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浅刚刚回到酒店才休息了二十分钟左右,就接到了林隐的电话,赶到病房的时候,医生正从里面走出来,看见顾云浅,示意他安心:“蒋小姐目前状况很稳定,刚才只是因情绪激动导致的暂时性休克,现在注射了药物,已经睡着了。”

    顾云浅长舒一口气,向医生道了谢。等到医生走后,问林隐:“怎么会突然情绪激动的?”

    林隐迟疑着回答:“我觉得她是在为破茧重生而高兴。”

    顾云浅看向林隐,似乎在体会她这句话里的含义,半晌说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

    “她毫不后悔。”林隐冷静地打断他的话,抬眸,“照顾好你自己的伤,还有刚刚治好的腿,也别让她后悔。”

    顾云浅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继续交谈着,老郭忽然在后方提醒道:“二少爷……董事长和太太来了。”

    顾云浅顿住声音,回过头,就瞥见顾纵海和黄婉华正从拐角处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助理。

    “让我和他们单独聊聊。”顾云浅淡声道。

    老郭点了点头,带着林隐迎面走过去,与顾纵海一行人擦肩而过,期间只是象征性地向他们颔首了一下,没有说一个字。

    “劳尔,听说你的膝盖置换手术很成功。”黄婉华眼角扫向老郭和林隐,却没有理睬,径直上前热络地拥抱住顾云浅,“现在已经能行动自如了么?”

    顾云浅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淡淡说道:“每周还有三次理疗和复健,两个月以后,应该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了。”

    “真是太好了。高登……”黄婉华收回双臂,转头看向顾纵海,眉飞色舞着,“这时候就不要矜持了,你们父子俩也好久没见面了吧。”

    顾纵海默然走上前,原本精神矍铄的脸上,此刻终于有了疲惫又憔悴的老态。

    但顾云浅明白,这份疲惫和憔悴,不是为了他。

    “爹地。”他不等顾纵海开口,先叫了他,“好久不见。”

    顾纵海垂了垂眼皮算是回应,坐在了靠墙的椅子里,视线在顾云浅的额头、手臂上流转了片刻,最后定格在他的腿上:“怎么来LA做手术也没有告诉我一声?”

    “来过好几次了,最近几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顾云浅耸耸肩,“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特地通知您。”

    “都是一家人,怎么那么见外呢。”黄婉华在一边柔声道,“有个人陪着你也好啊,我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怎么都要过来的。”

    看来马上就要进入正题了。顾云浅心底轻笑,眸色渐淡:“现在看来,倒是一个人比较好。要不是我坚持让蒋小姐来陪我,她本不会受伤的。”

    “都是误会,劳尔。”黄婉华将手放在顾云浅的肩上,眸光不定,“你弟弟也是悔恨不已,他根本就不想的……”

    “您和爹地今天来是为了看我的么?”

    “当然。”黄婉华的手落下来,有些心虚,回头看向顾纵海似在求助,“高登……”

    “劳尔,他毕竟是你弟弟!”顾纵海起身,示意一旁的助理拿出支票。

    “顺便替我问候蒋小姐,这笔钱你收下。”他把支票递给顾云浅,“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不必闹上法庭这么难看。”

    顾云浅默默接过支票冷冷地看了一眼,这一刻,他终于心如死灰了。

    眼前这个叫了二十七年爹地的人,原来他的天秤从来就是倾斜的。

    同样都是儿子,但他的偏爱却那么明显,明显到顾云浅在看到支票上这个金额的一瞬间,心好像被灼出了一个黑洞。

    洞是烫的,他眼角滑下的泪却是冰凉彻骨的。

    他冷笑着,用手指着病房:“这里面躺着的是条人命,爹地!而且我现在就可以凭这张支票,告你妨碍司法公正!”

    顾纵海的瞳孔狠狠收缩,脸色青灰一片,他皱眉道:“你真的要兄弟相残?”

    “是讨回公道。”顾云浅当着他面决绝地撕碎了支票,将纸片抛在顾纵海脚边,眸底都是寒凉,“从此以后,该要的,我绝不会手软!”

    *

    时间如梭,转眼凛冬已过。

    又是一年春天。

    林隐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刚刚回到江城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回想过去的那一年,日子很短,事却很多。于她而言,仿佛几度春秋、历经了半辈子那么久。

    久到她此刻忆起,都忍不住骇然,命运是怎样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跌宕起伏、浮浮又沉沉的?

    顾御的纵火案一审判决已经出来了,由于认罪良好,且有悔过之意,判了十二年,缓刑三年,赔偿各项损失及受害人医疗费、精神损失费、后续植皮需用到的费用等共计4700万美元等。

    黄婉华对于这个判决自然是不服的,还在准备上诉。

    但D.F律师说改判的机会并不大。

    顾纵海没有再来看过顾云浅,只是在判决生效后,让律师把支票带给了他。

    用老郭的话来说,二少爷与董事长之间的父子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了。

    蒋梨和顾云浅依然住在洛杉矶的酒店里。蒋梨的术后愈合效果良好,前两周又刚进行了第二次的植皮手术,顾云浅也在持续理疗与复健中。

    这期间,林隐隔三差五就会和蒋梨视频通话,有时候顾云浅也在镜头里,他时常会温柔又亲昵地抱着蒋梨腻腻歪歪,这时候蒋梨就会推开他:“喂喂喂,林隐还在那里看着呢。”

    “林隐都老熟人了,你担心什么。”顾云浅笑着面向镜头,问林隐,“下周画展就要开幕了,听老郭说,那边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开展了?”

    “是。二楼的展馆已经布置好了,只要把最后几幅画挂上去就可以了。”

    “老郭办事一向稳当。”

    林隐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我们……可能赶不回来了,蒋梨刚做完植皮手术,还在观察期。”顾云浅推了推眼镜,有些抱歉,“不过我已经提前和媒体都打过招呼了。”

    “我明白。你们安心在那边治疗。”林隐笑了笑,又将手机镜头转向身后的一排画架,对蒋梨说,“看,我画了一组蝴蝶,这几天在装裱,到时候也会在二楼展出,但是是非卖品。”

    画架上,大大小小展示着好几幅与蝴蝶有关的作品,其中一幅半开的画尤其吸睛。

    裂开的暗黑底色中,罩着一抹被渲染过的紫色,神秘而厚重,一只橙色的蝴蝶从裂缝中奋力振翅、翩然起飞,仿若破茧重生,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太美了,林。”蒋梨捂住嘴巴,眼眶在看到蝴蝶的那一瞬间就已潮湿,“我喜欢这只,我要把它纹在后背上。”

    “为你画的,我知道你喜欢橙色。”林隐又将镜头转回来,神秘地说, “再给你看一个东西,麻烦劳尔回避一下。”

    不等蒋梨发号施令,顾云浅已经知趣地起身,顺便吻了一下蒋梨:“我去给你炖汤。”

    林隐等到顾云浅走远,将镜头移到后颈靠近肩胛的位置,对着蒋梨说:“看,我纹了一只小的。”

    她的后肩胛上,刺了一枚小小的蝴蝶纹身,像是在宣告自己的新生。

    对于蒋梨,她有太多太多的愧疚。

    她也是后来才从老郭的口中知道的,顾御当时之所以会纵火,正是因为他误以为琳达的消失,是蒋梨在黄婉华面前告的密。

    早在他与琳达交往初期,有一次在酒吧里,曾与蒋梨碰了面,但当时双方都没有说话,即使彼此看到,也就是擦肩而过。

    后来黄婉华去三木找蒋梨让她不要与顾云浅在一起的时候,蒋梨一时气愤说过一句:与其关注你的继子,倒不如多关心一下你的亲生儿子。你不会以为顾御真的是一个乖宝宝吧?

    这句话说完,琳达在黄婉华身后就直接变了脸色。但蒋梨当时没有明说,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琳达求助林隐的事情,顾御是全然不知的,只知道黄婉华突然辞退了琳达,又让林隐做了助理,接着琳达就带着孕肚消失了,所以他唯一能想到的始作俑者就是蒋梨。

    又恰巧顾云浅治腿,带着蒋梨在洛杉矶的别墅里住着,于是顾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放了把火,想把他们一起烧死报仇。

    当然,关于这些,蒋梨和顾云浅从来都没有对林隐提起过。

    老郭说,那天出事前,顾御曾经在别墅里大闹过一场,但谁都没想到,当天夜里他就来纵火了。

    虽然别墅被烧毁了,但这段他来大闹的视频其实是有备份的,如果交给警察,他恐怕就要以一级谋杀罪名被起诉了。

    然而最终,顾云浅还是让老郭把这个备份销毁了。

    老郭说这些话的时候,林隐的指尖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如果不是因为她当时利用了琳达跻身顾氏集团,琳达就不会走,那么顾御也就不会寻衅纵火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源于她的贪婪和自私,源于她那颗想复仇的心。

    若不是她,蒋梨本不会受伤。

    “但似乎蒋小姐很感激这一场火灾,她总说自己重生了。”老郭沉吟了片刻,又微笑,“二少爷自从与蒋小姐在一起后,整个人也变得阳光了。”

    “真好。”林隐由衷地说道,又默默低了头,神情里有些落寞。

    “早点回去休息吧,林小姐。明天是画展开幕第一天,想必会有很多社交上不可避免的斡旋在等待你。”

    林隐听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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