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轻舟站在窗后,一声震天的锣响,漫天的纸钱,两个用人抬着一个小亭子,当中放着一个女人的大相片,一位哀婉忧媚的年轻妇人,诵经的和尚、尼姑,银柳队,举着一条银柳枝,吹笙的道士,纸制的汽车,马车,端着盘子、拿着毛巾的丫鬟、老妈子,还有一队西洋乐乐队。

    陈轻舟转身,一张圆桌,谢随之看报,她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刀叉,切割盘中的培根。

    就听“乒乒乓乓”一阵响。

    陈浮休踹开房门,一溜烟坐在楼梯栏杆上滑下,身后紧跟一队用人,他径直跑到餐厅,从陈轻舟身旁经过,顺手牵羊拿走一片面包,陈轻舟切割培根的动作一顿,她抬头,陈浮休衣衫不整,叼着面包,坐下,狼吞虎咽的三两口吃完,然后喊口渴,他一旁坐着谢随之,谢随之脾气很好的将果汁递到他手里,他不屑一顾,抢走谢随之喝了一半的红酒。

    遥遥传来一声冷笑。

    “饿死鬼投胎。”

    陈缬拾级而下,衣冠楚楚,优雅端凝,一位美丽的贵妇人,带来一阵清香。

    她的优雅没维持两秒,就见陈浮休很煞风景地打了一个喷嚏,问:“谁香水喷多了?”

    陈缬深吸一口气,握拳,微笑:“大清早的别逼我扇你。”

    陈浮休耸肩,一脸无辜。

    陈缬入座,拿起刀叉叉了一块苹果,问:“外头谁家出殡?现如今排场这么大的只有流氓和汉奸。”

    陈浮休道:“谁家出殡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一点,奏的曲子挺滑稽,莫扎特的《喜悦欢腾》,这人得是有多讨厌,死了让人高兴,喜悦欢腾。”

    陈缬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她看向陈轻舟。

    陈轻舟摇头:“不认识,看相片是一位年轻妇人,有西洋乐乐队,想必是新派人士。”

    陈缬“嗯”了一声,点头,吃碗中的沙拉。

    一时沉默。

    极远处忽然响起嘈杂声。

    争吵。

    “不能进!不能进!硬闯,我们要报警!”

    钱舒华闯入室内,神情憔悴,数名用人将她团团围住,她不为所动,慢步上前。

    陈轻舟隔着人群与她对视,四目相对。

    她瘦了许多。

    用人手牵手围成一个圆形将钱舒华困在其中,钱舒华双眼通红,目中无物,向前走,用人随之向前。

    钱舒华来到陈轻舟面前。

    她说:“我姆妈死了,在昨晚凌晨一点,一切拜你所赐。”

    陈轻舟无言。

    陈浮休愤然起身:“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你姆妈死了关我姐什么事?”

    钱舒华道:“如果不是她……”

    谢随之打断钱舒华的话:“钱小姐,令堂得年,你身为子女一时无法接受,神志不清,头脑糊涂,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我们表示理解,但如果你执意如此,诽谤他人、捏造莫须有的事,我们保留起诉的权利。”他做出‘请’的姿势:“现在请你离开,否则我们将以私闯民宅的理由报捕房。”

    他神情漠然。

    钱舒华抿唇,看他。

    陈缬厉声对用人说:“大公子发话,还不快把人‘请’出去?愣着做什么。看门的巡警了?三个壮汉连一个黄毛丫头都拦不住,干什么吃的?将本月的工资结算了辞退,另请人来。看着我做什么?将人‘请’出去!”

    陈缬心里憋着一肚子火,见用人痴呆的愣着,气打不一处来,随手抄起一只杯子便往地上一摔。

    瓷器摔碎的声音。

    用人回神,诚惶诚恐,两个用人分别握住钱舒华左手、右手,轻言道“得罪”,将人‘请’了出去。

    餐厅里经这一番鸡飞狗跳,突兀安静下来,只听房外渐远的西洋乐声,莫扎特的《喜悦欢腾》。

    陈缬开口:“我好像听她说,金姨太死了?”

    陈轻舟“嗯”了一声,点头。

    陈缬皱眉:“金姨太三十来岁四十不到的人,无病无灾的,怎么突然死了?”

    她一口咬定:“此事蹊跷。”

    陈轻舟拿起刀叉,分尸培根,事不关己。

    陈浮休若有所思,看向陈轻舟:“昨日那钱太太问你喜不喜欢红色,却又让你不要急着回答,你会喜欢的,已知,金姨太年轻无病,你和金姨太有过过节,钱太太主持公道要驱逐金姨太,你拒绝,并说那是钱家的家事,血是红色的,加上钱舒华说的那样一番话,由此可得,金姨太的死是人为,凶手是钱太太。”

    陈轻舟不紧不慢的将培根送进嘴里,陈浮休紧盯着她,谢随之、陈缬投来目光,陈轻舟慢条斯理地咀嚼,在陈浮休不耐烦要逼问的前一秒开口:

    “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士搬进了钱宅,金姨太和钱老爷为此大吵了一架,钱老爷大怒,打了金姨太一巴掌,钱荣华、钱文清先后求见去做和事佬,钱老爷拒而不见,并扬言没钱文清这个儿子,据钱老爷亲口所言,那女人肚子里的是一个儿子。”

    陈浮休垂眸:“你的意思是……”

    陈缬冷哼一声,扯了扯单边嘴角,冷笑:“还能是什么意思?小三上位,母凭子贵,要争家产。”

    谢随之想起一段不美好的回忆。

    陈浮休皱眉:“那不应该杀钱文清吗?”

    谢随之回神,耐心和陈浮休解释:“钱文清大闹寿场,令钱家蒙羞,他的未婚妻的父亲是一位下野的官员,势力很大,他当众解除婚约,是打他的脸,他怀恨在心,使绊子,钱老爷的生意便遭遇波折,难做起来,曾经的仇人见状落井下石,钱家便一日不如一日,而这一切的起源便是那日钱文清大闹寿场。

    “钱老爷的情妇身怀六甲,肚子里的孩子又是儿子,这样一来钱文清独子太子的地位便岌岌可危,钱老爷不见钱文清,并扬言没钱文清这个儿子,条条件件加起来,钱老爷是厌弃了他,准备另起炉灶。

    “为什么不杀钱文清,而杀金姨太,便是因为这个,钱老爷厌弃钱文清,尚有金姨太在,金姨太能吹耳旁风,随着时间推移,两人关系总会缓和,金姨太不在,那情妇总能找到机会挑唆,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百姓疼幺儿,钱文清也不像是个能低头的性子,钱文清和钱老爷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差,钱家家产便没钱文清什么事了。

    “而且,杀金姨太难度比杀钱文清小,后果也是,综合利弊,死的便是金姨太。”

    陈缬脸色难看。

    陈浮休豁然开朗:“那么,凶手便是钱太太和情妇,两人合谋。”

    陈轻舟问:“何以见得?”

    陈浮休道:“很简单,一石二鸟,一箭双雕,钱太太想在威胁你的同时平息你的怒火,而情妇想上位,两人一拍即合。钱太太今日一定会来请你。”

    陈浮休话音刚落,便听电话铃声响起。

    陈浮休起身去接。

    对方开口,就见陈浮休冲圆桌三人颔首一笑,嘴唇一张一和,无声道:钱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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