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内忽明忽灭,是风吹动着烛火摇晃,二人相对,心跳如鼓。

    “阿伍!你……”

    苍苍手撑在阿伍肩上动弹不得,方才故作轻狂地神气劲儿早已荡然无存,一时心虚地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要我,是吗?”他仰视着苍苍,话语的气息落在她的脸上,“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他眼尾微红,眸光温柔,她不由迷离失神。

    苍苍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肩膀,明明是该回应的时候,可头一次细瞧着阿伍,薄唇挺鼻,鼻梁与眼角间还有一颗小小的痣,不起眼却那样特别。

    二人皆是刚沐浴完,连彼此身上的皂角清香都变得暧昧不明,苍苍伸手轻抚阿伍的眉眼,他的眉尾很淡,稀碎的发丝半掩在额边,显得整个人温和至极。

    “主人想要阿伍怎样伺候,这样吗?”阿伍见她迟迟不答,以为默认,握在她腰肢的手缓慢上移,贴在她的后颈轻轻一送,柔软的唇瓣相覆。

    “唔——”

    他的吻轻柔细碎,但苍苍却气息凌乱,在怀中乱动,饶是阿伍再克制,也不得不承认欲望烧起时根本难以自持,他在她耳边微喘道:“你可想好了,这样的事,一旦开了头,我就不会停下。”

    此刻他的另一只手抚上了缠在腰上的腿,吻也落到了她的脖颈,苍苍周身一紧,才如梦初醒般地躲开,从他身上跌下去,倒在一边。

    她扶在床边颤声道:“我…我不是要…”

    “害怕了?”一贯温柔的阿伍此刻面色冷郁,手撑在身侧微仰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像是早有预料。

    他知道她方才的所作所为皆非本意,不过是想叫他知难而退,她怎样折腾他都好,他都愿意受着,想着她不过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等折腾累了,没了主意或许慢慢会想通。可偏偏她却想出这么一个损人不利己,剑走偏锋的法子,是真的狠心到,连二人之间的情分都不要了?宁愿诋毁自己,将从前的美好一一打碎,都没有想过另寻他法.

    难道过往的一切对她来说就那般不重要?

    可他方才气昏了头将计就计,究竟是笃定了她只是嘴上逞强,逼他离开而已,还是,真心想这么错下去也好?扪心自问,方才的举动,究竟是出自本能还是本心?

    问题的答案浮上了心头,他有些慌了。

    “嘴上说想要我伺候,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他逞强地冷哼一声,“苍苍,做戏也要做全,那枚银丝指环到如今都还在你床头搁着,你要是真厌恶我想折磨我,显然用不着兜上这么一圈。”

    苍苍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身对上阿伍嘲弄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自己这点伎俩原来早就被识破。

    她羞愤地支起身,拿起床头的那枚指环转身就朝着阿伍砸去,“你以为我不敢吗?!”

    指环砸中阿伍的下颌,立马红肿起来,他吃痛得偏过头去,手蹭着磕碰之处,嘴角却轻轻勾起,不怒反笑。

    她气到极处了,对他竟就只有这么一下。

    苍苍不知为何他还能笑得出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太了解阿伍,她与他相处两月,从来都以为他是温柔的有些脆弱的,甚至可以是任她摆弄的也毫无脾气的,没想到自以为将他脾性摸个清楚明白,结果却反被人家里里外外看个透彻。

    她咬着后牙,手指着他无措又愤然道:“好啊,我竟不知阿伍原来这样厉害,是我眼拙!”

    “既然你那么想留下,这里我不要了,你自己待着吧。”

    今日弄巧成拙,虽然也是她为了逼他离开刁难在先,自作自受,可她也真是被阿伍挤兑的不行,才会不管不顾丢下狠话,结果刚走两步,便被他拽住衣裙边角。

    他们一跪一站,再次以这种诡异的姿态对峙起来。

    “别走!”阿伍一听她要走,当即慌了神,什么都顾不得地恳求,“我错了苍苍,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气你,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走!”

    “你干什么,放开!”

    “我不放。”

    “……”

    苍苍一边后退一边拉扯着裙边,阿伍则紧攥着裙角死活不松手,指骨用力地明显泛红。

    “阿伍你混蛋,别耍无赖,你放手,敢把我衣裙扯坏了要你赔!”

    她急的蹲下身子掰着阿伍的手指,企图让他松开,谁知被他趁机一把揽入怀中。

    “我赔你,把我赔给你,好不好?”他紧贴着她侧额,自嘲道,“也不对,其实我早就是你的了。”

    “什么你的我的?我不要,你就是个骗子!”苍苍越想要挣脱开,却被抱得越紧。

    阿伍落泪的眼里闪着恐惧惊慌,抱着苍苍犹如救命稻草:“不能不要…你方才还问你是我什么人,我从一睁开眼,就只有你,你说我把你当成什么人?为什么你宁肯自己置身险境,也要给我一条活路,我倒想问你,苍苍,我又是你什么人?凭什么让你这样待我!”

    “你是我的阿伍,是我救下的人,也是我想要保护的人。”她没有半分犹疑道。

    阿伍却愣住了,天底下哪有不计较付出不求回报的人?或许在苍苍提出看上他,要他同床共枕作为条件的时候,他心里还会有些庆幸和释然。可竟连那个,都是她一心为他的幌子。

    他本就无以为报,她还什么都不要。

    这颗纯粹为他的心太真,真到本来心里还存着这等念头的阿伍,突然就不明白了。

    “难道我也和那个葱聋一样,是你动了恻隐之心才……”

    突然,竹屋之外传来阵阵鸟鸣打断这一切,窗边不时有翅膀拍打的声响,二人先是一愣,苍苍清楚这熟悉的声音,是雪鸽!是她和丽娘的雪鸽来了!

    “好像是雪鸽,阿伍,是丽娘有音讯了!”

    阿伍松开苍苍,跟着她朝屋外跑去,黑夜蓝海,果真有一只雪白的鸽子盘旋在竹屋上头。

    苍苍吹了口哨声引导,但奇怪的是雪鸽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飞来她身边,而是越飞越远,眼看就要驶向沉碧海,丽娘豢养的雪鸽有灵,怕是因着什么事分身乏术,才连几行字都来不及写给她,亦或是遭遇到了什么危急,不愿让她为她涉险?

    苍苍越想越怕,于是小跑回屋,抓起外袍立马就要走。

    “阿伍,雪鸽怕是要带我去找丽娘,你在家中等我,我去去便回。”她嘱咐道。

    阿伍一见她拿着墨色的外袍,便挡住她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苍苍道:“不成,平日让你去的是静水流域,如若它把我们引向水流湍急的深海域,遭遇海上有风浪,对你而言就太危险了。”

    阿伍看了眼沉碧海的海浪,却是比往日大了许多,却因担心苍苍还是从容道:“不至于翻船便可,再说你独自掌船还如何分心追踪雪鸽找到丽娘?”

    “也对,那我们快走。”

    苍苍觉得阿伍此言有理,再者相信自己摆渡多年,只要不是九幽之地的怨灵,寻常风浪还不至于奈何的了她,于是牵起阿伍的手便走。

    永夜的沉碧海望不到尽头,借着死魂的萤火之光方才能辨清方向,阿伍坐在船尾撑着船桨,苍苍则立于船头观察着雪鸽的方向指引他,并点亮亡灵灯盏以防万一,应对随时而来的海上风浪。

    见一切妥当,便坐到了阿伍身旁,望着雪鸽,心里担心丽娘,不知道她现下究竟如何了。

    阿伍忽然道:“苍苍,若是我真的走了,你一个人要如何面对眼下的境况,当真会任你父母摆布甚至……”阿伍始终不能相信,天底下竟然会有卖女儿的父母。

    “他们不算是我的父母,我是被他们收养的,之所以给他们钱也完全是念在他们养了我一场,我当然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啊。”苍苍坦言。

    “让我猜猜,不会待我走了之后,没了后顾之忧,你便预备去找丽娘,同她一起拼死对抗匪患吗?”

    苍苍撑着手抵在腮边望向阿伍,奇怪道:“怎么回事,你猜的还挺准啊?等等,你不会是想……”

    “我想将功补过,我想让你原谅我。”

    苍苍一想到方才自己犯的傻,慌得偏过脸,望向幽蓝的海面说:“你哪有过?就是有,你也是因我才犯了错,我们方才都在气头上,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只是阿伍,别怪我替你做了决定,还用那样的法子逼你…只是对于我来说,活命比什么都重要,哪怕你讨厌我,只要你好好的,我真的不愿你陪我一起涉险。”

    “可我不要讨厌你……”他锁着眉头,眼中含泪,声色暗哑。

    苍苍听出不对劲,转头与他对视,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他。

    “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阿伍移开目光,勉强笑道,“苍苍,你说乱世之中活命最大,这没有错,可你应该将自己想在前头。”

    苍苍疑惑:“我怎么没有想,你不都猜到了?”

    “若我是你,就将我推出去,给你养父母卖个好价钱,这才是将自己想在前头。”

    “瞧把你聪明的!早知道,我就应该拿这个吓你,说不定都用不着我挖空心思威逼利诱,你立马就逃之夭夭了。”苍苍噘着嘴不忿地说着。

    阿伍却说:“要是你真这么和我说,我想我也不会拒绝的。”

    “不会拒绝什么?你疯了?你不是都见过人奴是什么样子,你知道被卖了会……”

    “我知道。”

    苍苍心里一惊。

    “我不会拿恩情做要挟,让你做不愿意的事情,你也不可以因为这个,就觉得欠我什么。”她忙握着阿伍的手,认真道。

    阿伍听了不但没有露出丝毫高兴之色,反而有些落寂,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雪鸽道:“若能顺利找到丽姑娘,我们就有转机,苍苍,你信我,我有把握让平宁军在北部有一席之地,我要我们都可以活命。”

    苍苍察觉到了阿伍心中的不安,她细细地回想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猛然发觉,虽说她一直坚持让自己做对的事,为阿伍好的事,但事关阿伍,她更应该将他的想法置于自己想法之前,而非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一意孤行,是她关心则乱了。

    所以阿伍是怕,如果重来一次,或是下一次遇到同样的事,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苍苍了然道:“我从来没有不信你,是真的一个人撑惯了,只想着怎么才不拖累别人,也不太懂怎么去依靠人…”

    她从阿伍手中拿过一边的船桨,和阿伍并排而坐,一起滑动船桨,神木船在海上更加稳当地行进。

    “现在好像明白了,两个人一起,并不一定是谁拖累谁,相互依靠也许能走的更好更远。”她眸光里满是星辰,就这么直视着阿伍,笑意明朗。

    阿伍也被她的笑感染,牵起嘴角,心下安然。

    不过稳当行驶了半个时辰,原本平静的海面陡然之间巨浪翻滚,苍苍晃了晃亡灵灯盏下的盘铃,大片的蓝色荧光从海面泛起,迅速涌了上来,在神木船的周围萦绕,为他们形成屏障。

    “应该没事了。”苍苍松了口气道。

    “苍苍你看,前面那是什么…”阿伍脸色微变。

    她顺着阿伍的指向回头望去,在海的不远处,有一股黑色的漩涡流形成,她还未来得及细看,那股诡异的漩涡转瞬间腾空而起,整个海面动荡起来,神木船开始围绕着漩涡不停地在海上逆转了起来。

    “不好阿伍,是海上风暴!”

    “风暴会把我们吸入海底的,有什么办法吗?”阿伍一边奋力向反方向划着船桨,一边看向她。

    苍苍抢过阿伍手中的船桨道:“交给我,你扶着船,想办法坐稳了,千万别掉下去!”

    “好,你也小心!”

    神木船震荡,阿伍死死抓住船边,身子不停被甩动,苍苍稳坐船头乘船,掌控着方向。

    整整半个夜晚,风暴都并未有丝毫停歇,甚至愈演愈烈,雪鸽早已被吸入风暴的中心不知踪影,眼看阿伍就要体力不支,苍苍不断震动着盘铃以稳住船只,蓝色萤火聚集在他们四周,死死得拽着不让它被吸入风暴。

    此次风暴来的过于诡异,即使借着亡灵之力,在巨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也显得蚍蜉撼树,眼看神木船快要旋转上天,一道蓝紫色光晕划破风暴中心向他们的方向冲过来。

    “苍苍小心!”

    阿伍踉跄上前一把搂住苍苍趴下,袭来的光却并没有想象中可怖地将他们覆灭,而是停在了神木船上空,阿伍抬头看去,是一枚神龙族的护心龙鳞。

    他有所感应的抓住那枚龙鳞,瞬间被其击中心脏。

    “阿伍——!”

    只见阿伍瞬间便失去神志,直挺挺地栽入苍苍的怀中,不省人事。

    风暴依旧剧烈,而此刻神木船却安然无恙地行驶在海面,她将他护在怀里,不停地呼唤他,不顾结界之外狂风暴雨般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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