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沉下意识后退,试图拉开一小段距离,但这处空间实在过于拥挤,两步就已经贴着墙。

    随着她的动作,对面的东西也开始缓慢活动四肢。

    昏黄的灯光突然亮起。

    尤沉抬手遮住眼睛,余光里,她看见了一盏摇晃的船灯,拎着船灯的那只手包裹在黑色的手套里。

    对面的人似乎只是嫌弃这里太暗了,点完灯以后又安静下去。

    有了光源,尤沉这才看清,那东西罩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整个身子被撑得又扁又平,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兜帽下原本脸的位置被一张乌鸦面具取代。

    乌鸦歪着脑袋,疑惑地盯着对面的人,视线又落到她的手上,“你在这干什么?”

    嘶哑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它的脖子上的缺了个拳头大小的口子,这让整个头看起来摇摇欲坠。

    听到声音,尤沉松了一口气,能说话那么就能给她带路,这倒霉地方总算是有点用。

    “当然是准备上楼。”她回答道,手里把玩着从休息室搜来的胸针,视线从乌鸦的斗篷上滑过,最终停在它胸口的那枚红蔷薇上。

    “看不出来吗?”

    她摊开手掌心,蔷薇花瓣上的划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不那么明显,反而散着柔和的光晕,乌鸦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胸针上。

    “上楼?”乌鸦机械抬起头,空洞的两个瞳孔直直地盯着尤沉,脖颈的豁口似乎影响到了它正常思考的能力,它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门后的两条楼梯。

    “啊,当然是要上楼了!”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嘶哑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还有工作需要处理。”

    “来吧,把你的胸针别上,工作的时候是不能忘记带胸针的。”它拎着船灯,快速迈上右边楼梯,昏暗的光影随着它的动作一摇一晃。

    看来这枚胸针是乌鸦识别同类的标志。

    尤沉垂着眼皮,视线落在胸针上,所以她现在的身份是员工?

    一个被半路抓上岗的便宜员工。

    尤沉撇了撇嘴,跟在乌鸦后面,被提醒应该戴好的胸针还捏在手上。

    右边的木质台阶破破烂烂的,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吱吱呀呀的声响,像是立马就会折断,但又奇迹般完好无损地把他们送到二楼。

    二楼的大门已经被乌鸦打开,尤沉刚一踏进走廊,就听见哐当一声,生锈的水桶、拖把还有铲子被一股脑丢在她脚边。

    “这是要干嘛?”尤沉疑惑了,这拖把看起来很久没有用过,布条黏在一块。

    “当然是打扫了。”乌鸦一手拎着水桶,嘶哑的语调兴奋地向上扬起,“我们的客人被吓坏了,多可怕的一场灾难。”

    是啊,如果看到你这么进去,他们会更害怕的。

    尤沉看了乌鸦一眼,默默把水桶踢到墙边,桶没站稳,又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一路哐当吵得人耳朵疼。

    “哎呀。”劲好像使大了,尤沉默默收回脚,老实站在墙边。

    楼梯似乎很长,水桶滚落的声音一直没停,但这点动静丝毫不会影响到乌鸦。

    它今天晚上可太高兴了,脑袋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快要掉下去了,“我们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完成工作。”

    它拎起拖把,自顾自往客房方向走去,昏暗的船灯被它挂在水桶外侧,一路照着墙壁上的黑蔷薇花纹。

    “进门之前要记得跟旅客问好。”乌鸦自言自语地停下,手指在门板上敲了三下,“好了,接下来是开门。”

    它伸手拽住门把手,开门的一瞬间,尤沉闻到了熟悉的腐烂味。

    从过道里消失的腐烂味。

    失去了船灯的微光,整个走廊完全暗了下来。

    沉闷的海水声在这一刻尤为清晰。

    二楼的走廊一侧是客房,另一侧是成排的拱形窗户。

    从窗口望出去,月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黑云压着漆黑无际的海平面,时不时青白的闪电穿透云层,雷声轰然砸向倾斜的邮轮。

    天幕被不断撕开,又缝合上厚重的乌云,看上去下一□□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意味着尤沉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收回视线,在乌鸦留下的两个工具里纠结一下,还是选择拎着铲子敲响了最近的一扇房门。

    毕竟拖把实在是太脏了。

    敲门声过后,房间里并无动静。

    刚才乌鸦有等住客答应再进门吗?

    尤沉捏着门把手回忆,似乎没有吧。

    就在她准备按下把手的时候,尤沉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那视线就躲在走廊尽头。

    可闪电的光束穿不透走廊深处的黑暗。

    尤沉看不清那角落到底藏着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没再多想,当即把门往外拉。

    门开的瞬间,没有尤沉想象中的腐烂恶臭,反而是一股说不清花香。

    那香味来自屋子里摆放的黑蔷薇。

    “还挺干净的。”尤沉环视一周,稍微有些诧异。

    实际上这个形容还是太笼统了,这个房间简直像是没有经历过任何风浪的冲撞,蜡烛还亮着,家具都待在原本的位置上。

    桌上摊开的书本和还在冒热气的茶杯显示着主人似乎只是短暂外出了一小会,很快就会回来。

    很普通的一间客房,看不见一点狼藉。

    尤沉谨慎地停在门口,尽管这样,也足够她找到解决问题的银色铃铛。

    它就挂在床头边上,银色细绳妥帖垂坠在床头柜上方,方便旅客第一时间使用。

    这下问题变得容易解决了。

    她只需要走到床边,目测行走的距离不会超过十步,然后拉响铃铛,一切都会回归正常。

    但尤沉一点也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很多情况下她能让简单的事情变得糟糕。

    比如她刚迈出的第一步,床头柜上原本活得好好的黑蔷薇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花瓣掉得满地都是。

    尤沉沉默了,只是花枯萎了,看起来不是什么大麻烦,要知道祂的交易通常有各式各样的恶趣味,发生什么事情都很难说。

    所以一定不是她的原因!

    她又迈出了第二步,这一次是海浪声。

    来自房间各个方向。

    太细碎了,涌上的海浪拍打着房间的各个角落,尤沉很难判断具体的方位,但是她惊讶地发现,桌子上的枯枝竟然开始抽芽了。

    挂着的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花瓣是鲜红的,在暗色的房间里亮眼得过分。紧接着,墙上的黑蔷薇花纹也变得不安分——它们开始游动,粗粝的线条像冬眠醒来的蛇,它们试探地抬起头,找寻方向。

    不是什么好迹象。

    每当尤沉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意味着她要倒霉了。

    她拔腿就往床头的方向跑去,变故似乎也因为她的动作而变得急促。

    细小的裂缝从墙角向整个墙面蔓延,顷刻间,房间里变得岌岌可危,摇晃的天花板裂开手指粗细的裂痕。

    “又来?”

    尤沉嫌恶地回头,她动不了了。

    脚下的地面因为几番异变生出许多裂缝,蔷薇的枝条就从这些缝隙里面生长出来,缠绕而上,刺破她的脚踝。

    鲜红的血珠淌成细细的溪流,浇灌着枝条上同样艳丽的红蔷薇。

    不仅是她的脚踝,房间各处的缝隙都插满了红色蔷薇。

    它们相互交织缠绕,组成一道花墙,护住床头的银色铃铛。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很棘手。

    尤沉看了又看,虽然跟开卷考一样圈出了正确答案,“但我真的很讨厌被戳出几个血窟窿。”

    窗外闪电不断,海浪越来越狂躁,不停地拍打着船体,邮轮剧烈摇晃,窗玻璃在颠簸中尽数碎裂,乌云里聚了一晚上的雨终于肆无忌惮地砸向海面。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邮轮突然变得嘈杂不堪。

    无数人在邮轮上奔跑尖叫!

    暴雨吞没了他们的呼喊,只剩金白的闪电映出人群惊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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