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蒋京津是被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吵醒的。

    “几点了呀?”得益于昨晚的好睡眠,感冒给身体带来的疲倦感已经减轻了很多,蒋京津探出脑袋来,眯眼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

    傅元初拎着早餐——也算是午饭,故意吵醒她之后动作反而轻了,先毫不留情地拉开窗帘,又返回去:“十一点。”

    “睡得跟猪一样。”他吐槽的毫不留情,把外卖放在茶几上,调高空调温度,又开始烧水。

    “怎么一大早就生气呀,我打呼噜了吗?”

    不同于傅元初的起床气,除去极少数睡眠完全没有得到满足的情况,蒋京津刚睡醒的时候反而最好说话。像翻出肚皮的猫咪,语调总是不自觉地撒娇,尾句也要带上各种叹词。

    她鼻音还是重,小猫呼噜一样:“可是我是病人呀一一,你是不能跟一个病人计较的哦。”

    拖着脚步洗漱完出来,蒋京津自觉坐在沙发上,开始拆外卖。

    昨天连坑了傅元初几次,蒋京津这会儿说话异常好听,对着清淡到只有绿色白色的菜就开始夸:“哇塞一一,今天不是粥了哎……”

    才说到一半,那句“看起来就好吃”还是说不出口,对着茶几叹了口气,蒋京津认命地开始拆筷子。

    开始吃了,才想起有什么不对劲。她咬下半块藕片,看已经穿戴整齐的傅元初,好奇道:“你要出门吗?要不一块儿吃点?”

    傅元初从头到脚一水都是潮牌,穿做旧风格的蓝黑卫衣和工装裤,配上那张脸,碰上蒋京津心情好的时候,也不得不夸一句有品味。

    穿的要说真有多正式倒也完全算不上,但两人都是那种只要不出门,就一定会换宽松的睡衣和家居服的人,傅元初这副打扮,怎么都不像要待在酒店看一天电影的样子。

    “约了吃饭。”他言简意赅。

    顾阿姨那边好多亲戚都在桐城,蒋京津是知道的,她以为是吃午饭,点点头:“那你回来的时候能去老街那边给我买个鸡蛋糕吗?”

    蒋京津实在不想再吃原汁原味的菜,胆子又没大到敢这个时候喊着要吃辣的,只好折中,挑个甜的。

    她嘟囔道:“不然我舌头都快尝不出味道了。”

    “没空。”傅元初把药和掺好的温水放在茶几旁。

    蒋京津端起来喝了一口,问他:“怎么就没空了?”

    “我回来得晚上了。”傅元初这次倒是没有阴阳怪气,甚至算得上好声好气,和她解释。

    蒋京津嘴挑,每次要吃的都是桐城的老字号,那家专门做老式蛋糕的点也不送外卖,每天只做早上和中午的生意,卖完就关门,和他要去吃饭的地方南辕北辙,而且约的时间已经快到了,确实来不及买。

    蒋京津瞪大眼睛:“怎么要这么晚?”

    语气和表情都是毫不掩饰的怀疑,直白地质疑这是傅元初想把她一个人扔在酒店。

    “蒋京津,”他早上已经把行李箱拖过来,这会儿正在收拾东西,闻言头也不抬,“饭局约在早上吃什么?一起去馄饨摊上比赛谁能多加两勺辣油?”

    国庆假期大家时间都相对宽裕,各种喜事都喜欢选在这时候。

    傅元初有个表舅今晚在酒店订了乔迁宴,老傅要陪顾女士去拜访早早就约好的老教授,行程实在冲突。父母不在,傅元初总要去点个卯,代送个礼物。原计划是今天陪蒋京津逛完再过去走一趟,但表舅知道是他去,早早就打了电话,非说让弟弟妹妹们也去,好好跟他取取经。

    “你们家好多亲戚呀,”蒋京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上次你大爷不是也说要请我吃饭?”

    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别说傅元初了,他大爷本人估计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把要送的礼物装进包里,傅元初没说话,看向蒋京津,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果然,蒋京津咽下去一口饭,突然灵机一动,提议道:“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怎么样?”

    “不怎么样。”傅元初直截了当拒绝,“你病好了?”

    顾不上还套着厚睡衣,蒋京津赶紧比划了两下自己没什么存在感的肱二头肌:“反正又不发烧了,总是在酒店闷着也难受嘛。”

    “你就带我去嘛一一,我一个人在酒店都不知道能干嘛,你也不在,我总不能打电话和前台的小姐姐说话吧?人家工作多忙呀。”眼见傅元初神情有些微松动,蒋京津赶紧装惨卖可怜,“好不容易有个长假,生病玩不了就算了,一一,你真的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蒋京津眨巴眨巴眼睛,光明正大地用苦肉计。

    傅元初别开眼,拉拉链的动作顿了下:“你自己想好,那可是一屋子的陌生人。”

    作为家族里学习好的小辈,傅元初虽然在蒋京津面前习惯拽得二五八万,但在长辈面前早就能耐得住性子。

    蒋京津却不一样,即使还算是擅长社交,她也并不喜欢参加都是陌生人的局,特别是长辈多的,总觉得太拘束。

    这边和京市不一样,甚至傅元初和这个表舅也才见过一次,按蒋京津以往的性子,待不住是肯定的。

    想了想,还是觉得一个人待在酒店要更难熬,蒋京津咬牙坚定道:“大不了到时候你把我丢在附近的肯德基,我在里面等你……”

    “再说了,我认识你不就够了?”蒋京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那里的人都不好相处的话,她就在傅元初身后装哑巴,反正他总归是不会真的不管她的。

    现在过去肯定不会就吃饭,怎么也要在外面待到晚上,傅元初原计划是随便出去吃个午饭再过去——他不是受虐狂,最后的良心只够吃撑他不当着蒋京津的面吃,不可能总陪她吃这么清淡。

    如今多了一个蒋京津,傅元初想了想,和表舅那边提前打过招呼推迟点时间,还是带着蒋京津打车从老街那边绕路,先买了她要吃的鸡蛋糕。

    室外的太阳暖融融的,天也很蓝,蒋京津立马夸张地深吸一口气,还不忘拿出手机来拍vlog。

    没走两步,把暂时吃不到的鸡蛋糕塞到傅元初手里,她又露出本性,边对着镜头整理头发又边小声抱怨:“都怪你不带伞,晒死了。”

    “蒋京津,刚是谁在那磨蹭半天的?”

    洗完澡还要选衣服,时间不够又怕着凉,连头发都是逼傅元初给吹的。

    “你还好意思说呢,把我头发扯掉了多少,我还没找你麻烦呢!”

    傅元初背的包里除了要送的礼物就是蒋京津的东西,手里还帮她捧着吃的和刚买的奶茶,结果转眼就被揭短。

    他语塞,半天还是没办法反驳:“讲道理啊蒋京津,是你说让我放心吹的……”

    想到被自己不小心揪下来的发丝,又难得理亏。

    装一早上早就累了,得偿所愿的蒋京津丝滑地恢复真面目:“就说你就说你,连个头发都吹不好,我这是给你机会锻炼你好不好?我们家可不是菜鸟驿站!”

    傅元初冷笑:“蒋京津,我回去就给你被套扯了。”

    “切,谁怕谁。”蒋京津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威胁,又打开镜头,换上一副开朗表情接着拍vlog。

    在附近逛了一会儿,到酒店已经是下午,和表舅以及其他长辈打招呼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局促,不过估计傅元初提前说过她身体不舒服,蒋京津不用怎么社交,被傅元初带着到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包,自然也就没给人机会问,她究竟是不是傅元初女朋友这种尴尬的问题。

    不过蒋京津最怕无聊,玩了十分钟就有些无聊,正想着要不打声招呼自己去旁边的商场逛一会儿,就看见傅元初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女孩。

    “你就是京津姐姐吗?”小姑娘看起来不过读高中的年纪,特别热情就坐在她旁边,“哈喽哈喽,我是小安!”

    “哈喽。”蒋京津笑着对人挥挥手打了招呼,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傅元初。

    这人一看就还在记仇,先从包里拿了充电宝,才不紧不慢给她介绍:“我表妹,来你这躲躲。”

    蒋京津没听明白,但傅元初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又走了,她只好看向旁边的小安。

    小安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期中考考差了,他们还老追着问我成绩,烦死了。”

    两人年龄没差几岁,倒是很有话讲,东扯西扯一会儿,时间倒是过得快,小安讲话很有趣,蒋京津也没有再无聊了,两人甚至还一块儿玩了两把换装小游戏。

    差不多快到吃饭的点,小安轻车熟路,带蒋京津找了张桌子坐下,小声道:“这边都是小辈儿坐的,今天人多,估计位子不够,来晚了说不定就得和长辈坐一桌。”

    蒋京津点点头,深感同意,她倒是不用担心被人追问成绩,但能不和长辈坐当然更好,何况她今天只算是蹭席的,恨不得坐得再远一点。

    如小安所说的,断断续续又来了同辈的小孩儿,小安和他们也很熟,凑在一起聊了几句。这边视野更宽,蒋京津空下来,瞄到前面的傅元初,和长辈们站在一块儿,偶尔低下来听人说话,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容,实打实的应酬模样。

    死装。蒋京津撇了撇嘴角。

    倒是聊完天的小安察觉到她的视线,喊了她一声“京津姐姐”。

    “哇塞,我才发现,你和表哥的衣服是一个系列吗?”小姑娘眼睛扑闪,里面都是八卦的光,本来想问是不是情侣装,话到嘴边别扭地变了个调。

    蒋京津当然听得出来,只能装作不知道,草草揭过去,用茫然的笑脸作回复:“是吗?我之前都没注意过哈哈哈。”

    事实上,这件衣服就是从傅元初的行李箱里拽出来的。

    一感冒,本来依照桐城的气温带来一堆可以拍照的漂亮裙子,蒋京津现在都穿不了,要出门见人,她也不愿意穿得太随意,挑挑拣拣才找出一条厚度和长度都还算可以的裙子,偏又没带合适搭配的外套,最后只好从傅元初行李箱里扯了一件夹克。

    他的衣服不是黑就是灰,倒是恰好搭配,被蒋京津随手拿来当做oversize穿,这会儿被小安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确实是一个系列的,乍一看就像情侣装。

    其实话题到这差不多也可以止住了,小安也没有追问,明明从前也有过这种借他衣服穿的时候,此刻蒋京津却莫名心虚,欲盖弥彰又补了一句:“他们家这季的衣服还挺火的,我今天在大街上还看到好几个穿的,估计是大众款……”

    “这样呀,”小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突然朝某个方向挥挥手,“表哥,这边!”

    “姐姐,我去我朋友那边坐了,待会儿再来找你玩呀!”说着也不给蒋京津说话的机会,麻溜地换位到对面。

    于是傅元初自然地在旁边坐下来。

    “你怎么来这儿了?”把包塞过去,蒋京津问道。

    她以为他是要和长辈们坐一桌的。

    把包在椅背放好,傅元初挑眉:“你一个人能行?”

    蒋京津鼓了下脸颊,小声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虽然跟小安很聊得来,但现在傅元初来了,她确实是会觉得更自然,也更舒服。

    “我妈刚打电话说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蒋京津给自己倒了杯水,想了想,还是给傅元初也倒了。

    “发过消息了。”

    蒋京津不满意他的反应:“一一,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呢?”

    “有什么不开心的?”傅元初皮笑肉不笑,“总比强被拉着听一晚上的呼噜声开心。”

    “哎呀哎呀,你说什么呢?”蒋京津眉头皱起来,“那就这么夸张了!”

    傅元初作势要去掏手机:“给你听听?”

    “行了行了,对不起嘛!”蒋京津赶紧压住他的手,压低声音连连示弱,“怎么这都玩不起。”

    录音有没有不确定,但蒋京津确信,傅元初是做得出半夜不睡觉录音这种事情的。

    好在很快就开始上菜,如小安所说,这桌确实都是小辈,他们俩这个年龄这个打扮,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有傅元初坐在旁边,除了夹重油重辣的菜会被制止以外,蒋京津吃得还挺舒心的。

    同桌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被哥哥带着坐在一块儿,想吵闹就会被一个眼神压制回去。但始终是小孩儿,看见桌上的八宝饭就忍不住,不停地转着转桌,要舀了吃。

    巧了,蒋京津今天也爱吃甜,而且这家店的八宝饭确实做得还不错,软糯又不腻,甜味和香味都恰到好处。偏小孩着急,她没怎么吃到。

    又一次,蒋京津正要夹,桌子又要转动,但刚偏一点,就被人按住。

    她错愕,偏头看,傅元初伸出一只手压住桌子,手背筋骨突起,很好看的线条,学人体结构的时候,蒋京津最喜欢用他的手做参照物来画画。

    “愣着干什么,”傅元初对她偏了下头,“待会小孩儿哭了我可不管啊。”

    蒋京津这才反应过来。

    但接下来一顿饭吃完,甚至到快走,傅元初的表舅来和她说话的时候,蒋京津整个人都莫名处在某种错愕的情绪中。

    蒋京津的发卡忘在小安那里,傅元初回去拿,表舅出来送客人,恰好陪她一起等。

    表舅人很亲切也很健谈,问她玩的开不开心,还告诉她,傅元初今天特意让小安多和蒋京津玩,就怕她认生。

    蒋京津愣住,她知道傅元初提前给表舅打过电话,但小安的出现,她只归为巧合。

    他笑着说:“早就知道你们关系好,但元初实在细心,还去和小安那丫头商量,非给她买了个玩偶,多贵啊……对了京津,替我向你爸妈问好啊……”

    表舅的话蒋京津句句听得清晰,也适时微笑点头,但看着对面街道拿完东西,正等着要走过来的傅元初,突然觉得周遭的环境异常陌生。

    黄昏和黑夜的交接时刻,路灯乍然亮起,人行道的红灯转绿,橙黄灯光连成一片,夜晚的世界依旧五彩斑斓,光怪陆离。视线正中,傅元初被人潮裹挟着,朝这边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蒋京津感觉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要怎么形容?好像这一刻,蒋京津不像蒋京津,傅元初也好像不是傅元初,他们没有只相差几天出生在同一家医院,没有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一直念同一所学校……

    只是彼此擦肩过的陌生人、过路人,从旁观者的世界,远远瞥见另一个人。

    无关身份背景,也无关爱好和灵魂,就这么一眼而已。

    然后蒋京津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有些快,不合时宜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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