淳朴。”陈轻舟点头,表示理解,周子健接着说:“既然心里有主意,又何必来问我?放手去做,出了问题,来找我便是。”

    “您是我的老师。”陈轻舟说:“我想请您办一件事——劝格林的侄子,张乔治先生,到排字房工作。”

    周子健眉头微皱:“张乔治?这事难办,他习惯了吃自来食。谁的意思?”

    “格林。”

    “格林的意思?”

    “格林的意思。”

    “什么职位?”

    “排字房的头。”

    周子健依靠着沙发背,长叹一口气:“那你回去等我的消息。”

    陈轻舟起身,欠身:“静候佳音。”

    老妈子抱着孩子上前,“小姐,不留下来吃饭吗?”,陈轻舟进门以来,她露出的第一个微笑。

    陈轻舟微笑,“不麻烦了。”,她从包里取出两张钞票,递给老妈子,“我来得急,也没带什么,请您务必收下,钱不多,给孩子买零嘴。”

    老妈子接过钞票,乐呵呵的一数,往腰包里一揣:“不麻烦,不麻烦!”望着陈轻舟离去的身影,她热情的招呼道:“小姐,常来!”

    落日熔金,陈轻舟乘人力车至陈宅大门处几百米外,她远远看见一堆礼品被用人丢了出来,她皱着眉,对人力车夫说:“师傅,停下。”人力车夫刹脚,一手捏着白毛巾擦汗,回头问她:“小姐,怎么了?”陈轻舟没答,她死死盯着大门口处,一个青年男子被人‘架’了出来,用人将他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便走了,他躺在地上,挣扎着起来,一瞬间,陈轻舟看清了他的脸,是曹十七,曹十七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捡起地上的礼品,灰溜溜的贴着墙走了。

    人力车夫见她没答,又问:“小姐,怎么了?”

    陈轻舟回神:“没什么。就在此处下吧,师傅,麻烦你了。”

    人力车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也没多问,架着车走了。

    陈轻舟步行回家,安静、整洁的街道,进了门,她看见陈缬坐在沙发上,神情不悦地抽着香烟,桌面摆着一个玻璃烟灰缸,里面净是烟灰和烟尾,她听见有人进门的声响,很是不耐烦地说:“你还来干嘛?”猛地一扭头,正要骂下去,见是陈轻舟,瞬间哑火,嗡嗡地说:“你回来了?”

    陈轻舟点头:“今天下班得早。”她环顾四周一圈:“浮休呢?”

    “房间里哭。一个男孩子,被老师说两句便哭,懦弱。”皱眉,语气不满,陈缬猛吸一口香烟。

    陈轻舟随意找了个位置正要坐下,“换个位置吧。”陈缬说:“晦气。”

    陈轻舟另找一个位置坐下,与陈缬斜面对着。“在功课上,他不一向表现得很好吗?”

    “他耍小性子,不肯学算术。一天到晚净让人操心,和狐朋狗友鬼混。”陈缬垂眸,一言不发,反正问题不能出在陈浮休自己身上,老师又只负责授课,管不了,也不敢管,她说:“我打算让浮休进学校——换个环境,结交些新朋友,总应该两样吧?”她自己心里也没底,默默的抽着烟,病入膏肓的人,光吃药好不了,开刀,又怕,进退两难的地步,她眉头一皱:“我们不聊他了——聊聊你的事,你究竟怎么打算的?”

    陈轻舟一愣:“什么怎么打算的?”

    “你把钱家得罪了,亲爱的。”

    桌面上摊着一张报纸,陈轻舟拿起来看,是《新报》,映入眼帘的便是她昨日写的那篇文章。

    “钱家今天打来电话,很生气,因为你的这篇文章,现在全上海都知道钱老爷有个不孝子,在他寿宴上送来律师函,要解除婚约,连带着被退婚的女家也丢了脸。”陈缬笑看着陈轻舟:“你把你报最大股东给得罪了。”

    陈轻舟只说:“看来这篇文章报道得不错,很有影响力。”

    “报道得不错?”陈缬笑了:“站着把钱赚了可不容易,多的是跪着还赚不到钱的事——就怕姓钱的给你使绊子,你可正在事业上升的关键期。”

    陈轻舟垂眸:“既来之则安之。我把自己的事做好,别人想找茬找他的,我问心无愧。”

    陈缬道:“你和你妈妈一个样。”她沉默片刻:“你不用担心,钱家顶多使几个无关紧要的小绊子,不敢真做什么手脚。”

    陈轻舟“嗯”了一声,心想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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