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东藜国君很是宠爱夫人月华。

    琉璃万顷,月华如水,人间绝色,月华夫人人如其名,是个清冷的娇美人儿。

    东藜的国主舜启明,继位二十余载,后宫只有一位王后和一位月华夫人,这在八荒四国,乃至其他种族部落都极少见。

    而月华夫人虽受尽荣宠,只有一子一女为她所出,一位是他舜泽,一位是东藜最小的公主舜心。

    舜泽自记事起,父君就惯常在他母妃的寝殿里,二人无论做什么都形影不离,可他们也总为一些小事闹别扭,三天两头就会小吵小闹。舜泽也是由此得知,她的母妃确实备受宠爱,试问四国之内,有哪位王夫人敢同君王吵闹,把君王气得不轻,不但不治罪,还得等自己气消了再回头去哄夫人的?

    就算是自己的亲母妃,舜泽也不大认同月华夫人这样任性。

    他们家到底不似寻常百姓,而是王族。君王执掌一国,舍小家为大家,他不仅是朝臣的君,更是东藜百姓的国父,责任何其之重。作为君王之妃,更有相应之责,助王后打理宫中琐事,为君王分忧,为王族绵延子嗣,荣耀母族,最后才能是自身情爱。

    任情任性的月华夫人不但每一样都没做到,甚至都不大爱管自己的孩子们。

    舜泽幼年由奶娘照拂,母妃抱他的次数甚至都没有他的父君多。到了启蒙之年,别的王子公主都开始读书习字,舜泽却迟了整整半年,才由他父君领去王后跟前,交由她一并管教,舜泽这才开始由宫廷师傅带着认字。要说月华夫人未出阁前也是名动王都锦州的才女,却为了图省事,将唯一的儿子直接丢给王后一并管教,就连国君都不曾说什么,对外只称她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小舜泽每每下学司,回到母妃的宫殿,不是见她同父君使小性子,就是闹着要奇珍异宝,好容易能见上几面,也只会摸着他的脑袋问:“我的泽儿怎么都不太爱同母妃说话,母妃可想你了呢。”

    比起娘亲的偶尔惦念,不痛不痒的言语关心,小舜泽更偏向端庄慈爱的王后,她会抱他在怀中教他习字,亲手喂他吃食,哄他入睡,还会讲许多小故事逗他玩乐,完完全全将他当做小孩子一样呵护疼惜。每年生辰,会亲手给他做贴身的衣裳,宫中的锦缎华贵艳丽,数不胜数,舜泽却觉得只有王后亲手缝制的,才是带着温情的,穿起来也最是柔软贴心。

    这样明事理识大体,从不争宠吃醋,将宫中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的王后,父君却只同她相敬如宾。就算偶尔来王后的宫中,大多时候都在陪着王子公主们,全然不似和月华夫人那般,情深似海你侬我侬,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让父君牵肠挂肚。

    到他及冠礼成,迁居宫外府邸,他们一家都还算和和美美。

    直到他的小王叔阴山君谋反,带兵血洗王宫,颠覆了原本美好安宁的一切……

    那是最最沉痛的记忆,神武殿家宴上,上一刻还笑着赞他棋艺更精进的小王叔,转脸就癫狂地拔剑抵在他的脖颈间,逼迫他的父君和母后,他的母妃,和所有兄妹束手就擒,紧接着,他们一个又一个惨死在他的面前,他的三哥浑身欲血抢下父君的传国玉玺,带着残余亲兵杀出重围,当时宫中一片杀戮与哀嚎,秀丽祥和东藜王宫,顷刻间沦为人间炼狱。

    他还将他的护心龙鳞生拔下来,逼他跳下须臾就可吞噬神族灵力的沉碧海,险些神形俱灭……这才有了被救之后,在南厌国所发生的一切。

    落难的这数月来,南厌国的苍苍将他护的很好很好。

    苍云悠悠,时如逝水。

    往事如梦浮现,阿伍心口如刀割般钝痛,他挣扎着撑开双眼,发现他与苍苍双手紧握,一同昏倒在神木船上,胸口的护心鳞正为他汇集灵气,他们昏倒之前遭遇的海上风暴早已停歇。

    此刻风平浪静,船靠岸边,岸上似是一处荒野。

    “苍苍,醒醒,听得到吗?苍苍?”阿伍将苍苍拥在怀中唤道,见她久久不醒,便动用护心鳞渡给她神族的灵力,谁知苍苍的身体仿若设了禁致,不管灵力怎样都汇入,最后都会散开。

    阿伍疑惑:“寻常人族,怎会排斥神族灵力,难道是因她不惧沉碧海水的特异体质吗?”

    “阿伍…你醒了…这是哪儿啊,好晕……你没事了吧?”

    阿伍正想着,苍苍竟自己醒了过来,正意识不清地叫着他的名字。

    方才他昏倒的太过突然,苍苍应该被吓得不轻,他抱紧苍苍,缓缓向她道来:

    “我无妨,应该是护心鳞在海中感应到我,所以才显了灵,不过它离开我身体太久,所以才会在回到我手中的那一刻反应强烈,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

    而苍苍因此前掌船,耗损了太多体力,看着有些虚弱,阿伍总不放心,靠在船板上将她扶起,想再次渡灵力,而苍苍看着阿伍胸前的护心鳞,愣了一下。

    “护心鳞?你…是神龙族后裔?”苍苍犹豫开口。

    阿伍轻笑:“正是,在下东藜国君第五子,舜泽,感谢苍苍姑娘相救相助之恩。”

    “五王子舜泽?你是东藜王族?可……可不是都说神武殿里活下来的只有三王子舜……”

    苍苍忽然瞥见一双人影远远向他们二人走来,刚要握着阿伍的手臂提醒他警觉,没想到再度望过去,其中一人不正是她要找的丽娘!

    她眼神一下亮了,立马跳起来朝她挥手:“丽娘,是我!”

    “苍苍?你怎么会在这里!”丽娘显然也是吃了一惊,而她身旁同行的是个男子,身形挺拔,器宇不凡,比丽娘高出一个头,苍苍却从未见过。

    苍苍忙解释道:“我…害!说来话长,阿伍你看是……”

    “五弟?你是我五弟,你还活着!太好了!”同行男子指着阿伍喊道。

    “三哥?你是三哥?!”

    丽娘身边的男子正是舜行,他本就见阿伍的背影熟悉,姐妹二人说话间,阿伍起身回头,舜行当即便认出此人正是逼宫那一日,声嘶力竭劝他,宁死也不肯让他做无谓挣扎,定要他带着玉玺闯出王宫的五弟,舜泽。

    兄弟二人于数月前经历了生离死别,如今保全性命得以相见,双双奔赴相拥。

    丽娘见此情状,拉过苍苍便问:“别告诉我,你救下的是东藜国的王子啊!”

    “你不也和东藜的王子同行?”苍苍反问。

    丽娘义正言辞:“我那是同他说好,我给他的军队供吃供住,他帮我打匪寇啊。”

    原来当日舜行带领亲兵从阴山君的军队里杀出重围,为躲避追杀,辗转逃到了南厌北部,正巧遇上匪寇欺压村民。

    即便当时舜行的军队元气大伤,对付散碎的匪寇丝毫不在话下,待丽娘带着平宁军赶到,舜行已将最后一名匪寇挥剑斩于马下,二人也由此结缘。

    “原来如此 ,真是巧了。”苍苍感叹道。

    丽娘将手臂搭在苍苍的肩上嬉笑道:“是啊,天底下居然有那么巧的事情,一阵海风就把你送到我这儿来了呢。”

    她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苍苍本想解释,复又觉得好像怎么说也没什么不对,便笑着点头回应丽娘。只是如今他们都身在伶州城外,周边危机四伏,前途未卜,往后他们不知将面临怎样的难关。

    “你还说,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托雪鸽给你的信你收到了也不回我,我都急死了。”她转而瞥了眼舜行,点着头阴阳怪气笑道,“如今看来,是遇着一员猛将啊,恭喜恭喜。”

    丽娘立刻戳着她的脑袋道:“死丫头,我这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每日要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真要是告诉你我在哪儿你还能不来,真没良心!”

    这时阿伍走到苍苍身旁,替她对丽娘说道:“是我向苍苍提议,若是平宁军难敌匪患,或许我能帮着谋划一二,这才贸然前来。”

    他顿了顿,看向三哥舜行,一脸从容道:“如今有三哥在,我们的胜算只多不少,丽姑娘尽管放心。”

    舜行点头:“不错,我五弟的才智谋略可是连国师都称赞过的,世子哥哥遇上难题都会找咱五弟开解不是?”

    舜泽道:“三哥莫要取笑我,我怎敢和世……”

    丽娘在一旁听不下去了:“我说你们,自己家人还拍马屁呢?有完没完了?”

    “啊?嘿嘿…对了!咱们得赶紧回去,让姚厨子整几个菜,好好庆祝一下咱们几个在此重聚是不是?”舜行提议道。

    丽娘牵起苍苍的手边走便道:“是啊,那还不快走,啧,苍苍,回去顺便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伤,风浪那么大,别磕着哪儿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不知道。”

    “好啊丽娘,确实胳膊和腰还挺疼的……”

    苍苍紧挨着丽娘跟着她向前走,舜行兄弟二人跟在后头跟着,两对双双皆是历经生死后的久别重逢,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阿伍听着舜行一直在道分开后的情状,眼神却时不时落在前面那对姐妹十指紧握的手上,神色不明。

    他们到达平宁军驻扎的营帐,已至黄昏日落,军营的食物十分有限,姚厨子东拼西凑才弄出三四个像样的素菜,几人已是感激不尽。

    “也就是说,他们把你逼得跳下沉碧海,是上古神兽将你保下你才没被怨灵吞了,然后又遇到苍苍姑娘把你带回南厌医治,这才死里逃生啊。”舜行感叹道。

    阿伍将那日舜行杀出王宫后所发生的一切一一道来,苍苍听后有些出神,像是在思索什么,舜行倒是对那神兽颇有兴趣,但他那时神识早已涣散,痛不欲生,只记得模糊一面,为四角鹿状,再次睁眼,就已是苍苍的音容了。

    丽娘脱口而出:“你兄弟真该跪下来给我们苍苍磕几个头,那会他全身都是血窟窿,就还有一口气吊着,这个死丫头自身都难保了还要做活菩萨,为了救他把自己折腾地够呛,差点……唔!”

    苍苍忙抓了块饼就往丽娘嘴里塞去:“丽娘…咱们赶紧吃饭好不好,我快饿死了。”

    丽娘嘴里叼着烧饼白了她一眼,受不了她这个德行,却还是朝她碗里夹了块烧萝卜,没再说什么,苍苍朝丽娘憨笑了笑,大口吃了起来。

    “吃吧吃吧,都先吃吧,吃完再说!”

    丽娘没好气道,看她是真饿狠了,把饼放下,给她碗里又添了菜,阿伍刚夹起甜菜的手一滞,苍苍瞥了眼道:“阿伍,这菜是甜的,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要不给我吧?”

    阿伍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将菜送去了苍苍碗里,丽娘在一旁瞧出了微妙,心中腹诽,又见对面舜行自打动筷子以来只顾埋头吃,估计什么都还不知道呢,摇了摇头,自吃了起来。

    第二日一大清早,丽娘就把众人都喊起来去溪河边抓鱼。

    姐妹二人手持削尖的竹竿走在前头,俩兄弟则提着竹篓跟在后头,苍苍犯困的眯着眼靠在丽娘肩头,懵懵地跟着走,舜行不过一炷香已经打了十好几个哈欠了。

    “我说丽娘,就算你要给他们整顿好的,也不用一大早——嗷的,把我们撵起来吧,这鱼在河里游的好好的,又不会跑了。”

    丽娘一竿子敲在舜行的脑袋上:“少废话,不想去就回去睡,吃的时候可没你的份儿。”

    “哎!我不是这意思…你看你看,苍苍姑娘眼睛都睁不开了。”舜行眼看丽娘脾气上来惹不得,立马指着靠在她身上的苍苍转移视线,“苍苍姑娘,快醒醒,咱们鱼的要跑了!”

    “鱼?在哪儿呢?”苍苍险些趴到地下去找。

    “死舜行,你逗她干什么!”

    丽娘一竿子又要朝舜行挥去,被他一闪身躲了过去,抓着他弟的肩膀在他身后大言不惭道:“不好玩嘛,多好玩啊……”

    苍苍还没反应过来,丽娘已经不管面前是谁地冲上去,阿伍很有眼力地挣开舜行的手,朝边上让开,丝毫没有要替他哥拦着的意思。

    “哎!五弟,你怎么也不帮帮哥!嗷——!丽娘——姑奶奶!轻点儿!”

    阿伍趁此走上前,拦住不明所以想要劝架的苍苍,拿过她手里的竹竿柔声哄道:“他们一时兴起要切磋,让咱们别打扰呢。”

    “额…那我们先走?”苍苍看着打不还手地舜行着实有些惨,也不知道他哪儿惹着丽娘了,她也确实爱莫能助,便提议还是先走为妙。

    “好啊。”

    阿伍如愿和苍苍并肩行与林间,瞧着苍苍不住地晃着脑袋醒神,认真地有些可爱,让他忍不住嘴角含笑。她往常从睁眼到完全清醒的确要许久,还得是一碗糯米甜汤下肚醒神最快。

    他望着她说:“你想不想喝甜汤?”

    “甜汤!”

    光是听到这两个字,苍苍的眼睛都要亮了,山间的雾气氤氲,她双眸湿润而明亮地望着阿伍道:“可…这里荒山野岭的,真的有吗?”

    “有的,我问过,等回去,我做给你喝。”

    “哟,什么好东西啊,我也想尝尝。”是舜行的声音,丽娘收拾了他一番终于气顺了,见他们二人早走远,这才快步跟了上来。

    丽娘道:“还能是什么,糯米香叶煮的甜汤,这丫头最爱,甜齁甜齁的,没几个人受得了。”

    苍苍见到丽娘,小跑着过去挽住她的胳膊笑道:“等阿伍做好了,大家都尝尝,可好喝了!”

    阿伍笑容一僵,视线从苍苍的手上收了回来,敛住神色如常道:“糯米香叶做茶也是极好的,听苍苍说丽姑娘十分钟爱,回头我也一并做了。”

    丽娘眉目一凝,不置可否。

    舜行一听却来了精神,走到阿伍跟前兴奋道:“好啊五弟,有好茶算我一个,这个我肯定得尝尝了!”

    “你怎么什么都跟他说?不会连房契地契和你压箱底的那点钱都告诉人家在哪儿了吧?”丽娘压低了声音同苍苍念叨。

    “嗯哼哼……当然没有啊。”苍苍不看丽娘,摆动着身子左摇右晃道。

    丽娘心道这下完了,可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盘问,舜行便在前头催命似得让她赶紧过来带路。

    丽娘朝他吼道:“催什么催!你没去过啊,连路都要我带!”

    “我记不得啊!”舜行一脸无辜,对着他弟疑惑道,“这…我?又怎么了?!”

    阿伍笑意不明地怂了怂肩,拍了下舜行的背便迈开步子,示意他别问那么多,跟着走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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