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轻舟挂回听筒,上二楼。

    二楼走廊。

    “砰!”的一声,陈轻舟抬头,沈医生夺门,衣衫不整,从陈缬卧室里出来。

    陈轻舟微不可察的一顿。“沈医生。”陈轻舟点头问好。

    沈医生勉强微笑,点头:“陈小姐。”

    擦肩而过。

    陈缬背对着门,面对着窗,一件单薄睡裙,盘发,露出白皙的后颈,吸烟。

    未刻意隐瞒的,平底鞋脚步声。

    窗外,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郁郁葱葱。

    一个美丽忧愁的贵妇人。

    脚步声在身后不远处一架三脚钢琴前停下。

    一只指头一键一键地掀下去,缓慢地弹出一支贝多芬。

    门窗大敞,晚风吹灭了烟,一星一点的火光。

    钢琴乐声在屋子里荡漾着,屋子像一支小船,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泊。

    寂静的夜色。

    “我是一个女人。”陈缬开口,一眼不眨地盯着烟头一星一点的火光,“一个需要爱和被爱的女人。”

    钢琴乐声自顾自的从陈轻舟手下流出,不过是一个滴水的水龙头,一滴一滴缓慢的、不间断的、争先恐后的流出,饱满的水珠。

    “有自己的感情、思想,我原本想安安静静的等死,偏一个人把我救活了,又不要我。我爱过你父亲,”一顿,钢琴乐声不受影响地流出,陈缬露出一抹苦笑,痛快和怜悯,“我早该猜到的——你全都知道了吧?我爱上了自己姐姐的丈夫,我不知廉耻,可我一辈子就爱过他一个人,就他一个,我想我有资格爱他。”

    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花园喷泉,一只夜光中的猫头鹰。

    “我嫁给他,谢随之的父亲,一个比我大三十岁、和我父亲一般大的人,老夫少妻,你知道小报上是怎么挖苦的吗?那年谢随之订婚,一个克死了三个未婚夫的千金小姐,二十来岁,人家说一个客人来谢家做客,看见两位姑奶奶,分不清谁是婆婆谁是儿媳,便凭肉眼直觉,他上前先对一个姑奶奶说太太好,又对另一个姑奶奶说少奶奶好,两个姑奶奶齐声说错了错了,生气得不行,那客人便拿出给孩子准备的玩具,一人一个,两个姑奶奶很高兴,却又看中了对方的玩具,舍不得自己的,当着人面,扭打在一起。”

    陈缬向前一步:“挖苦我,却只字不提他,嫁给什么人,能由得了我做主吗?

    “谢家上下一心防着我,连带着用人都轻看怠慢,这么些年,账本,他们轮流管着,总说我年轻没经验担不起事,生了浮休,唯二的孩子,男孩子,却姓陈,谢随之,送他上战场,做官,官做得这么大,有权有势,浮休,钱,只给钱,分居两地这么多年,他左拥右抱,我一个人独守空房,我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爱和被爱的女人。

    “他比我小二十岁,一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点燃了我的心,一个真正关心我的、理解我的人,你、浮休、谢随之,要报恩,要钱,要名声,我不怪你们,我要他,要他陪在我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我就这么一个心愿,就这么一个,”

    猛地转身,步步紧逼,一个美丽忧愁神经质的贵妇人,陈缬问她,问她:“我有错吗?你觉得我有错吗?我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爱和被爱的女人。”

    咕咕

    猫头鹰的叫声。

    在黑暗里,阴沉沉森森。

    陈轻舟起身:“万里无云,明天会是个晴天。你喝醉了,明天见。”

    陈轻舟起身离开。

    身后忽而响起女人的大笑,在晚风里,颤抖着。

    孟凤英蜷缩在卧室大床的一角,睁着眼,心神不宁,陈轻舟讲的故事带给她很大的震撼,医院病床上躺着的感染梅毒的女人,她翻身,狗吠,玻璃窗破碎的声音,现代医学带给她的印象是皎洁的白大褂,金属的器械,从一只精致的皮箱里拿出来,她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她听到女人的大笑。

    一声极轻微的门开。

    孟凤英急忙闭眼,佯作熟睡。

    轻手轻脚的脚步声,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

    这样的一个地方王国也有土匪强盗吗?

    他只是静静地注视她。

    一声叹息,极轻的吐气。

    刽子手的怜悯?

    他俯身为她掖好床被。

    离开。

    孟凤英猛地睁眼,一只白皙的手带上门。

    陈轻舟轻关拢门。

    直走到书桌前,拉灯,绿色的玻璃灯罩,祖母绿的颜色,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牛皮本、几页纸,编辑文章,只差最后一垒,陈轻舟直觉知道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内容,灵魂,可这点内容是什么,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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