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廖文胜结束后的第二天,李定舒也收到了回朝赴任的口谕。

    此刻,黄昏的余晖洒在院中,金黄的光辉透过院落里的树影斑驳落下,似将这安静的时刻拉得悠长。李絮端坐在小院的石凳上,微风带着秋日的微凉拂过她的面颊,她手中的葡萄一颗一颗地剥着,似在将心中繁杂的思绪一一剥开。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听着钟灵毓带来的消息。

    钟灵毓坐在对面,叽叽喳喳地讲着:“阿絮,如今那个什么廖文胜那边的事已经尘埃落定,不用再担心什么了,这流言也会慢慢散去,所以,别让这些事扰了你的心境。”她的声音像是风中翻飞的叶子,轻轻飘入李絮的耳中。

    李絮点了点头,应付地“嗯”了一声,神情依旧如常,只是眼眸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生气。手中慢慢剥着一颗葡萄,将剥好的果肉轻轻送入口中,神色淡淡,仿佛这甜美的滋味也没能让她的心情有丝毫起伏。钟灵毓瞧着她这副样子,轻叹了口气,心中隐隐猜到了几分端倪。

    察觉到李絮情绪的不对劲后,她也停下了手中正在吃的动作:“阿絮,你怎么看起来还是闷闷不乐的?”

    李絮的手在盘子上停了片刻,指尖的温凉似乎让她多了几分迟疑。内心仿佛翻涌着许多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毓姐姐,你可知道……李公子最近的消息?”

    李絮的声音轻如飘雪,但在钟灵毓耳中却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她愣了愣,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为难。她自然明白李絮心中的牵挂,却又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实情。

    李孟彦被调任建昌的事已成定局,这个消息对李絮而言,无疑是一个打击。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钟灵毓嘴唇动了动,却没有立刻说出口。

    “阿絮……”钟灵毓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几分犹豫。

    李絮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心中不由得一沉。勉强笑了笑,神色间浮现出一丝带着苦涩的从容:“毓姐姐,无妨,你说吧。我若连这点事都承受不了,又怎能面对以后的风风雨雨?”

    话语轻柔,但语气里透着的却是难以掩饰的伤感。

    昨日,她在家中一整天,心绪不宁。她无数次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再去见李孟彦,不能再被自己的情感所牵绊。然而,每当闭上眼睛,心中却始终浮现出他的身影,那些还未曾来得及说的许多话,犹如一根根细细的针,刺痛着她的心。

    “我听我爹说,李孟彦被皇上调任去了西边的建昌县,去那儿任一个六品主簿。”钟灵毓终于还是说出口,心疼地看着李絮,声音里带着几分惋惜。

    以李孟彦的才华,他本该有更好的前途,可如今,竟被调往偏远的地方,实在令人不解。

    李絮本在专心剥葡萄的手忽然僵住,指尖的葡萄滚落在案几上,她却浑然不觉。心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狠狠击中,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

    “怎么会……”她轻声呢喃,心底涌上一阵无法抑制的酸涩。

    难道,她真的成了他的阻碍?

    想到这里,李絮怔怔地看着某处,脸上失去了血色,嘴角微微发白。

    “阿絮,你不要把这些错都揽到自己身上。”钟灵毓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见李絮这般神色,她心中不忍,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温声劝道,“李孟彦与你,我看得出来,你们对彼此是情深意重的,自然是可以在一起的。何况那些旧日陈规早该打破了,李孟彦既然心悦于你,又成了状元,必然比你我二人更加明白世间的条条框框。他既向你表明了心意,心中自然有自己的考虑,不会轻易后悔的。若他为了你吃些苦,那也是心甘情愿,你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李絮的眼中隐隐含着泪意,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可是......若不是因为我,他会有更好的前程……”

    钟灵毓轻叹一声,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阿絮,他的前程如何,与你何干?反倒是你的名声被他的一举一动牵连,这才是对你最不公平的事。我的好阿絮,两年一别,我来到这陵都不过一载,你的性子已经被磨得太多,如今在天子脚下,你处处谨小慎微,时时自责反省,我实在不忍心见你这样。想想我们在洛城的日子,你那时虽有几分羞涩,却从不把自己放到尘埃里,也不曾如此拘谨。这世间可大可小,全在你一人做主。”

    李絮怔怔地听着,仿佛心中某处柔软的角落被触动。她已然快忘掉,无拘无束的日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了。

    自从来到陵都,她的生活便被一层层的礼教规矩所包裹。陵都乃煦朝都城,世家大族和富商名流云集。刚开始,她还会跟着母亲出席各类社交场合,宴会上的规矩多且繁复,不仅吃有讲究,穿有讲究,说话也要有讲究,对于随性管了的李絮来说,那些让人压抑的礼数渐渐让她厌倦,渐渐地,她疲于应对,于是便以各种借口推辞。即便钟灵毓来了之后,她们也只挑些轻松的宴会参加,更多时候则是两人结伴出游。

    而剩下的时间,她就待在自己的这一方小院,绣绣东西,看看话本,别的外事再也一概不再关心。这陵都,似乎将她一点一点磨去锐气,只剩下逐渐麻木的自己。

    然而,李孟彦的出现,仿佛在她原本平静的生活中掀起了一阵涟漪。少时的心动再次在心中滋长,带来了久违的喜悦,却也伴随着无尽的忧愁。

    想到这里 ,李絮不由得轻叹一声,觉得自己这些年似乎虚度了许多光阴,没有真正地去面对或成长。

    钟灵毓见她陷入沉思,又道:“阿絮,这世间的道理,不是只有一种。那些破烂规矩,束缚得了我们的行动,却束缚不了我们的心。李孟彦的品行如何,你我都知道,他既然做出了选择,自然愿意承受这个后果,你又何必替他担心呢?”

    思绪被钟灵毓的温言拉回,李絮轻轻点了点头,却依旧难掩心中的惆怅。她想起与李孟彦相识的那些日子,曾经的点点滴滴,如同浮光掠影般在脑海中闪现。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毓姐姐,他……何时去赴任?”

    钟灵毓见她神色黯然,轻声答道:“听我爹说,皇上已经下旨让他即刻赴任,大约两日后便要离开陵都,前往建昌了。”

    “这么快……”李絮喃喃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失落。

    钟灵毓垂下眼睑,心中亦是一片难舍。她明白,李絮此刻的犹豫与挣扎,并非仅仅是因为这两日的时间紧迫,而是因为那些未曾表达的情感与深藏心底的惧怕。若她不迈出这一步,或许又会错过与李孟彦的缘分。

    低头想了想,钟灵毓还是轻声劝道:“阿絮,我知你心中所想。两日虽短,却足够让你下定决心。去吧,见他一面,哪怕只是道一句告别,也总好过在心中留下遗憾。”

    李絮微微抬头,眼中透出几分彷徨。她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李孟彦,特别是在如今的局势下。可是,心底那股压抑不住的情感却一次次地冲击着她的理智。她默然无语,心绪复杂,整个人仿佛被困在两难的选择中。

    李絮轻抚袖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绣线,低声道:“明日……明日再说吧……”带着拖延的意味。

    见她如此踌躇,钟灵毓到底也有几分不忍,毕竟外面流言未平,因此劝慰道:“阿絮,许多事总要有个了断。你不见他,日后心中总会挂念,不如与他坦诚相对,至少,不会留有遗憾。”

    两人相对无言,院中静得只听见晚风拂动枝叶的沙沙声。李絮眼神游移不定,似乎下不了决心,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话语止于唇边,没再继续。

    钟灵毓见她如此,心中叹息,却也不再劝说,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让她再多些时间去思考与权衡。

    翌日清晨,晨光微熹,天色尚未大亮,院子里却已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钟灵毓一袭火红的长裙,步伐轻盈,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兴冲冲地来到李絮的屋中,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阿絮阿絮,我们快去送别顾棠吧!他被任为洛城提辖,今日便要启程了!”

    话语间,钟灵毓的神情流露出由衷的欣喜。顾棠这番任职无疑是个好差事,更何况,顾伯伯是洛城的都督,未来在官场上可指导顾棠一二。

    此时,李絮才刚刚醒来,正被丫鬟秋兰轻轻梳理着垂落肩头的长发。她抬起困倦的双眼,揉了揉眼角,目光中带着些许迷惑:“顾公子调任洛城?怎么这么突然?”

    钟灵毓笑道:“是安宁长公主向皇上举荐的这个差事。只可惜他今天一早就要启程,阿絮你也随我一同去吧,这顾棠也真是的,昨晚大半夜才派人来告诉我,真是来得匆忙。”

    李絮虽心中尚有些许犹豫,但听到钟灵毓提及此事,终究还是应了下来。穿戴好衣裙,再披上一件披风后,随着钟灵毓走出小院,坐上马车朝城门的方向行去。清晨的街道静谧安宁,路上的行人寥寥,远处的早市开始热闹起来,空气中夹杂着街市的喧嚣和新一天的清新气息。

    到达城门外,二人便看到顾棠顾棠已等候在那里。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像是被晨光拥抱的少年。

    顾棠今日一身玄衣,挺拔修长,俊朗的面庞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初升的阳光洒在眉梢眼角,将他整个人映衬得愈发英气勃发。那双明亮的眼睛如秋水般清澈,又似朝阳般温暖,透出一股干净利落的爽朗气质。此刻的他,仿佛是天地间的阳光,令人心生温暖。

    “灵毓!李姑娘!”顾棠见到二人走近,便笑着迎上前,眼中满是明亮的光芒。他的声音带着一股暖意,爽朗而真挚,“你们能来送我,真让我高兴。”

    钟灵毓笑意盈盈,语气中也多了几分调侃:“顾大人如今可是前途无量,我们怎能不来送别?你此番洛城之行,可得好好表现,别让顾叔叔失望了呀。”

    顾棠闻言,眉头一挑,眼角的笑纹如阳光般绽开:“不过是一个提辖,算不得什么。比起彦知,我这算是小巫见大巫了。”顾棠的语气轻松,却不知李孟彦此时正面临调任建昌的境遇。

    此言一出,李絮心中一动。她垂下眼睑,内心忽然有了些复杂的情感,望着眼前开朗的顾棠,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敬佩与羡慕。他的洒脱随性,正是她如今所欠缺的。若她能有顾棠这样的直率,也许早已不再踌躇不前。

    钟灵毓笑着摇头,快步走到他身边,语气中带着些许打趣:“顾大人,你如今回洛城,定会大展宏图,我可得多多仰仗了。”

    顾棠本来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柔和,他忽然收敛了笑意,眼中闪过一丝认真,走近到钟灵毓跟前,脸上那一贯的轻松神色逐渐变得郑重起来。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紧张,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自信,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清风轻拂而过,吹动他的衣袂微扬,顾棠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灵毓,在我启程之前,有件事一直藏在心中,想要对你倾诉,虽然这话许久藏在心里,但我现在想要告诉你——”

    钟灵毓被他突然的认真神情吓了一跳,微微退了一步,目光与他对视,有些困惑,正待开口,顾棠却已继续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便知你与旁人不同。你热情、勇敢,聪慧又独立,你是我心中最特别的人。我知道,这些年来从未言明我的心意,是我的怯懦。今日我启程之前,不想再错过这个机会,我想,我不能再隐瞒自己对你的心意了,灵毓,我心悦你。”顾棠的声音温和却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春风一样拂过钟灵毓的心头。他的告白真挚而勇敢,没有任何犹豫。

    闻言,平日里伶俐爽快的钟灵毓此刻竟微微失措,脸上飞起了一抹红晕。

    此言一出,李絮也是一惊,眼中闪过惊讶与钦佩。她从未见过如此坦率的告白,更未料到一向洒脱的顾棠竟会在此时如此郑重其事地表露心迹。看着顾棠那坚定的神情,耳边回荡着他坦然表白的声音。

    也许正是这种直面内心的勇气,才让爱与离别看起来不再那么沉重。唯有勇敢地面对,才会不枉此生。

    一旁的钟灵毓轻轻咬了咬唇,平日里言语利落的她,目光复杂,欲言又止,目光中多了几分不知所措,她微微低头,声音似是被什么堵住了般,迟疑道:“顾棠,我......”一向明媚如火的女子,此刻竟也变得结巴起来。

    未等钟灵毓说完,顾棠抢先接过话头:“灵毓,你不必急着告诉我答案,我会在洛城等你,若你愿意,我们可以慢慢来。若你觉得我唐突,便给我一些时间,我可以等,等你也愿意接受我。”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份笃定与深情,他愿意给钟灵毓足够的空间与时间,让她慢慢适应这份情感,这样,他才可以继续勇敢。

    钟灵毓一时还未从这突然的情感中回过神来,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顾棠却转身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李絮,声音如常:“李姑娘,彦知与你的事情,其实并不是什么天大的阻碍。他为人沉稳有主见,你不必太过忧心他。那些流言蜚语终究是风过云散,不足为惧。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很多事并非无法改变,况且改名换姓的人家多了去了,又有几人能真正清白?真要追本溯源,天下本就是一家,无需过分在意旁人怎么说。我在致远客栈时也听到不少人议论此事,虽然有些人多嘴嚼舌,但也有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你与灵毓在一起时,便跟随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便去做。就像我一样,喜欢灵毓许多年,直到如今才有了些许底气,敢于坦然告白。”说完这段安慰的话,顾棠向二人告辞,利落地翻身上马,带着一股洒脱的气势,随即扬长而去。

    看着顾棠逐渐远去的背影,钟灵毓原本尚未说出口的话竟突然堵在了喉头。她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脸上泛起一抹浅浅的红晕,情绪激荡,不知是羞赧还是被气红的。终于,她忍不住冲着那远去的顾棠大声喊道:“谁要你等我了!我才不会去找你呢!等你打得过我再说吧!自恋鬼!”

    话音未落,钟灵毓脸上的红晕愈加明显,话语中的激动与羞涩混杂在一起,仿佛在这一刻,她的所有情感都被顾棠那坦率的表白激起波澜,掀起心湖中的涟漪。

    李絮静静听着,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似乎也在这一刻渐渐消散。她抬起头,看着顾棠远去的背影,内心顿时豁然开朗。

    她知道,自己也该做出决定了。

    或许,她与李孟彦的未来并不一定能如愿,但她不能再因为自己的软弱和踌躇而错过与他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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