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回府时，应莲和余姨娘同乘一辆马车。
应莲像个没有骨头的木偶娃娃一般，软软靠在车壁上，脸色已由惨白转为一种淡淡的死灰色。
余姨娘黑沉着脸，双眉紧蹙，低低骂了一声“畜生”。
骂完，心中转念又一想：如此一来，莲儿就算不嫁给小王爷也不行了。心中竟又隐隐生出几分欢喜来。
她心中又是怒，又是喜，又是悲，便凑过去，伸手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
她本想说：“若是小王爷再来提亲，就嫁了吧。”但见应莲此时一副生不生，死不死的模样，不知怎的呢，竟有几分害怕，不敢说出口。
马车拐进窄巷，早已有婆子丫头在角门外候着。
下了马车，三太太见到应莲时，骇了一大跳，忙问余姨娘：“莲儿是怎了，脸色变得这样吓人？”
应兰也骇了一大跳，急急上前挽住她的手，惊呼道：“怎像生了大病似的？”
三太太立即喝了一句：“兰儿，莫要乱说话！”
应兰自知失言，忙摇了摇头：“娘亲莫怪，我不是这个意思。”
应莲虽勉强站住脚，但觉头脑晕得厉害，耳畔嗡嗡作响，外界一丁点儿声音也听不见，眼前众多人影恍若鬼魅，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余姨娘忙接话道：“今日她身子本来不适，怪我们劝着她来，想来是天气凉，受寒了。”
三太太也并未多想，忙叮嘱道：“找大夫来好生瞧瞧。”
钟有晴悄悄打量应莲，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随三太太离去了。
应兰握着着应莲的手，只觉又冰，又硬，心中顿时害怕起来，心想：出门时尚且好端端的，怎变成这样了？莫非是路上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思及此，也只觉后背一凉，紧紧握住应莲的手，安抚道：“咱们先回屋，我让丫鬟去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心中却想：阿弥陀佛，待我去找几张符来给你贴贴！
三人一同回到霁月院，院里洒扫的小丫头子们见主人回来，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屈身行礼。
众人只见二姑娘面无血色，嘴唇也已发紫，十分骇人，心中又怕，又疑。
正走神，被余姨娘看了一眼，又立马垂下头，各自做事去了。
二人将应莲扶进屋里，在床上歇下。
小丫头们上前来服侍，余姨娘道：“你们都出去吧，由我来照觑姑娘。”
小丫头们闻言，又纷纷退出去。
余姨娘又对应兰道：“大姑娘想必也劳累了，也回去歇歇吧，二姑娘有我照顾。”
应兰担忧地看着应莲，心中亦急着求符，道了一声“是”，转脸对应莲道：“莲儿好生歇息，我晚些再过来瞧你。”
应兰离开后，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应莲紧闭双眼，脸色已白得像一个死了四五天的人。
余姨娘暗暗叹了口气，正要上前，只听“咯”一声，应莲忽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身子一歪，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她一时回转过魂儿来，心中又愤怒，又悲伤，又绝望，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击得头脑昏沉，四肢乏力，胸口似被雷重重击了一下，一时出气多，进气少。
到底是谁要害她？
上官独己说，是一个小丫头说她约他在尼姑庵后的林子里见面，她问那小丫头子是谁，他说她并未见到那小丫头的面，那小丫头子只托门人转交纸条儿便离开了。
上官独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那个小丫头子又是谁？
谁又最想她嫁给上官独己？
她忽然睁开眼睛，两颗黑黑的眼珠子直盯着余姨娘。
余姨娘紧蹙着眉，满面忧容，一面给她擦拭嘴角的血，一面低低地道：“莲儿莫怕，娘让人去请大夫了。”
姨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真的是她吗？
世上会有娘亲为了面子和利益伤害自己的女儿吗？
应莲一面怀疑，一面又否定。除了姨娘，大老爷，大太太，爹和母亲也都曾来劝过她，他们都希望她嫁入王府。
况且，那尼姑庵岂是男人能随意进出的？这一切定是有人计划害她，可到底是谁？
究竟是谁要害她，她已无从知晓，也无从去调查。
只因她心里已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害她的一定是身边最亲的人。先前，大老爷欲逼迫大哥哥和辛小姐联姻，为的便是在这乱世中求一个依靠，是以逼得大哥哥离家出走。
上官独己乃皇室子弟，一旦她嫁过去，虽说是做妾，应家也算攀上了皇亲国戚。
因着这缘由，大老爷，大太太，爹爹，母亲三翻四次来劝解她，她不从，因着这事，还被大老爷训了几句。
他们果真罢休了么？
思及此，她只觉嗓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呼吸一滞，已然要气绝的模样。
余姨娘只觉魂都要吓飞了，忙吩咐丫头速速请大夫来瞧。
大夫替应莲把了脉，只道是气急攻心，痰迷心窍，不省人事，遂替她扎上几针，写了药方子抓药吃，临走时嘱咐她好生静养，莫要大喜大悲。
02
夜。
寂静。
月色透过窗纸，映出一片白蒙蒙的光影。
应莲方将下巴套进白绫中，忽闻“吱呀”一声，只见后窗悄悄开了一条缝，惨淡的月色从窗缝中漏进来。
接着，窗外一个瘦弱人影爬上了窗，窗下外有人低低地道：“小心些，莫摔倒了。”
那人影跳进屋后，窗下又钻出一个人影，一只手撑在窗沿上，轻巧地跳了进来。
秋萤站稳脚跟，借着浅淡月色看去，只见一条人影挂在房梁下。
她呼吸一滞，低低惊呼一声：“莲儿！”
应如愿见了这情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双手抱住应莲的腰，往上一托，将她从白绫上扛了下来。
应莲瘫坐在地上，捂着嘴低低地咳嗽，鼻涕眼泪俱下。
应如愿又惊，又怒，不由得握住应莲的手腕，怒道：“你做什么蠢事？”
秋萤见应莲抖得像枝头的枯叶，却又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来，一时心疼极了，仰头看向应如愿，低声道：“你凶什么凶？”
说着，伸手搂住应莲，轻轻拍着她的背，嗓音又轻，又细，又柔：“没有人好端端的会求死，莲儿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做这种事。”
应如愿闻言，心中生出几分自责来，学着秋萤的样子，轻轻拍了拍着应莲的肩，放柔了语气：“适才是我太着急了，对你不起。”
应莲只是软软地着在秋萤，一言不发，鼻涕眼泪浸湿了秋萤的衣襟。
秋萤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只觉她消瘦得似乎只剩下一具骨头，又是难过，又是担忧，不由得垂下泪来，轻声道：“莲儿有事不和我们说，还能和谁说？我晓得，此事对你来说，定是比死还让你难受。”
语罢，不由得哽咽一声，又道：“你不妨先同我们说，若我们商量之后，谁都没有法子，那我也绝不再阻拦你，如何？”
应如愿看一眼秋萤，秋萤也瞧着他，微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应如愿虽担忧，但见秋萤自有主张，便也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几时，应莲开口了。
她嗓音沙哑得像被沙子磨过。
她只说了五个字：“大哥哥，出去。”
秋萤对应如愿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劳你去外边等着。”
应如愿亦不多语，起身便走，到外头的窗下蹲着去了。
应莲瘫坐在地上，将那日的事述给秋萤听。
秋萤听完，两人抱着抖成一团。
她不曾想到这样可怕又荒诞的事会发生在莲儿身上。更荒诞，更可怕的是害她的那些人。
——若连身边的亲人为了利益都可以算计你，那世上还有谁不会算计你？
这世道对女子向来苛刻，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为丈夫守节，丈夫若死了，女子也必终生守寡，博得一个贞洁烈妇的好名称，受人称赞。
倘若遇到恶徒，欲玷污她清白，她便要宁死不屈，若彼时没有死成，事后也须以死明志才算得上一个好女子，若不然，好像她才是那个犯了罪的人。
怪道王府的使者一来，大舅舅便当即同意了婚事……
若自己遭上这事儿，莲儿的选择，亦是她的选择。
鬓边已沁出冷汗，她不禁哽咽出声：“犯错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死的却是你？”
应莲用一种微弱，却又坚定地语气道：“我宁死也不肯入他家的门！”
那日从尼姑庵回来后，又过了小半月，王府派遣使者从带来一封信，转交于大老爷，大老爷同使者在书房密谈半日后，便当即下了决定，为应莲准备婚事。
全府上下皆大欢喜，都道二姑娘天生命好，得了一桩好姻缘，唯有秋萤同应如愿又是着急，又是疑惑，本欲寻她问问，但屋外已被丫鬟给守住，丫头似乎连借口也懒怠编造，每每只说姑娘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这期间，余姨娘见她情绪趋于平静，也曾腆着脸面，壮着胆儿来劝她说：“那小王爷做出了畜生事，但事已至此，只得嫁他了，否则便没人要了。”
应莲一眼也未瞧他，只淡淡道：“难道我生下来就是被人‘要’的？若无人要我，我便不配活在这世上了，对么？”
余姨娘被她冷脸相待，心中又尴尬又生气，只觉这生的原不是个女儿，是个冤家，心中待她怜惜之情又消减几分，悻悻走开了。
应莲说到此处，咬牙道：“我自幼同男儿一般写字、读书、学诗。及至成人，男人便考功名做事业，而我唯一的出路……竟然是相夫教子？”她顿了顿，恨恨地道：“我不甘心！”
她第一次对这世道生出冰冷的恨意。
秋萤听着她悲愤之语，心中亦有同感。
她晓得，应莲之所以选择死亡，并非因为自己想死，而是想用自己的死来反抗这世道。
她紧紧握住她的手：“除了死，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她略顿了顿，又道：“犯错的是他们，我却不希望你伤害自己，你连死也不怕，还怕什么呢？”
应莲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良久，她才反握住秋萤的手，低低对她道：“答应我，这件事，莫要告诉大哥哥。”
她素知大哥哥性子冲动，若他知晓此事，莫说是王爷府，便是皇帝宫他亦不惧，但若他因她同王府闹出了事来，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家里也不知会迎来怎样的灾难。
思及此，又觉自己有些可笑，可怜他的家人们这样对她，她却还想着他们。
不，不但是他们，府中还有老太太，大哥哥，还有萤儿，兰儿，樨妹，她们是无辜的，且素来待她极好，她不愿带累他们遭罪！
回府时，应莲和余姨娘同乘一辆马车。
应莲像个没有骨头的木偶娃娃一般，软软靠在车壁上，脸色已由惨白转为一种淡淡的死灰色。
余姨娘黑沉着脸，双眉紧蹙，低低骂了一声“畜生”。
骂完，心中转念又一想：如此一来，莲儿就算不嫁给小王爷也不行了。心中竟又隐隐生出几分欢喜来。
她心中又是怒，又是喜，又是悲，便凑过去，伸手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
她本想说：“若是小王爷再来提亲，就嫁了吧。”但见应莲此时一副生不生，死不死的模样，不知怎的呢，竟有几分害怕，不敢说出口。
马车拐进窄巷，早已有婆子丫头在角门外候着。
下了马车，三太太见到应莲时，骇了一大跳，忙问余姨娘：“莲儿是怎了，脸色变得这样吓人？”
应兰也骇了一大跳，急急上前挽住她的手，惊呼道：“怎像生了大病似的？”
三太太立即喝了一句：“兰儿，莫要乱说话！”
应兰自知失言，忙摇了摇头：“娘亲莫怪，我不是这个意思。”
应莲虽勉强站住脚，但觉头脑晕得厉害，耳畔嗡嗡作响，外界一丁点儿声音也听不见，眼前众多人影恍若鬼魅，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余姨娘忙接话道：“今日她身子本来不适，怪我们劝着她来，想来是天气凉，受寒了。”
三太太也并未多想，忙叮嘱道：“找大夫来好生瞧瞧。”
钟有晴悄悄打量应莲，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随三太太离去了。
应兰握着着应莲的手，只觉又冰，又硬，心中顿时害怕起来，心想：出门时尚且好端端的，怎变成这样了？莫非是路上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思及此，也只觉后背一凉，紧紧握住应莲的手，安抚道：“咱们先回屋，我让丫鬟去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心中却想：阿弥陀佛，待我去找几张符来给你贴贴！
三人一同回到霁月院，院里洒扫的小丫头子们见主人回来，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屈身行礼。
众人只见二姑娘面无血色，嘴唇也已发紫，十分骇人，心中又怕，又疑。
正走神，被余姨娘看了一眼，又立马垂下头，各自做事去了。
二人将应莲扶进屋里，在床上歇下。
小丫头们上前来服侍，余姨娘道：“你们都出去吧，由我来照觑姑娘。”
小丫头们闻言，又纷纷退出去。
余姨娘又对应兰道：“大姑娘想必也劳累了，也回去歇歇吧，二姑娘有我照顾。”
应兰担忧地看着应莲，心中亦急着求符，道了一声“是”，转脸对应莲道：“莲儿好生歇息，我晚些再过来瞧你。”
应兰离开后，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应莲紧闭双眼，脸色已白得像一个死了四五天的人。
余姨娘暗暗叹了口气，正要上前，只听“咯”一声，应莲忽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身子一歪，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她一时回转过魂儿来，心中又愤怒，又悲伤，又绝望，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击得头脑昏沉，四肢乏力，胸口似被雷重重击了一下，一时出气多，进气少。
到底是谁要害她？
上官独己说，是一个小丫头说她约他在尼姑庵后的林子里见面，她问那小丫头子是谁，他说她并未见到那小丫头的面，那小丫头子只托门人转交纸条儿便离开了。
上官独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那个小丫头子又是谁？
谁又最想她嫁给上官独己？
她忽然睁开眼睛，两颗黑黑的眼珠子直盯着余姨娘。
余姨娘紧蹙着眉，满面忧容，一面给她擦拭嘴角的血，一面低低地道：“莲儿莫怕，娘让人去请大夫了。”
姨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真的是她吗？
世上会有娘亲为了面子和利益伤害自己的女儿吗？
应莲一面怀疑，一面又否定。除了姨娘，大老爷，大太太，爹和母亲也都曾来劝过她，他们都希望她嫁入王府。
况且，那尼姑庵岂是男人能随意进出的？这一切定是有人计划害她，可到底是谁？
究竟是谁要害她，她已无从知晓，也无从去调查。
只因她心里已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害她的一定是身边最亲的人。先前，大老爷欲逼迫大哥哥和辛小姐联姻，为的便是在这乱世中求一个依靠，是以逼得大哥哥离家出走。
上官独己乃皇室子弟，一旦她嫁过去，虽说是做妾，应家也算攀上了皇亲国戚。
因着这缘由，大老爷，大太太，爹爹，母亲三翻四次来劝解她，她不从，因着这事，还被大老爷训了几句。
他们果真罢休了么？
思及此，她只觉嗓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呼吸一滞，已然要气绝的模样。
余姨娘只觉魂都要吓飞了，忙吩咐丫头速速请大夫来瞧。
大夫替应莲把了脉，只道是气急攻心，痰迷心窍，不省人事，遂替她扎上几针，写了药方子抓药吃，临走时嘱咐她好生静养，莫要大喜大悲。
02
夜。
寂静。
月色透过窗纸，映出一片白蒙蒙的光影。
应莲方将下巴套进白绫中，忽闻“吱呀”一声，只见后窗悄悄开了一条缝，惨淡的月色从窗缝中漏进来。
接着，窗外一个瘦弱人影爬上了窗，窗下外有人低低地道：“小心些，莫摔倒了。”
那人影跳进屋后，窗下又钻出一个人影，一只手撑在窗沿上，轻巧地跳了进来。
秋萤站稳脚跟，借着浅淡月色看去，只见一条人影挂在房梁下。
她呼吸一滞，低低惊呼一声：“莲儿！”
应如愿见了这情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双手抱住应莲的腰，往上一托，将她从白绫上扛了下来。
应莲瘫坐在地上，捂着嘴低低地咳嗽，鼻涕眼泪俱下。
应如愿又惊，又怒，不由得握住应莲的手腕，怒道：“你做什么蠢事？”
秋萤见应莲抖得像枝头的枯叶，却又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来，一时心疼极了，仰头看向应如愿，低声道：“你凶什么凶？”
说着，伸手搂住应莲，轻轻拍着她的背，嗓音又轻，又细，又柔：“没有人好端端的会求死，莲儿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做这种事。”
应如愿闻言，心中生出几分自责来，学着秋萤的样子，轻轻拍了拍着应莲的肩，放柔了语气：“适才是我太着急了，对你不起。”
应莲只是软软地着在秋萤，一言不发，鼻涕眼泪浸湿了秋萤的衣襟。
秋萤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只觉她消瘦得似乎只剩下一具骨头，又是难过，又是担忧，不由得垂下泪来，轻声道：“莲儿有事不和我们说，还能和谁说？我晓得，此事对你来说，定是比死还让你难受。”
语罢，不由得哽咽一声，又道：“你不妨先同我们说，若我们商量之后，谁都没有法子，那我也绝不再阻拦你，如何？”
应如愿看一眼秋萤，秋萤也瞧着他，微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应如愿虽担忧，但见秋萤自有主张，便也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几时，应莲开口了。
她嗓音沙哑得像被沙子磨过。
她只说了五个字：“大哥哥，出去。”
秋萤对应如愿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劳你去外边等着。”
应如愿亦不多语，起身便走，到外头的窗下蹲着去了。
应莲瘫坐在地上，将那日的事述给秋萤听。
秋萤听完，两人抱着抖成一团。
她不曾想到这样可怕又荒诞的事会发生在莲儿身上。更荒诞，更可怕的是害她的那些人。
——若连身边的亲人为了利益都可以算计你，那世上还有谁不会算计你？
这世道对女子向来苛刻，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为丈夫守节，丈夫若死了，女子也必终生守寡，博得一个贞洁烈妇的好名称，受人称赞。
倘若遇到恶徒，欲玷污她清白，她便要宁死不屈，若彼时没有死成，事后也须以死明志才算得上一个好女子，若不然，好像她才是那个犯了罪的人。
怪道王府的使者一来，大舅舅便当即同意了婚事……
若自己遭上这事儿，莲儿的选择，亦是她的选择。
鬓边已沁出冷汗，她不禁哽咽出声：“犯错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死的却是你？”
应莲用一种微弱，却又坚定地语气道：“我宁死也不肯入他家的门！”
那日从尼姑庵回来后，又过了小半月，王府派遣使者从带来一封信，转交于大老爷，大老爷同使者在书房密谈半日后，便当即下了决定，为应莲准备婚事。
全府上下皆大欢喜，都道二姑娘天生命好，得了一桩好姻缘，唯有秋萤同应如愿又是着急，又是疑惑，本欲寻她问问，但屋外已被丫鬟给守住，丫头似乎连借口也懒怠编造，每每只说姑娘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这期间，余姨娘见她情绪趋于平静，也曾腆着脸面，壮着胆儿来劝她说：“那小王爷做出了畜生事，但事已至此，只得嫁他了，否则便没人要了。”
应莲一眼也未瞧他，只淡淡道：“难道我生下来就是被人‘要’的？若无人要我，我便不配活在这世上了，对么？”
余姨娘被她冷脸相待，心中又尴尬又生气，只觉这生的原不是个女儿，是个冤家，心中待她怜惜之情又消减几分，悻悻走开了。
应莲说到此处，咬牙道：“我自幼同男儿一般写字、读书、学诗。及至成人，男人便考功名做事业，而我唯一的出路……竟然是相夫教子？”她顿了顿，恨恨地道：“我不甘心！”
她第一次对这世道生出冰冷的恨意。
秋萤听着她悲愤之语，心中亦有同感。
她晓得，应莲之所以选择死亡，并非因为自己想死，而是想用自己的死来反抗这世道。
她紧紧握住她的手：“除了死，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她略顿了顿，又道：“犯错的是他们，我却不希望你伤害自己，你连死也不怕，还怕什么呢？”
应莲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良久，她才反握住秋萤的手，低低对她道：“答应我，这件事，莫要告诉大哥哥。”
她素知大哥哥性子冲动，若他知晓此事，莫说是王爷府，便是皇帝宫他亦不惧，但若他因她同王府闹出了事来，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家里也不知会迎来怎样的灾难。
思及此，又觉自己有些可笑，可怜他的家人们这样对她，她却还想着他们。
不，不但是他们，府中还有老太太，大哥哥，还有萤儿，兰儿，樨妹，她们是无辜的，且素来待她极好，她不愿带累他们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