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羯问:“吃不吃?”

    姜竞霜的骨气没了,她讷讷地点头,又觉得特别难为情,抿住了唇,找补道:“就吃一点点。”

    谢羯没理她,去膳房端来两碗青菜鸡丝面,鸡丝都快冒了尖,用筷子一挑,就露出底下翠碧的青菜和金灿灿的煎蛋,姜竞霜确实是饿了,慢吞吞地吃着,倒是把一整碗面都吃光。

    什么悔恨思过,不过只是句空话而已。

    姜竞霜更觉自己心不诚,等那扇木门重新关上,预备睡觉时,姜竞霜总觉得心不安,好像那些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潜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直盯着她看,令她毛骨悚然。

    她蜷缩在床上,把被子蒙在头顶,闭着眼碎碎念:“我怀着孕,不能不吃饭,阿羱你是孩子的阿耶,你该理解我。”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刚念完这话,便听室内传来嘀嗒的一声,明明水盆里没有水,茶壶里的茶也喝干净了,这莫名其妙的水声又是从哪儿来的?

    姜竞霜不敢深想,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悄悄屏住呼吸,只希望进来的东西能把自己当死人。

    但初春再凉,天气也在转暖,姜竞霜只蒙了会儿头便觉得受不了,她猛地探出头,把憋久了的气重重吐出,可当她刚刚缓过劲来,就看到衣柜后似乎藏了个人影。

    姜竞霜尖叫起身。

    睡着的谢羯立刻从地铺上鹞子翻身,将木门推开:“怎么了?”

    就见姜竞霜害怕地用被子拢着自己,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柜子:“那里有人。”

    谢羯借着月光在柜子左右看了一遍,又打开柜门检查了会儿,并没有见到人影:“你看错了。”

    姜竞霜却很坚持:“不,我没有看错,他就在那里,只是你看不到他而已,是阿羱回来找我了。”

    “阿羱?”谢羯微微扯了下嘴角,“我弟弟回来找你,怎么你看上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很害怕?”

    姜竞霜:“我……”

    谢羯道:“你怕阿羱?”

    姜竞霜立刻道:“我不怕阿羱,阿羱是我的夫君,我不该怕他。”

    谢羯取来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点燃,便擎着烛台逼近姜竞霜,她眼里的畏惧在烛火下暴露无遗,饶她有三寸不烂之舌都辩解不了。

    谢羯晃了晃手腕,火光葳蕤,阴影乱窜,在他的脸上折叠变化,将他立体的五官照得冷峻无比。

    “说谎的人要吞三千根银针,弟媳,你想清楚了再回话。”

    姜竞霜沉默了。

    她惧怕吞针,也害怕在房间里‘注视’着她的谢羱,她没办法再开口说一句话了,她造的孽够多了。

    谢羯皱起眉头:“说话啊,不说话就当你默认。”

    姜竞霜依旧一声不吭,她存在个侥幸的想法,只要她不说话,就相当于没有承认她怕谢羱。

    只是她这个乡下长大的小姑娘想象不出一个边关的将领能有多少手段逼她开口。

    “为什么要怕阿羱?”谢羯把烛台放在床边,“为什么不想看到阿羱的亡魂回来找你?你可以选择不说,没有关系,我有耐心等你开口。”

    就见他抬腿要上床,姜竞霜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她慌慌张张地阻拦谢羯,想守住自己的床榻。

    谢羯道:“你不告诉我,我帮不了你,若阿羱真的得手害了你,你一尸两命,我对不起阿羱,让阿羱杀了生人,犯下罪孽,我更对不起阿羱。所以我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这话太有理,姜竞霜挑不出错,眼看谢羯上得床来,她却连拦都拦不住,只怕谢羱更要误会,便只好开口:“我白日里与大伯哥抱着睡了许久……虽然大伯哥是好意,但这违背了我给阿羱守贞的誓言,我背叛了他,他生了气,是会来报复的。”

    姜竞霜说完,没等来谢羯的回复,只感觉他掀起被子,真的要钻进被她暖好的被窝中,她是真的慌了:“我没撒谎,阿羱他很会吃醋的,平日里我若与村里的后生说句话,他都要不高兴,所以后来都不愿让我出门,我今日犯得错误更大更不可饶恕,他肯定要气死了。”

    姜竞霜呜呜咽咽:“是我对不起他在先。”

    “行了,别哭了。”

    谢羯觉得姜竞霜这想法简直是一言难尽。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杀孽无数,对鬼神之说缺少敬畏,自然不在意,但姜竞霜这个手里没沾过血的小姑娘,也能被这些因果报应的话吓住,半夜睡不着疑神疑鬼的,也算是个人才了。

    谢羯道:“哭什么,他就算来怕什么,别说只要我在这儿,他就弄不死你,就是弄死了,你死后也跟他一样是鬼,还怕他做什么。”

    姜竞霜一听,倒觉得更是绝望,哭得很凄惨:“这世上当真有鬼魂是不是?我原还劝自己也没见这世上有谁见过鬼魂,恐怕这些话都做不得准,可就连你都认为有鬼魂,想来是真的有了。”

    谢羯没盘算清这里的逻辑:“为什么我觉得有鬼魂,就是真的有鬼魂?我在你心里就这般见多识广?”

    姜竞霜摇摇头:“大伯哥是将军,大约杀了很多人,身上杀孽重,应当比普通人更容易撞鬼。所以你说有,那就是有。”

    谢羯扶额。

    他道:“行了,知道我杀孽重,你怕什么,若有厉鬼寻来,肯定先拿我开刀,趁着这机会,你早逃出去了。睡吧,我在外头替你挡着。”

    姜竞霜怎么可能睡得着,何况谢羯竟然真的打算在她的床上躺下了。

    姜竞霜道:“大伯哥是不是嫌外头地铺睡着不舒服?那便换我去外头睡吧。”

    谢羯手枕脑袋,闭目养神:“阿羱找到外头去怎么办?还是你可以不害怕阿羱了?”

    前者姜竞霜想想都害怕,后者她觉得自己暂时是做不到的。

    姜竞霜道:“那我们也不能睡一张床,这不合适!”

    谢羯道:“你可以不睡,这样坐到天明。”

    这句话倒把姜竞霜噎住了。

    她看着毫无心理负担就躺上弟媳的床的谢羯,赌气地想,不睡就不睡,睁着眼熬一晚总比让谢羱吃飞醋好。

    姜竞霜便抱着手臂,屈起膝盖,贴着墙坐着,目光几次都忍不住落到衣柜那处,她出神地在想,刚才究竟有没有看错,阿羱是不是真的回来。

    忽然眼前闪过黑影,是谢羯握着她的肩,将她强行压倒在床,熟悉的阴影自头顶覆盖下来,姜竞霜心里骤然升起的恐惧让她无意识地推拒谢羯,十分激烈。

    “阿羱!”

    谢羯拽住她的手腕,将其反折压在她的耳畔,速度极快,但这么一会儿,他就看见姜竞霜的眼里蓄了泪,哀求地看着他,嘴唇在不住地颤抖。

    谢羯一怔,他放开手去,道:“我只是想叫你睡下,怕你脾气倔,不肯听,才没说话直接动手,不是有意伤你……但你刚才是不是叫了阿羱?阿羱他……之前这样对待过你?”

    这个话题不是姜竞霜想谈的话题,她看着谢羯从身上离开,便闭上了眼眸,紧紧地抿住唇,显然是不愿再深聊的意思。

    但她能感觉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谢羯的目光都停留在她的脸上,直到确认她的情绪恢复了平静,才把烛火吹熄灭。

    但他也未曾离开,悉窣一阵后,重新在她身侧躺下了。

    姜竞霜茫然,不知道情形怎么就发展成眼下这个样子了。仔细回想,谢羯的理由似乎也没有错,但他为什么非要睡到床上来呢?不仅一点避讳都没有,还十分自然的样子。

    说起来,白天她是睡着了,做了噩梦,但完全可以先把她叫醒,不必那样抱着她睡吧。

    姜竞霜心里隐隐有了点猜测,但她对此感到异样,也不敢相信。

    谢羯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谢羱提起谢羯的次数并不多,但她也知道谢羯在沙洲戍边,却一直牵挂着病弱的弟弟,时不时就会让人捎银子回来,家里那些几百亩的良田和二进的宅子,还有谢羱的束脩,都是靠谢羯才有的。

    这对兄弟的关系看起来是很不错的。

    但很快姜竞霜又想起,她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谢羯为谢羱的死亡而悲伤的样子。

    她原先觉得是出殡时自己没在场,再加上男儿有泪不轻弹,谢羯可能只是把对谢羱的思念藏在心里,可是现在躺在谢羯的身边,听着他逐渐平缓的呼吸,姜竞霜悄悄地推翻这些想法了。

    如果谢羯和谢羱的关系真的好,谢羯是绝不可能在弟媳身边安心入睡。

    所以,有没有可能谢羯和谢羱的关系已经差到一定程度了,因为不在意弟弟,所以也不在意她的弟媳身份。

    可这也说不通,因为对谢羱毫无感情的谢羯完全可以把她丢掉不管,没必要把她这个累赘带到沙洲去,日后还要帮谢羱养小累赘。

    姜竞霜正想得出神,忽听谢羯在黑夜里开了口:“想明白了吗?”

    姜竞霜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吓了一跳,下意识道:“还没……”

    才出声就后了悔,这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便赶紧闭了嘴。

    谢羯道:“那就别想了。”

    他别有深意道:“反正想明白了和想不明白都是一样的结果,你

    本就改变不了什么。”

    姜竞霜不知是黑夜放大了恐惧,还是谢羯那低哑的嗓音作祟,在夜色里听到这样一句话,姜竞霜有种走进了陷阱,自投罗网的不安。

    她颤着声:“大伯哥,你在追求什么样的结果?”

    谢羯轻笑了声,睡后慵懒的嗓子搭着轻笑,倒是挑起了几分风流:“你真想知道?”

    这句话叫姜竞霜听起来,和‘你不会想知道的’几乎没有区别。而她也清楚地知道,只有进了陷阱的猎物,才会什么都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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