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扇得侧过脸,惊起的发丝轻飘飘又落下,试图遮盖住这样丑陋的红肿痕迹。宋晚晚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仿佛心里这个奇怪的混合物又要拖着自己往坏的方向进一步发展。

    可是,可是。

    这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你为什么还要难过?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紧闭着的眼中不断有泪水下滑着。

    自己的衣服又被谁在狠狠拽着,耳旁还是不断的质问,比如你为什么不去补习班?比如你为什么考不到第一?比如你知不知道我为你花了多少钱?

    拜托,你不能总是这么对我。

    宋晚晚紧闭牙关,试图忍着快要抑制不住的哭声。在十六岁的第一百二十八天里,她依旧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的不作为,讨厌自己的没勇气,讨厌自己永远不想变坏,要去当这样一个一点用都没有的假好人。

    沉重关闭着的大门却再度被敲响。

    李静楠诧异地一点点松开了手,不停荡漾着的翠绿色裙摆好像终于愿意停歇下来。

    安静间是又一次有力的敲门声。

    她迟疑地走过去,缓缓拉开了门。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有力地按住门框,朝外拉了出来,露出一张冷淡面容。

    刘泽然没有收到任何邀请,但他自顾自朝里走去,嘴角下垂着连礼貌的笑都扯不出来了,“阿姨,我忘了说,今晚我妈喊我带晚晚回家去住住。”

    李静楠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刘泽然已经紧紧攥住宋晚晚的手腕,拉着她一同向外走去。

    车辆一路上都很安静。

    宋晚晚垂着脸,她一直都低着头,借遮在两旁的发丝,借戴在脸上却快要被泪水湿透的口罩来躲藏。

    湿漉漉的一身好像就可以装作是被暴雨淋湿。

    刘泽然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她去了家庭产业下的酒店,跳过人脸验证径直把她带到了房间里,还有托人去买的物品。

    他还站在那里,深深呼吸后冷冷道,“这就是你要的吗?”

    今晚只要宋晚晚愿意承认她不是被强迫带走的,哪怕一点点,刘泽然觉得自己都会帮她善后。

    而不是要到现在这样,得到心知肚明的结果,最后还得他把人带走。

    “今晚,你是想和那个人一起走的,对吧?”刘泽然直直注视着她,“你不怕我去举报你早恋?”

    举报在这样的语境里实在有些搞笑。

    宋晚晚很缓慢地摇摇头,发丝间微微下坠的水珠落到他身上,扯出一条透明短暂的丝线,她没有解释否定的到底是什么。

    含糊其辞的态度让她像一团棉花一样,好像永远都要这样包容他所有的坏情绪。

    可刘泽然不需要这样,宋晚晚哪怕是像刚刚在餐厅里那样跟他吵架都比现在好。

    如果关系能倒退个几年,他们两个人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站着却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

    刘泽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了。

    宋晚晚直到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后才抬起头来,她呼出一口气,翻了翻放在床上的袋子,里面什么都有,换洗衣物,创口贴,冰袋……什么都有。

    像是想到什么般,她从书包里翻出匆匆带上的东西,打开门一路追过去。

    “刘泽然。”

    他转过身来。

    “等下。”

    刘泽然轻轻抿着唇,微微皱起眉头,刚准备说些什么,手心里却被塞进薄薄两片暖宝宝。

    他几乎是浑身一顿,下意识抬起头,却对上宋晚晚真诚的一张脸。

    她说,“我给你带了暖宝宝,要是难受的话,贴上大概会舒服一点。”

    她还在说,“今晚谢谢你给我的东西,谢谢你请我吃饭,我把钱转你了,你记得看。”

    薄薄的塑料袋子被他越捏越紧,在指间撞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刘泽然深深呼吸,忍下心中叫嚣着的烦闷,不断膨胀的复杂情绪快要逃脱掌控。

    宋晚晚,你总是这样的人。

    你的口罩快要掉了,你的眼眶红得像鬼,你的头发就算全被泪水黏在脸上也能看清不该出现的红痕,但你还会是这样的人。

    从车上到现在,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你只是总是这样,用装傻充愣的姿态,企图要让我们的关系两清。

    刘泽然攥紧手,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只是转过身。

    宛若哭嚎般的夜风从窗外穿过,席卷出所有过往。

    “我现在进去陪你睡觉的话,你睡得着吗?”

    宋晚晚看着他停顿的身影微愣,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是更加冷淡的逼问。

    刘泽然定定看着她,嘴角微微下垂,“你是怕鬼还是更怕我?”

    话刚说出口,他就轻笑一声,语气颇为戏谑,“不,我问错了。我应该这样说,你是讨厌鬼还是更恨我?”

    走廊里夜色晃荡,透过窗帘缝隙摇曳着洒在地上,宛若一条泛着粼粼碎光的寒溪,蔓延到他脚下。

    宋晚晚缓缓呼吸,她的眼神回到平静,问得很礼貌,“我有说过要你陪吗?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这样的话我还给你,你是讨厌我被我妈打,还是觉得我只能被你欺负?”

    刘泽然没应,他转身就走了,只是留下一句,“随便你怎么想。”

    -

    演讲比赛的成绩终于出来了。

    这次是复赛,索性不会再有那么多被要求来观看的学生,台上坐着的大部分都是老师和高年级同学。

    周扬正在问陈兆,“你要去看吗?我给你弄名额。”

    彼时他还在订正着自己的物理题,陈兆坐在原地,缓缓笑着摇摇头,“不去了。”

    周扬一脸震惊,他可是清清楚楚知道几人之间的细节的,“你们闹别扭了?”

    “没有。”陈兆说得很温柔,“这么重要的比赛,台下太多熟人的话,她会紧张的。”

    窗外风声轻缓。

    搞半天都这只是个预赛。

    宋晚晚觉得自己白开心了,她也想不懂,小小一个学校怎么还搞出这么多复杂的制度。

    谢柠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手还虚虚指在她脸上暂未消散的浮肿上,眼神颇为疑惑,“晚晚,你脸这边怎么了?被蚊子咬了吗?”

    似乎人们总是会为不该出现的事情自动找一个理由。

    宋晚晚单手捂着脸装出懊恼的样子,“是的!没想到这种天气已经有蚊子了!”

    或许是因为李静楠的那一巴掌扇得太过于用力,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笑着的嘴角会牵扯出一连串干涩的刺痛感。

    谢柠跟着抱怨了几句,忽然想到个更加重要的问题,“那你这回咋办呀,演讲稿子咱还拿那篇继续糊弄吗?”

    雨后清新的风刮过这一方天地,凉意顺着校服缝隙钻进衣领里四处流窜。

    宋晚晚另一只手缓缓地一同捧上脸颊,感受着掌心里暂存的温热,她笑笑,“希望这世上总会有办法来解决的。”

    同样的想法发生在了周赫的心中。

    他好不容易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准备好好负责完这一场演讲活动,中午吃完饭刚来到报告厅,就看见许清柔这个大小姐拿着剪刀准备剪电线。

    他现在是彻底目瞪口呆了。

    双手宛若港剧里维持秩序的阿sir般竭力控制住这个场面,试图用真诚的话语唤醒绑匪心中狭小的人性,“来,我们冷静一点,柔柔,听话,放下你手里的剪刀。”

    许清柔翻了个白眼,立马把电线给剪了。

    周赫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无名火蹭蹭地往上冒。他嚎叫着冲上前跪倒在地,愤怒地大喊着,“你有病是不是!大小姐,你非挑今天剪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负责人!你怎么能这样!”

    周扬抱着汽水慢慢走进汇报厅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表哥这幅发疯样,他挑挑眉,问了问顾嘉,“啥情况?”

    顾嘉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才隐晦地凑到他耳边轻轻说,“许清柔在这儿做法呢。”

    “我靠,封建迷信进校园?这是可以的吗?这不太好吧?”周扬大叫着恨不得离这群人两三米远,顾嘉却拽着他的手不放。

    “你冷静点,这回演讲不是能选出个名额去参加市里的嘛,她怕宋晚晚把她名额抢了,正在召唤那个什么文曲星呢。”

    周扬指着地上散乱的电线,不可置信,“召唤方法就是剪电线?”

    而他在下午演讲比赛开始时,才感受到这个方法的实用性。

    音响坏了,话筒也泡水了,许清柔作为校董女儿的所作所为愣是被圆回去了,校领导呼吁大家感受自我真实的力量,用最淳朴的声音比赛。

    台下掌声连成一道风,除了那个似乎是新来的教导主任抱着手臂没有动。

    顾嘉还在他耳旁小声道,“许清柔这招也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宋晚晚是没话筒用了,但她是不是忘了自己也参加了这个演讲?”

    周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才好,因为他的目光已经全在台上了。

    宋晚晚站在那里,没有话筒可以举着。她两只手放在身侧,说了句什么,却因为这台下过于哄哄闹闹的声音而模糊不可认。

    她会怎么做?

    她大概会离开吧,可能连剩下的稿子都不会说了。

    周扬垂下眼,他把自己缩进座位里,想自己要是拦一下就好了,耳旁却忽然传来音量正好的一声。

    “我是来自高一八班的宋晚晚。”

    周扬略有些不可思议地坐直了身子,再度朝台上看去。

    正对宋晚晚坐着的老师骤然打断,摆摆手示意道,“同学,请你大声一点。”

    许多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如浪潮般细细碎碎地声响逐渐消散,越来越多人抬起头看向她。

    她深深呼吸,更大声点道,“我是来自高一八班的宋晚晚。”

    老师却依旧不满意般,强势要求,“同学,请你再大声一点。你如果没有这样的自信,干嘛要来参加演讲?”

    气氛焦灼,她沉默着,脑海里还是许清柔在演讲开始前和自己说的话。

    要这样吗?要答应她弃权,把机会让出去吗?

    反正这也不是你主动要来的,反正也是老师逼迫着的,怎么做都没关系吧。

    可是,真的要这样做吗?

    宋晚晚双手紧紧攥成拳,她眼里几乎漫出泪光,却站在原地,试图鼓起全身的力量镇定自若道,“我是来自高一八班的宋晚晚。”

    坐在台下事情不知道怎么能这么多的老师又一次感到不满,摇摇头语气严厉,“同学,你既然如此的话,你就干脆……”

    话还没说完,一道更加冷硬的女声插入,“我觉得很不错啊,刚刚我们学生的话难道还有谁没听清吗?”

    宋晚晚目光下意识追寻着看去,却见王丽蓉对她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眼神,“来,你继续。”

    这是一个很坏很坏的坏天气。

    被钉死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被配不上的信任强行拯救。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完成的演讲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下的台,是怎么样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沿着走廊不停走,心中强撑着的情绪全盘崩塌。

    身后传来喊声,手腕被谁用力抓住。

    她几乎是被扯着转过身。

    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偏僻到几乎诡异的地带,宋晚晚狠狠甩开手,泪光灯光糊作一脸,她浑身紧绷着颤抖着大喊道,“滚啊!”

    周扬无措地站在原地,抿着唇内心还在挣扎。

    “你还想干什么?”宋晚晚浑身颤抖个不停,“怎么样?你现在难道还要让我跟你说对不起吗?你又要因为我没把机会给许清柔来跟我故意算账吗?”

    “周扬,你既要和他们的朋友关系,又想要我的原谅。你太自私了吧?你太过分了吧?”

    那年今日重叠在一起。

    过去他们同样从老师办公室中走出,面对她衔着泪水的眼,周扬冷嘲热讽。

    而如今,他嘴唇翕动,想说太多却都说不出口,眼泪从自己脸上滚下来,“对不起。”

    周扬拿出奖状塞进她手里,语气小心翼翼,“我是想给你送奖状的,你很厉害,拿了第一名。”

    这一切简直就像一种嘲讽。

    糟糕,太糟糕,从各种意义上都很糟糕。

    宋晚晚几乎是自嘲般笑了一声。她背着手擦了擦眼泪,眼中全然是厌恶,“别把你自己说的多好听多无辜,你会不知道?你会没参与?”

    “你能做的有太多,而不是在什么都结束后,拿着张奖状来装模作样。”

    周扬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眼前已经只有她消失的背影。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越来越近,着急地把他掰过来。

    周扬看着陈兆那张担忧的脸,听着他不断的询问。他只是无助地蹲下身,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兆急得心如火焚,“到底发生什么了?她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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