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转日，天边才翻出鱼肚白，应府上下便炸开了锅，丫头婆子们裙带尚未系好，便像一群热锅上的小蚂蚁般来回打转。
应莲失踪了。
秋萤得知此消息时，心跳蓦然漏了两拍，回过神后，却是暗暗松了口气。人虽不见了，但至少还活着。
她没有因旁人的错而惩罚自己，而是选择离开让她伤心的一切，这样很好。
大老爷几乎派出了府中三分之二的去找，甚至还亲自登门向辛刺史借了官兵，另外，王府那边得知此事，也立刻张贴了告示寻人。
这般大阵仗，不像是寻人，倒像是缉拿大盗。但找了小半月，仍是一无所获。
她好像忽然间就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像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做“应莲”的人。
本来好端端的婚事，如今就这样吹了，王府那头派了使者来谈，使者言语间透露出王爷对此很不高兴的消息，莫非一个商户人家的庶女嫁入王府，倒还委屈上了？颇有责怪应府教女无方之意。
大老爷听得又是心惊，又是遗憾，又是愤怒。送走使者后，当即把三老爷同三太太叫过来训了一顿，责怪他们素日只顾自己，不顾教导女儿。
余姨娘则整日在屋里头哭天哭地，不觉病了一场。
因着出了这遭儿事，大老爷下令对小姐们严加管教，无事不可轻易卖出二门一步，便是施粥日，也不令她们出门了。
但这事最头疼的却不是姑娘们，而是婆子们。昔日，她们查完房便回去赌夜场了，如今大老爷较真起来，一夜得换好几班人查三四次房，牌打不成了，酒也喝不成了，婆子们只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日日都是更年期，背地里没少问候大老爷他奶奶。
头疼的除了婆子们，还有应如愿。
自打那日辛姑娘气冲冲回家后，他父亲便不允许他见秋萤。既非自家嫡亲姊妹，且两人又大了，天天缠在一起，成什么体统？
是以，应如愿若想见秋萤时，便写信托人转给她，后来两人相熟了几分，应如愿更是不顾礼仪，在夜里偷偷蹲墙角。
而夜他里婆子们要查三四次房，便是连院子各处角落亦要搜检一遍，心中只道这些婆子越老越麻烦。不过，他倒是不怕的，若被抓着，不过脱层皮而已，不过屁股开花而已，不过被禁足而已，但一想到会带累秋萤，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及至秋日，尤解尘已预备秋闱应试，秋萤身为他妹子，这才得以迈出二门，前去送他一送。
大老爷、大太太、三老爷、三太太一众人在府外送行。
对尤解尘参加应试一事，大老爷最是上心。不仅命人秋季御寒衣物备好，便连贴身照顾的小厮也有三四个，另外，恐路上遇见不要命的暴徒，又向辛刺史借了几个兵，贴身保护。
他依旧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袍，个子愈发高了，挺拔得像深山里一丛孤竹。许是常年闭屋温书的原由，他脸色愈发白皙，便显得眼下的黑眼圈愈发明显。
秋萤已许久未见他，他亦许久未见秋萤，此时相见，恍然竟有隔世之感。
他今年恰及弱冠，已从一个少年长成青年，唇边已冒出一圈青色的胡渣，看起来已是个男人了。
他启程时，避开众人，单独对秋萤说了一句话：“照顾好奶奶和自己，我很快就回来。如果觉得孤单，就给我写信。”
张奶奶见他同众人寒暄、作揖，谈吐间一丝不乱，只觉他真真长大了，不由得眯着眼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处，像一块风干的橘子皮：“尤小子长大了，这一去啊，定中个大官回来。”
马车碾过地上枯枝，发出枯燥的吱呀声。
直到马车拐过街角，大老爷才抖了抖衣袖，不由得对身旁人赞叹：“这孩子读书专心，为人处世好得很，到底是个有出息的。”
语罢，不由得向四周环顾一番，眼里笑意消散，忽然板着脸道：“他去哪里了？”
大老爷一板着脸，仆人们便知他问的是必定是大公子。
其中一个回话道：“老爷您忘啦？公子一大早便出门查账去了。”
大老爷这才想起来，他昨夜确实让他今儿一早去铺子里查账去了。
若是不见别人家的孩子，大老爷觉得这孩儿也还算过得去，如今一见别人家的孩子，倒又觉自家孩子万般不是，还不如一个被人家收养的孤儿！
思及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冷哼一声：“查再多帐，把亲成了才是正经事！”
转眼，目光又落在秋萤面上，旋即露出一个又慈祥，又温和的笑容来，问她近日身子好不好？吃饭有没有胃口？若是想要什么吃的，穿的，玩的，只管让丫头婆子们去买便是。
秋萤寄居应府也有小半载了，期间鲜少见到大舅舅的面，也鲜少有机会同大舅舅说话，今日大舅舅忽地嘘寒问暖起来，她竟有些手足无措，只得一一答应下来。
02
应莲走了，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尤解尘也走了，虽给她留下了只言片语，但他早已是她的家人。一起生活了十几载，早已习惯彼此的存在。
此次分别，竟又像回到了与爹娘分别时，只觉心中空落落的，似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一般，难免生出几分无奈和悲伤。
所幸张奶奶还在她身边。她年纪已越来越老，眼睛也越来越睁不开了，每日只搬一个小杌子，坐在门口晒太阳，打瞌睡。
她每日都会同张奶奶说说话。有时将头倚在张奶奶的腿上，任由她用干枯的手指轻轻地替自己梳头，说一些她儿时的趣事，这时，又仿佛回到了家里，爹娘还在的时候。
03
夜已深了。
小琉璃在屏风外睡下，发出微微鼾声。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太荒诞，太可怕，太令人伤心，累得秋萤心里好似连日阴雨，只觉又闷又堵，提不起神儿来。
人一旦有了心事，就会失眠。
秋萤像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直至夤夜仍是无半点睡意，便索性点了灯，从枕头下取出应兰借给她的《石头记》细细翻阅。
她已看到第二十六回，书中一个叫红玉的小丫头子道：“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宴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读到这句话，只觉真真在理儿，一时又想幼年在爹娘膝下承欢，一时又想到同尤解尘抓鸟捉鱼，一时又想到和应莲读书写字，又想到如今都散了，心中不免悲伤起来，眼圈儿不觉红了。
这时，忽听后窗外传来一阵极轻，极细的啾啾声，似倦归的夜鸟在檐下啼叫。
她屏息敛气听了片刻，方起身披上外衫，吹灭烛灯，轻手轻脚行至窗边。
窗棂微开，一阵夜风伴着花香钻进鼻腔，淡淡的月光洒在窗沿上，一个人影从窗下长了起来。
那人穿着一套夜行衣，身姿隐于黑夜中，月色深深浅浅洒在他深邃的眉眼上，说不出的好看。
秋萤轻声道：“这会子你又来我这里做什么？仔细舅舅发现，剥了你的皮！”
应如愿微微一笑：“我有话要同你说。”
秋萤道：“你有什么话，请说来。”
应如愿却答非所问：“你先让我进去。若被旁人瞧见，我真要被爹削一层皮了。”
秋萤连连摇头：“不成，不成，小琉璃正睡觉呢。”
应如愿凝视着她，月色落在他的眼中，亮晶晶的。
他用一种又温柔，又恳求的嗓音道：“我自有办法，你先让我进去，我保证不吵醒他。”
秋萤不作声，应如愿便不走，只呆呆站在窗外等她回应。
片刻，秋萤败下阵来，侧开身子，轻声道：“你若把她吵醒了，我先削了你一层皮。”
应如愿从轻巧地窗外窜进来，听她说话这样凶，热不住轻笑出声：“在外人面前怎没见你这样凶，我听人家说，这叫‘窝里横’。”
秋萤闻言，伸手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
应如愿“嘶”了一声，低低道：“我喊了！”
话音犹未落，只听屏风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翻身起床。
两人俱是一愣，立在原地，不敢作声。片刻，屏风外先是传来一阵咂嘴声，随后又变成了磨牙声，两人才如获大赦一般，双双松了口气。
直到应如愿轻手轻脚行至屏风外，点了小琉璃的睡穴，两人方敢低声说话。
屋中一片漆黑。
他二人并肩在墙角处坐下，秋萤低低问道：“有什么话要说？”
“我要离家一些时日。”
秋萤微微蹙眉：“去做什么？若是舅舅晓得，又该生气了。”
黑暗中，只听他微微叹了口气：“二妹妹有没有给你留信？”
秋萤摇了摇头，又想到应如愿瞧不见，便回道：“没有。”
应如愿道：“她也没有给我留。二妹妹性子要强，虽不会任人随意欺负，但现在外头世道乱，莫说是她一个女孩子家，便是一个男人出门，也须事事小心。”顿了顿，道：“我放心不下，我要出去找她。”
秋萤表示赞同：“我也不放心。”略略一想，又道：“现下那么多人去找，也没有听见一丁点儿消息，况且现在家里乱糟糟的，若你再悄悄溜走，还不知舅舅会怎样呢？”
应如愿道：“比起二妹妹的安危，也顾不得许多了。待我回来之后，爹爹要怎样处置，我也受着。只是走之前，我只一件事不放心。“
秋萤问：“不放心什么？”
“你。”
秋萤愣了一下，不由得别开脸：“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话音方落，手已被人握住。
他的手又干燥，又温暖，指腹上还有薄薄的茧子。
他说：“我怕我走了，你太过孤单。三妹妹还太小，大妹妹近日又生了病，不大见客。我听说你你近日胃口不好，饭也不大吃，想是心里不舒坦，若我走了，谁来同你消遣？”
秋萤只觉心下一暖，一时又莫名生出几分羞涩来。
黑暗中虽瞧不见脸，也恐被他听出端倪，故意板着脸道：“你不走的时候，我心里也不舒坦。”
忽然，只觉耳蜗袭上一阵热气，只觉肌肤痒酥酥的。
“可我一看见你，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就舒坦。”说完，他喃喃道：“真不知为什么？”
秋萤只觉浑身软酥酥的，忙伸手推开她，自己往一侧挪了挪，啐道：“你越发贫嘴贫舌了，只会说这些登徒子话来捉弄我！”
应如愿听她恼了，一面道歉，一面解释道：“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素日也从未想过，只不知怎的，一见你就像猪油蒙了心窍，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秋萤又是好笑，又是恼怒：“你胡说什么呢？”
语毕，只觉得脸皮烫烫的，喝了酒似的，心中好不自在，遂赶忙转移话题：“你若是见着了莲儿，一定要将她安顿好再回来，知道吗？还有，若到了地儿，记得写信给我，若……若是你嫌麻烦，也可以不写，自个儿也要时时小心……”
话方说完，应如愿已在黑暗中摸到她的手：“我晓得。”
转日，天边才翻出鱼肚白，应府上下便炸开了锅，丫头婆子们裙带尚未系好，便像一群热锅上的小蚂蚁般来回打转。
应莲失踪了。
秋萤得知此消息时，心跳蓦然漏了两拍，回过神后，却是暗暗松了口气。人虽不见了，但至少还活着。
她没有因旁人的错而惩罚自己，而是选择离开让她伤心的一切，这样很好。
大老爷几乎派出了府中三分之二的去找，甚至还亲自登门向辛刺史借了官兵，另外，王府那边得知此事，也立刻张贴了告示寻人。
这般大阵仗，不像是寻人，倒像是缉拿大盗。但找了小半月，仍是一无所获。
她好像忽然间就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像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做“应莲”的人。
本来好端端的婚事，如今就这样吹了，王府那头派了使者来谈，使者言语间透露出王爷对此很不高兴的消息，莫非一个商户人家的庶女嫁入王府，倒还委屈上了？颇有责怪应府教女无方之意。
大老爷听得又是心惊，又是遗憾，又是愤怒。送走使者后，当即把三老爷同三太太叫过来训了一顿，责怪他们素日只顾自己，不顾教导女儿。
余姨娘则整日在屋里头哭天哭地，不觉病了一场。
因着出了这遭儿事，大老爷下令对小姐们严加管教，无事不可轻易卖出二门一步，便是施粥日，也不令她们出门了。
但这事最头疼的却不是姑娘们，而是婆子们。昔日，她们查完房便回去赌夜场了，如今大老爷较真起来，一夜得换好几班人查三四次房，牌打不成了，酒也喝不成了，婆子们只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日日都是更年期，背地里没少问候大老爷他奶奶。
头疼的除了婆子们，还有应如愿。
自打那日辛姑娘气冲冲回家后，他父亲便不允许他见秋萤。既非自家嫡亲姊妹，且两人又大了，天天缠在一起，成什么体统？
是以，应如愿若想见秋萤时，便写信托人转给她，后来两人相熟了几分，应如愿更是不顾礼仪，在夜里偷偷蹲墙角。
而夜他里婆子们要查三四次房，便是连院子各处角落亦要搜检一遍，心中只道这些婆子越老越麻烦。不过，他倒是不怕的，若被抓着，不过脱层皮而已，不过屁股开花而已，不过被禁足而已，但一想到会带累秋萤，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及至秋日，尤解尘已预备秋闱应试，秋萤身为他妹子，这才得以迈出二门，前去送他一送。
大老爷、大太太、三老爷、三太太一众人在府外送行。
对尤解尘参加应试一事，大老爷最是上心。不仅命人秋季御寒衣物备好，便连贴身照顾的小厮也有三四个，另外，恐路上遇见不要命的暴徒，又向辛刺史借了几个兵，贴身保护。
他依旧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袍，个子愈发高了，挺拔得像深山里一丛孤竹。许是常年闭屋温书的原由，他脸色愈发白皙，便显得眼下的黑眼圈愈发明显。
秋萤已许久未见他，他亦许久未见秋萤，此时相见，恍然竟有隔世之感。
他今年恰及弱冠，已从一个少年长成青年，唇边已冒出一圈青色的胡渣，看起来已是个男人了。
他启程时，避开众人，单独对秋萤说了一句话：“照顾好奶奶和自己，我很快就回来。如果觉得孤单，就给我写信。”
张奶奶见他同众人寒暄、作揖，谈吐间一丝不乱，只觉他真真长大了，不由得眯着眼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处，像一块风干的橘子皮：“尤小子长大了，这一去啊，定中个大官回来。”
马车碾过地上枯枝，发出枯燥的吱呀声。
直到马车拐过街角，大老爷才抖了抖衣袖，不由得对身旁人赞叹：“这孩子读书专心，为人处世好得很，到底是个有出息的。”
语罢，不由得向四周环顾一番，眼里笑意消散，忽然板着脸道：“他去哪里了？”
大老爷一板着脸，仆人们便知他问的是必定是大公子。
其中一个回话道：“老爷您忘啦？公子一大早便出门查账去了。”
大老爷这才想起来，他昨夜确实让他今儿一早去铺子里查账去了。
若是不见别人家的孩子，大老爷觉得这孩儿也还算过得去，如今一见别人家的孩子，倒又觉自家孩子万般不是，还不如一个被人家收养的孤儿！
思及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冷哼一声：“查再多帐，把亲成了才是正经事！”
转眼，目光又落在秋萤面上，旋即露出一个又慈祥，又温和的笑容来，问她近日身子好不好？吃饭有没有胃口？若是想要什么吃的，穿的，玩的，只管让丫头婆子们去买便是。
秋萤寄居应府也有小半载了，期间鲜少见到大舅舅的面，也鲜少有机会同大舅舅说话，今日大舅舅忽地嘘寒问暖起来，她竟有些手足无措，只得一一答应下来。
02
应莲走了，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尤解尘也走了，虽给她留下了只言片语，但他早已是她的家人。一起生活了十几载，早已习惯彼此的存在。
此次分别，竟又像回到了与爹娘分别时，只觉心中空落落的，似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一般，难免生出几分无奈和悲伤。
所幸张奶奶还在她身边。她年纪已越来越老，眼睛也越来越睁不开了，每日只搬一个小杌子，坐在门口晒太阳，打瞌睡。
她每日都会同张奶奶说说话。有时将头倚在张奶奶的腿上，任由她用干枯的手指轻轻地替自己梳头，说一些她儿时的趣事，这时，又仿佛回到了家里，爹娘还在的时候。
03
夜已深了。
小琉璃在屏风外睡下，发出微微鼾声。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太荒诞，太可怕，太令人伤心，累得秋萤心里好似连日阴雨，只觉又闷又堵，提不起神儿来。
人一旦有了心事，就会失眠。
秋萤像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直至夤夜仍是无半点睡意，便索性点了灯，从枕头下取出应兰借给她的《石头记》细细翻阅。
她已看到第二十六回，书中一个叫红玉的小丫头子道：“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宴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读到这句话，只觉真真在理儿，一时又想幼年在爹娘膝下承欢，一时又想到同尤解尘抓鸟捉鱼，一时又想到和应莲读书写字，又想到如今都散了，心中不免悲伤起来，眼圈儿不觉红了。
这时，忽听后窗外传来一阵极轻，极细的啾啾声，似倦归的夜鸟在檐下啼叫。
她屏息敛气听了片刻，方起身披上外衫，吹灭烛灯，轻手轻脚行至窗边。
窗棂微开，一阵夜风伴着花香钻进鼻腔，淡淡的月光洒在窗沿上，一个人影从窗下长了起来。
那人穿着一套夜行衣，身姿隐于黑夜中，月色深深浅浅洒在他深邃的眉眼上，说不出的好看。
秋萤轻声道：“这会子你又来我这里做什么？仔细舅舅发现，剥了你的皮！”
应如愿微微一笑：“我有话要同你说。”
秋萤道：“你有什么话，请说来。”
应如愿却答非所问：“你先让我进去。若被旁人瞧见，我真要被爹削一层皮了。”
秋萤连连摇头：“不成，不成，小琉璃正睡觉呢。”
应如愿凝视着她，月色落在他的眼中，亮晶晶的。
他用一种又温柔，又恳求的嗓音道：“我自有办法，你先让我进去，我保证不吵醒他。”
秋萤不作声，应如愿便不走，只呆呆站在窗外等她回应。
片刻，秋萤败下阵来，侧开身子，轻声道：“你若把她吵醒了，我先削了你一层皮。”
应如愿从轻巧地窗外窜进来，听她说话这样凶，热不住轻笑出声：“在外人面前怎没见你这样凶，我听人家说，这叫‘窝里横’。”
秋萤闻言，伸手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
应如愿“嘶”了一声，低低道：“我喊了！”
话音犹未落，只听屏风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翻身起床。
两人俱是一愣，立在原地，不敢作声。片刻，屏风外先是传来一阵咂嘴声，随后又变成了磨牙声，两人才如获大赦一般，双双松了口气。
直到应如愿轻手轻脚行至屏风外，点了小琉璃的睡穴，两人方敢低声说话。
屋中一片漆黑。
他二人并肩在墙角处坐下，秋萤低低问道：“有什么话要说？”
“我要离家一些时日。”
秋萤微微蹙眉：“去做什么？若是舅舅晓得，又该生气了。”
黑暗中，只听他微微叹了口气：“二妹妹有没有给你留信？”
秋萤摇了摇头，又想到应如愿瞧不见，便回道：“没有。”
应如愿道：“她也没有给我留。二妹妹性子要强，虽不会任人随意欺负，但现在外头世道乱，莫说是她一个女孩子家，便是一个男人出门，也须事事小心。”顿了顿，道：“我放心不下，我要出去找她。”
秋萤表示赞同：“我也不放心。”略略一想，又道：“现下那么多人去找，也没有听见一丁点儿消息，况且现在家里乱糟糟的，若你再悄悄溜走，还不知舅舅会怎样呢？”
应如愿道：“比起二妹妹的安危，也顾不得许多了。待我回来之后，爹爹要怎样处置，我也受着。只是走之前，我只一件事不放心。“
秋萤问：“不放心什么？”
“你。”
秋萤愣了一下，不由得别开脸：“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话音方落，手已被人握住。
他的手又干燥，又温暖，指腹上还有薄薄的茧子。
他说：“我怕我走了，你太过孤单。三妹妹还太小，大妹妹近日又生了病，不大见客。我听说你你近日胃口不好，饭也不大吃，想是心里不舒坦，若我走了，谁来同你消遣？”
秋萤只觉心下一暖，一时又莫名生出几分羞涩来。
黑暗中虽瞧不见脸，也恐被他听出端倪，故意板着脸道：“你不走的时候，我心里也不舒坦。”
忽然，只觉耳蜗袭上一阵热气，只觉肌肤痒酥酥的。
“可我一看见你，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就舒坦。”说完，他喃喃道：“真不知为什么？”
秋萤只觉浑身软酥酥的，忙伸手推开她，自己往一侧挪了挪，啐道：“你越发贫嘴贫舌了，只会说这些登徒子话来捉弄我！”
应如愿听她恼了，一面道歉，一面解释道：“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素日也从未想过，只不知怎的，一见你就像猪油蒙了心窍，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秋萤又是好笑，又是恼怒：“你胡说什么呢？”
语毕，只觉得脸皮烫烫的，喝了酒似的，心中好不自在，遂赶忙转移话题：“你若是见着了莲儿，一定要将她安顿好再回来，知道吗？还有，若到了地儿，记得写信给我，若……若是你嫌麻烦，也可以不写，自个儿也要时时小心……”
话方说完，应如愿已在黑暗中摸到她的手：“我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