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怀远县内出现了一对璧人。男子身高八尺,宽肩窄腰,气质丰神如玉,清逸出尘,眉宇之间更是气宇非凡、贵不可言。而他身旁那位女子风姿绰约,蛾眉曼睩,秋波微转之间媚态横生,令人垂涎三尺。正所谓,“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二人就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人物。

    这日,他们二人进了一家酒肆。这家酒肆位于怀远县最繁华的地段,游人如织,纷至沓来。酒肆之内热闹非凡,弦管笙琶之声不绝于耳。酒肆的掌柜站在柜台前,低着头,咧着嘴,手上不停地拨弄着算盘上的珠子,偶尔碰到个糊涂账,抬头思索一二,又低头忙了起来。肆中几个小二端着各色酒水佳肴在各桌之间来回穿梭着上菜,有时酒菜上得晚了一些,碰上个气性大的客人,也只能任人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酒桌之上杯盘狼藉,各色人等于推杯换盏之间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扶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李渟坐在了她的对面。一刻钟后,小二端来了热腾腾的酒菜。小二一边上着菜,一边瞧着眼前这两位如画里走出来似的玉人,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好几次又欲言又止,后来才趁着给他们上菜的间隙,提醒道,“客官,出了这家酒肆往左拐,有一家裁衣铺,铺子里有面衣卖,您的夫人生得如此貌美,这出门在外的,还是戴上面衣好些”。

    “夫人?”李渟一脸错愕的看着小二,小二又笑嘻嘻地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扶桑,李渟这才反应过来小二口中的夫人指的是扶桑。到怀远县时,扶桑为了能便宜行事,一改往常的装扮,把头发盘了上去,梳了个妇人的发髻,这样一来,两个人就算在大街上走着,旁人也只会认为是哪家公子带自家夫人出来闲逛了,也就不会引人注目了,自然而然也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解释和麻烦。

    李渟点头致谢道,“多谢小哥,小哥有心了”。

    扶桑看着李渟一脸局促的模样,脸上顿时扬起了一抹笑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就传来了桌子被掀翻的声音。闻声望去,掀翻桌子的是个少年,模样看上去才十四五岁,双颊通红至耳根,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酒,正对着给他上酒菜的小二撒酒疯呢。只听他大声囔囔道,“昨儿那个弹曲子的小娘子呢?给本公子找来!”

    酒肆之地,鱼龙混杂,只要身上有银子,都可以来这儿,这种地方向来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因此,偶尔有一两个喝醉了酒闹事的客人也是常事,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但那个少年的声音一出,整个酒肆瞬间噤若寒蝉。

    那个少年就是周逢之子周尝,这周尝在怀远县那可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他未及弱冠,就染上了一身纨绔之气,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就只剩下挥金如土。和他父亲平日里的做派简直是如出一辙。

    他的父亲周逢既非官贾,也非富绅,但在怀远县,那些官贾富绅见了他都得敬他十分。只因为他有个争气的亲兄弟李恙。

    李恙原本并不姓李,而是姓周,名叫周恙,是土生土长的怀远县人。当年先王李预落难,流落至怀远县,生死一线之际,被当时在山间放牛的周恙救了一命,先王为报答周恙的救命之恩,与他成了结义兄弟,后来李预回宫,把周恙也带了回去,自入宫之后,周恙改姓为李,成了李恙。

    这怀远县的人都说,这周家祖坟冒青烟了,后代里竟然还出了个皇亲贵戚。

    自从李恙进宫之后,这周家在怀远县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周家人个个都仰仗着这层关系在怀远县飞扬跋扈,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周尝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自然也不例外。他从小就性格乖戾,骄横蛮纵,实难管教,这才成了如今这不可一世的小霸王。

    那小二是今儿才来肆里的,哪见过他口中那个弹曲子的姑娘,只能愣愣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掌柜的闻声疾步而来,挡在了小二的身前,忙对着周尝点头哈腰,赔笑道,“这伙计是今儿才来店里的,不懂规矩,得罪公子的地方,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又转头对着那小二使了个眼色,怒斥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赶快给公子赔不是。”

    小二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无措,“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周尝的面前,不停地给他磕头,嘴里呐呐的喊着,“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还没磕两下,那额头就开始渗出血来。

    周尝视若无睹,一把揪住了掌柜的衣领,满嘴酒气的问道“本公子问你,昨儿那个弹曲子的小娘子呢?你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

    “不不不,昨儿弹曲子的那位姑娘她......”还未等掌柜回完话,他又一把松开了掌柜的衣襟,整个人像被勾了魂似的往掌柜的身后走去。掌柜惊魂未定,猛吞了几口唾沫之后,弯腰扶起了还跪在地上磕头的小二。

    周尝一路踉踉跄跄的走到李渟桌前,不屑的撇了李渟一眼,一条腿“哐”的一声重重的踩在了离他最近的那条长凳上,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金子,扔在了李渟面前,道,“我的金子给你”,然后又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扶桑,打了个嗝道,“你的小娘子,给我”。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向李渟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有道是,“娶了美娇娘,就往家里藏。”他娶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不想着金屋藏娇,反而还把她带出来抛头露面,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李渟倒是淡定的很,像是没听到周尝说话一般,自顾自地拿起酒壶往杯子里倒了杯酒,仰面喝了下去。

    周尝醉醺醺的嘟囔了一声,“原来是个聋子”。

    他刚刚喝了好几坛酒,现在酒劲彻底上来了,连站都站不稳了,一个趔趄,坐在了刚刚他用脚踩过的那条凳子上。

    他往扶桑的方向挪了两下,一只手撑着脑袋,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半晌,他才迷迷瞪瞪的说了一句,“小娘子,你真好看,跟我回家吧。”

    扶桑笑了笑,把刚刚倒好的酒推到了周尝的面前,回道,“好啊~,不过奴家喜欢酒量好的男人,小公子若是能把这杯酒给喝了,奴家就跟小公子回家。”

    周尝胃里虽然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了,但听到眼前的美人这么一说,还是毫不犹豫的拿起酒往肚里灌。一杯冷酒下肚,周尝觉得还是不够显示自己的酒量,又拿起了桌上的酒壶,一把掀开酒盖,鲸吸牛饮起来。

    酒壶里的酒喝到一半时,周尝觉得有点不对劲,刚开始是他的肚子咕咕作响,紧接着就是一阵绞痛,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放下手中的酒壶,捂着肚子,就跑了出去。

    目送他跑出去之后,起初酒肆一片寂静,片刻之后,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听说过喝醉酒撒酒疯的,但喝醉酒拉肚子的倒是头一回见。”

    “谁说不是呢,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你们说,这小公子跑得这般急,不知带了厕纸没有阿?哈哈哈哈......”

    “呸,活该,谁让他整日里欺男霸女的,活该他拉肚子。”

    “这周家人,世代寒门,若不是沾了当今汾阳侯的光,哪有现在的风光可言。”

    ......

    酒肆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听起来,这周家人平日里得罪的人是真不少。

    “他应该也没那么坏......”扶桑望着窗外的那棵大树,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棵大树下有个老乞丐,先前一直在那儿行乞,我们路过的时候,已接近晌午,那个老乞丐的碗里没有一文钱,他刚刚走在我们的前面,我亲眼看到,他往那个老乞丐的碗里丢了一锭金子。”

    李渟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眸望向她,“那他酒里的泻药是......。”

    扶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而后从凳子上起身,走到李渟身边,又挨着他坐了下来。她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歪了歪头道,“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

    “惩罚?”李渟侧目问道。

    “嗯”,扶桑点了点头,“我可不喜欢被人直勾勾的盯着看。”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而后又挑逗道,“除了公子”。

    李渟没有往下接话,从腰间掏出了一瓶金疮药,递给了扶桑,“待会儿找人把这个药给那个店小二送去,就说,是对面医馆送来的。”

    扶桑接过药瓶,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垂目道,“这金疮药太过名贵了,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还是公子自己留着吧”。她拿起周尝刚刚扔下的那锭金子,往柜台走去,不知和店掌柜说了什么,店掌柜笑脸盈盈,毕恭毕敬,又把刚刚那受伤的店小二从后厨叫出来,带着店小二往对面医馆去了。

    此时,禄安刚从周府打点完回来,李渟让他坐下来用饭,他刚拿起筷子准备夹菜,扶桑就从柜台那儿提了包药走了过来,把药放在了他们吃饭的桌子上。禄安一看见扶桑,“腾”的一下站起,许是动作太大,碗和筷子瞬间掉了一地,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楚他眼眸之中是惊喜还是惊恐,愣是愣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只从口中慢慢吐出三个字,“少~夫~人”。

    李渟见禄安反应如此之大,心中瞬间起疑。禄安自小在谢府长大,姨母能把他放在自己的身边,自也花费了不少心思去培养他,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见禄安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有如此反应,除此之外,他竟还脱口而出“少夫人”三个字。从前在谢府的时候,禄安是称呼自己为少公子,可他口中的“少夫人”从何而来,他在谢府二十年,从未娶妻阿。

    扶桑眼底透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她在李渟身旁坐下,一只手抚了抚头上的发髻,语气中带着一丝慵懒的妩媚,对李渟说道,“看来,我这发髻没有白梳,连你的贴身之人都叫我少夫人呢”。

    一句话,打消了李渟的顾虑,也让禄安误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眼前的这个女子和少夫人长得很像,可从前的少夫人,温柔端庄,知书达理,从不会用这种勾人的语气与人讲话。

    禄安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忙向扶桑作揖赔礼道,“禄安失礼了,姑娘莫怪。”

    扶桑没有看禄安,只笑了笑,又侧头看向了李渟,“不怪不怪,你们这些男人阿,都一个样儿”。

    大概一刻钟过去,禄安也吃得差不多了。

    李渟问禄安:“周家打点的怎么样了?”

    禄安道:“公子放心,一切都打点妥当了。不过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周家公子不知吃了什么,久泄不止,周家去请了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现在就等着神医上门医治呢。”

    李渟闻言一惊,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药包上,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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