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竞霜杏眸含泪,眼眶和鼻尖泛红:“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她不敢想,抽了抽鼻子,道,“我觉得我可以拒绝。”

    谢羯却笑了,满不在乎的样子:“为什么要拒绝?阿羱去得早,你这么年轻就替他守着,多寂寞,我给你时间想清楚。”

    那语气轻描淡写地好像只是让姜竞霜决定午食吃什么,姜竞霜从这轻佻的口吻里,再次认清了她悲惨又沉重的处境。

    于她来说的悲境,对谢羯而言,不过是一场狩猎的游戏罢了。

    何其不公。

    她背过谢羯,对着水光粼粼的江河泣泪,春日到来,万物劲生,就连荒了一冬的土地上也冒出了嫩绿的芽儿,只有她,明明还那么年轻,漫长人生只走过十七年,却已经步入她的暮冬。

    那一刻,姜竞霜绝望地想死。

    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到拼命跳出河面的银鱼时,她又回忆起了谢羱给她改名的场景。

    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姜竞霜原名其实不叫这个,她叫姜招娣。对于女人来说,名字其实不重要,没出阁前,姜竞霜是‘二闺女’‘死丫头’,出了阁后,她是‘阿羱媳妇’,没人需要记得她的名字。

    可就连不甚重要的名字,姜父姜母都能恶心到她。

    自她知道自己还有个亲姐姐,亲姐姐又是如何死在狠心的爹娘手里,她便开始憎恶起这个名字,好在谢羱是读书人,也不喜欢这种老土的名字,她请他帮忙改名,谢羱同意了。

    读书人取名讲究,不在黄土地里抓字,而是在书里寻文,他念了些诗文给姜竞霜听,姜竞霜都听不懂,但她喜欢那句‘万类霜天竞自由’。

    她自知她非明珠宝玉,压不住珍宝一样的名字,她就是一株不起眼没人在意的小杂草,可那又如何?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小杂草也该有小杂草的天地。

    虽然以姜竞霜现在的眼界胆识,她还没有找到她的天地,但在豆腐西施卖鱼西施身上,她见过类似的一闪而过的光芒,那些活蹦乱跳的银鱼泛着的鳞光也在提醒她,她曾抓住了什么,所以这回姜竞霜落的泪很快就停了下来。

    还没到绝境。

    姜竞霜,会有办法的。

    谢羯吹了会儿风,觉得在甲板上站得无聊了,加之还是有很多人在偷看姜竞霜,他不大高兴,便要姜竞霜跟他回客房,姜竞霜不同意,客房里没有好玩的东西,还要应付虎视眈眈的谢羯,她心力憔悴,不如站在甲板上。

    沿河两岸商贸繁荣,摊贩毗邻,叫卖声和还价声滚粥般,都飘进了耳,姜竞霜宁愿听这个看这个。

    她道:“大伯哥若是累了,可以自行回舱房去休息,我不回去。”顿了顿又补充道,“晚上我也不回去。”

    不就是熬一晚吗?她熬得住。

    谢羯皱起眉,看姜竞霜的神色,见她连脸上的泪痕未还干,便当她是在赌气,不曾当回事,先去寻了小二要条现捞的银鱼,午间炖鲜美的豆腐鱼头煲喝,再去把随身宝剑拿在手里,到了甲板上开始旁若无人的练武。

    他是从底层摸爬打滚起的武将,见识过战争的残酷,自然知道为了活命平日里练得再辛苦都是值得的,因此这每日都要练武的习惯年复一年的保留下来,昨日因事耽搁没练,今日就觉得骨头发痒,便拣起来接着练了。

    谢羯耍剑没有花架式,如龙蛇游走,大开大合些,皆是凛冽气势,很快吸引了大批人去围观喝彩,姜竞霜没什么精神,也不感兴趣,寻了个空位置坐下。

    “小娘子怎么不去看夫君耍剑?”

    姜竞霜听这声年轻得很,回头一看,见说话的小郎君正是美妇人那位儿子,下意识便要避开,但一回想,她这边回绝得彻底,又是光天化日下,应当没问题,便硬生生忍住了,先给早上的误会做了解释。

    小郎君未语脸鲜红,他低着眼,连目光都不敢与姜竞霜触碰,只能看她杏子色的长褙子上,绣得极为精美的翠鸟清荷纹,虽然他只看了她几眼,但印象中,她便如这纹样般,清新雅致,让人见之忘俗。

    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小郎君自知今日别过便再难见,因此哪怕得知姜竞霜已有了夫君,还是大着胆子上来搭了句话,幸好小娘子心善,没有怪罪他的唐突,将他赶走,反而先与他道歉。

    小郎君连连摆手:“是在下鲁莽了,娘子不怪罪在下是娘子心善,在下怎么还能接受娘子的致歉?”

    姜竞霜在心里微微叹口气,这世上的人当真千奇百怪,既有谢羯那般恬不知耻、罔顾人伦的畜生,也有小郎君这般腼腆心善的好人,只可惜,她无福只能遇上谢羯。

    姜竞霜道:“郎君不怪罪妾身,妾身便放了心。只是有一件事妾身想向郎君打听一二,若某人身上没有银子,只有些钗环首饰,若她想用这些换银子,可以去哪里换?”

    小郎君道:“自然是当铺。”

    姜竞霜:“当铺?”

    小郎君见姜竞霜对当铺知之甚少,便耐心地与她解释了一番,就连活当和死当的区别都说清了,姜竞霜正要感谢,忽听人群传来一声惊呼,她下意识回头就见一道银光逼近,小郎君发生一声惨叫,姜竞霜急忙看去,见一把长剑直直地将小郎君的袖子插在了桌面上,只差几寸,那剑尖就能钉进他的手指。

    小郎君脸上带着心有余悸的惨白。

    倒是谢羯,冷冷地道了句:“抱歉,不小心失手了。”

    只是到底有多少歉意,还有待商榷。

    小郎君看那剑,剑身薄刃纤长,剑柄雕着迅猛的海东青,鹰喙里衔着宝石,便知谢羯来历不凡,他不欲节外生枝,忙道:“无妨无妨。”

    姜竞霜正厌恶谢羯,见不得他仗势欺人,便帮小郎君说话:“莫说只差几寸就要伤了你的手,便是眼下,这件也刺破了你一件衣裳,怎么就无妨了?该叫他赔才是。”

    谢羯锐眸一眯,小郎君便感觉一道凛冽的目光刺过来,让他如芒在背。

    谢羯慢条斯理拔出剑,直到这时姜竞霜才发现实木制成的桌面上,竟硬生生被剑刺开一道薄平的口子,难以想象谢羯方才这一失手究竟用了多少力气,若刺在小郎君身上又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谢羯道:“一件衣服而已,赔就是了,只是你擅自找拙荆献殷勤的账该怎么算?”

    小郎君涨红了脸,倒是姜竞霜又气又急:“原是我在讨教小郎君问题,并非小郎君无事献殷勤,你莫要污人清白,再一件,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谢羯笑:“又在说气话,回回与我闹了脾气,就爱说气话,还总爱回娘家,我刚把你从娘家接出来,这次我们就不来吧。”

    他张口就来的本事委实大,能把没影的事编得煞有其事,就连姜竞霜都要信了他的话,再看围观群众,早就信了他八分,便也不在一边倒觉得他过分要赔小郎君钱,反而说小郎君为人轻浮,倒把小郎君说得面红耳赤。

    姜竞霜只能将其他争执暂时搁置,先把小郎君的人品证明回来:“真是我有事要问人,恰巧他经过,便说了几句而已。”

    谢羯听闻,舌尖抵了抵牙齿,他瞥向小郎君:“果真如此?”

    小郎君忙点头。

    “滚吧,再有下次,就切你手指了。”

    小郎君浑身一僵,忙滚了,就怕滚慢一步,谢羯就改了主意。

    谢羯的目光淡淡掠过几个心思浮动的人,见他们纷纷躲了目光,嗤笑了声,转头就见姜竞霜也闷头走了,他便三两步追了上去。

    姜竞霜还在生气:“我们本就是假扮夫妻,你为何要借这个关系去讹小郎君?”

    谢羯被她气笑:“你管这叫讹诈?我是趁此赚到了钱还是什么?”

    姜竞霜难过道:“他是好人,为了帮我,被人扣上了这个罪名,船上的人都会看不起他。”

    “喂,”谢羯不满地伸手,扯着姜竞霜,“一个外人而已,你替他委屈什么。”

    姜竞霜要躲但没有躲开,迎面见两个客人从上头的露台下来,那儿视野很好,可以将一切尽收眼底,自然见识到了那种冲突,因此挽着夫君的小娘子便道:“小夫妻看上去感情不错,以后还是少吵几句吧,感情总是越吵越少的。”

    姜竞霜尴尬得很,因为她发现谢羯的做法,让她被迫在众人面前承认他是她的夫君——至少她没有否认,而当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时,姜竞霜便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谢羯早上的做法太吓人了,所有人都避着她走,对谢羯强制她进屋的举动视而不见,等到了晚间,她执意待在甲板上不回客房时,船家又怕她受凉染了风寒,会被谢羯追究,因此一直在烦请她去客房歇息,让姜竞霜连一会儿都清净不了。

    倒是谢羯,仿佛什么都没有做,但一切都在向着他预期那样发展。

    姜竞霜觉得气闷无比,与他争执:“我并未同意和你在一起,你凭什么管我和谁讲话,你又不是阿羱!”

    谢羯悠然道:“你早晚都是我的,早点迟点又有什么区别?”

    姜竞霜道:“我永远都不会是!你也不该把我当作被你圈禁的牛羊。”

    谢羯道:“那你又是怎么回到这儿的?”

    姜竞霜不愿回想船家是如何三劝四劝,唤她‘谢夫人’,把她恭恭敬敬地送回来。

    她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能他们说什么是什么。”

    “车轱辘话来回说就没有意思了,”谢羯起身,挺拔的身影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压在了姜竞霜,让她仰视着谢羯,还要惧怕他,“还是早些安置吧,谢夫人。”

    外间的铺盖早被了收起来,到了晚间再没有打开再用的需要,倒是勾通内外室的木门开着,露出帘帐下,两个并排而放的枕头和一床铺好的被褥。

    姜竞霜白着脸,她明明坐在可以遮挡风雨的室内,却仍旧觉得自己无处可去。

    姜竞霜紧紧握着手,哀求道:“我还怀着孕。”

    谢羯道:“放心,我只要尝点甜头,伤不了肚子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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