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作讶异的语调在李珏掬笑的面上犹显不怀好意。

    好在他并非全无理智,绕过屏风后便停下了。

    负手而立手拿腰扇轻摇。

    似要装个翩翩公子。

    寒风冷月中,实无风度。

    姜宓淡淡看他,不语。

    李珏并不介意受此冷待,只饱含歉意苦笑一声:“阿宓妹妹可是还在怪我?

    也是,我不该将相看之地定在此处,让你平白受了眼高于顶的女郎欺辱。但阿宓妹妹可知方才我心煎如沸,奈何与女郎争执并非君子所为……”

    “李公子,你若偶有不通人语之事发作,还请不要讳疾忌医。”

    姜宓打断了他,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没说过你莫要如此唤我吗?我又何时应了与你相看?我来此便是要告知你,勿要再纠缠于我。”

    李珏一愣。

    “你不愿嫁我?”

    姜宓反问:

    “我为何会愿嫁你?”

    “你怎会不愿!泗水李氏乃一方世族,而你不过一介白身,该是急不咳……”

    觉察到话中有些轻蔑折辱,李珏抵唇轻咳,换了话声。

    “就似今日这般情形,你若是嫁来了李氏,断不会有人敢这般欺辱你!”

    “是么?”

    姜宓一双眸子清凌凌,似能将人窥破。

    看得李珏不免心虚。

    他目光些微偏移:“自然。”

    “呵。”

    姜宓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

    “李公子可曾听过君子矜人之厄,小人利人之危?”

    李珏眼眸一亮:“阿宓妹妹过誉,我这人不常怜悯旁人,但你不同,你是我心悦……”

    “打住!你那不值当的几钱心悦句句挂在嘴边,我厌烦得紧。”

    姜宓没成想遇到个听不懂话的,微微闭眼吐了口气,才不耐烦地将其掰开了揉碎了说:

    “你是如何觉得你为君子?你诱以‘不受欺辱’图我‘嫁你’,与你阿娘如出一辙,是为小人行径!”

    摇扇的手早已停下,握紧后指节泛白。

    李珏皱着眉神色变幻几下,终是忍住不悦。

    他道:“阿宓妹妹误会我了,我并非是在乘你之危诱你,小娘也并非是在以恩挟你,我与小娘都是真的看中于你!心疼于你!”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至少于李珏来说就是问心无愧。

    毕竟起先他也不愿听李冯氏所言要挟恩让蔚县县令那个泥腿子的女郎嫁与他。

    可李冯氏说主母不会允他娶世家女,哪怕是寒门、庶女,都不可!

    也不可娶家世不白烟柳巷子里的娇娘扰了嫡子们的前程。

    李夫人唯恐寒门也能一日乘风起防得紧,李冯氏又知自家儿郎眼挑。

    于是思来想去,想到了姜家。

    虽是多年未见,但她还记得姜夫人和其女姜婵的容貌。

    且三年前下葬时她为了与嫁去上京的姜婵攀缠特意前去,巧是瞧见了姜宓。

    啧啧,那容貌半点没长歪,就是身子弱的点。

    嫁给她儿郎虽有不足,但好在家世清白又微弱,模样还标致定能讨得儿郎欢心!

    也确实,在年前带李珏去蔚县登门拜访一见后。

    李珏一眼就对其动了心。

    “你看中我与我何干?我又未曾看上你。”

    姜宓也是恼了,沉沉看着眼前那故作情深油盐不进的人,不再留情面:

    “我不管你是李氏还是什么氏,反正我与你毫无瓜葛,还请自重!若是你、你阿娘再行纠缠之事,我便去寻府君、寻李大人状告做主。”

    “你、你这般也会声名尽毁,谁敢娶你?”

    听见姜宓要寻太守和父亲状告,李珏也是一惊。

    “何必要闹得如此难堪?毕竟我阿母于姜家有恩。”

    又来了。

    又是这句话。

    姜宓只恨手中无刃案桌上无滚烫热茶。

    不能教此人丑恶嘴脸皮开肉绽。

    她道:“两家早是两清,还有什么恩?还是你觉着救你外祖父一命的恩不值当以举荐我阿父为官来还?

    你若执意,我现下便去请府君断案,待此事分明,还望你们往后勿要再挟恩图报了!”

    话虽这般说,但姜宓并未挪步。

    非是她不愿让太守来为她断绝纠缠,而是她知道姜成和说的对。

    太守治一郡之事,岂能以儿女情长一事劳烦?

    又岂是劳烦便能如愿得其出手了断的。

    面纱外仅露出的一双眸子满是冷漠寒光。

    如雪华耀耀灼目,剔透清洁。

    即便是被厌恶地注视着,李珏也微有痴迷。

    要叫他放弃这么个美人儿,他怎么会甘心呢?

    思绪百转千回,眼中不觉划过阴狠光芒。

    他想,待是将人强娶了,旁人还管得了此事吗?

    姜宓将男人变换的神色眸光看得真真儿的,心沉了下来。

    此人人前装得再好到底也是个混皮。

    李氏几位公子的声名作为早在年前李冯氏来后姜家就打听清楚了。

    除了三个嫡子,余下庶子个顶个的都是喝酒狎妓的纨绔!

    有没有欺男霸女的事不知,也不在意这人性子是否由李夫人刻意养成。

    姜宓只知她绝不可能嫁与这般浑人。

    就在李珏闪烁着卑流目光突然向前一步时,他接触到了姜宓处之泰然的眼神。

    十分平静,似乎毫不畏惧他忽而收扇靠近的行径。

    只听她道:“李公子,你尽管可以不要命地过来,我只与你明说,我阿姊如今嫁在上京是为陈氏本家妇,而我阿姊向来疼我,我若出事她绝不会坐视不理。

    我这人又倔,宁拼得玉石俱焚也决不妥协,你……可敢代李氏与陈氏结怨?”

    姜宓出声时李珏便顿住了。

    现下也踟蹰不前,似在思量。

    他向来是不知道泗水以外之事的。

    便是泗水中事也不甚清楚。

    末了姜宓又补一句:“我所言句句你皆可向李冯氏求证。”

    那毫不畏惧的笃定模样,底气十足。

    李珏再不明,也知自个儿决不能败坏李氏清誉。

    闹去上京……那还得了?!

    倏尔干笑两声,李珏道:

    “阿……”

    姜宓:“嗯?”

    李珏:“姜二娘子,我只是站久了有点冷动动腿,你说什么结怨不结怨的干甚呢?莫伤了你我两家和气。”

    变脸快得让姜宓有些佩服。

    她仍未松下紧攥的手心。

    姜宓:“李公子若是觉冷,便快去寻厢房歇着吧。”

    李珏忙是点头:

    “我正有此意,那在下告辞!”

    转去身影匆匆,迈步重重。

    似在泄着心中怒火。

    静立亭中听着声响,姜宓未有动作。

    直到——

    “见过谢大人。”

    还没听步伐走远,就响起李珏的声音。

    谢大人?

    姜宓微怔。

    心间瞬息想起的是谢长公子。

    可又觉赴宴之人中未必没有旁的姓谢之人。

    “嗯。”

    尚还惊疑不定没待动作,下一瞬的清润应声让她心定。

    正是谢长公子。

    “谢大人……方才可是听到了什么?”

    立在石阶上,李珏有些迟疑。

    谢琉此时姿态像是要离去,可他还未登上高台小亭。

    想来是方才听到了话声,这才折身。

    雅致温润不减,谢琉唇角噙笑:

    “是欲登台闲坐,并无窥私之心,不过……你既已然下来,稍后我只会劝诫李大人再加以教导族内子弟德行修习,好了李公子,现下我该另寻去处,告辞。”

    闻言李珏脸色大变也不忘回以一礼,随后与之同下。

    身形却快上许多匆急离去。

    许是心中有事要得求证,但李冯氏并未赴宴,也得待晚间了。

    又许是因谢琉将要状告之言,恐惧难耐。

    姜宓自屏风后绕出看石阶,只见两道身影不同去处。

    虽不知谢长公子为何会孤身偷闲,但来此许是因为方才屏风挡了她与李珏的身影,让人以为此处无人。

    也是颇巧。

    旋身再至另一栏边,姜宓看到要自下方绕过的身影步来,心道果然。

    身骨修长挺拔,不用细看面容,便知那定是一位如玉君子。

    此时拂来的是西风,她自袖中勾出手帕。

    松了松,便远远飘走。

    “呀——”

    随着惊呼,粉白掉落在了黑履前。

    这般伎俩引不来驻足,可待衣袂点过绢花罗帕,软音萦萦如瓣花落下。

    “哎,郎君,你踩着我的帕子了。”

    仰首,只见少女凭栏,隔月纱也觉盈盈笑意。

    如春水泛波。

    还未待谢琉有所动作,又听一声掷下。

    “原是谢大人,稍等!”

    身影随即转没。

    少顷,现于阶上。

    绣履止在几步远,姜宓还没站定,就见身前人略转身形。

    罗帕仍在石板上,瞧着并无污迹。

    上前将其拾起,姜宓这才转眼看谢琉。

    她笑吟吟:“帕上洁净,谢大人竟行不带尘,好生厉害!”

    “姜二娘子。”

    颔首算作见礼,谢琉眸光淡冷:

    “我并未踏上。”

    姜宓眨眨眼:“那……多谢不踩之恩。”

    世间哪有这种恩情。

    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随眸光加深冷意而淡上些许。

    谢琉微微颔首不再作表态,转身将离。

    姜宓跟上他身侧。

    “谢大人现下是要去何处?怎的身边未带侍从?方才我在亭中听见了大人的……”

    顿身,转眼与其面对上。

    眼前少女停住了话声,却不见一丝尴尬之色,反而添着感激。

    毕竟姜宓方才将谢琉的话听了个完全。

    话中之意与并未悄悄远去的身影,唔……瞧起来这人也是怕她受辱的呢。

    如此恩情,她怎会不为此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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