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圣瓦伦丁的体育馆内设有专门的两个游泳场馆。一个开放给所有学生游泳使用,一个则专门给需要游泳培训和有外出比赛需求的游泳部员使用。

    此时,在挂着“专门”字样的游泳馆内,聚集着数十人。有两个高大的男生站在泳池边缘,一个人将双腿泡在水里,看上去表情闲适地玩着水。另一个人则将衬衫挽起,手上青筋浮现,用力将沉在水中的某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牢牢按在水里,让对方的脑袋难以露出水面呼吸空气。

    谢泽坐在平时部员用来休息的椅子上,旁边拿着游泳馆钥匙的游泳部员满脸谄媚。

    少女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求求你……放过他吧,都是、都是我的错……我真的错了,我会自己申请离校的……”

    原来跪倒在地哭泣的少女是安雅。她的衬衫被拉扯得很凌乱,似乎才被人欺负了,白皙的脸颊一侧正留着泛红的指印。

    谢泽正在闭目养神。他不说话,偌大的游泳馆内除了溺水者在水中挣扎的声音,就只有安雅低弱的哭泣声。

    过了好一会,谢泽懒洋洋地说:“教训你是一回事,教训他是另一回事。你为什么觉得只要你自己认错了,我就会放过你的小男朋友呢?”

    安雅脸上的泪痕未干,她愣了一下,随后急切解释:“我们两个只是朋友!”

    “朋友?”谢泽坐正,他的脸上浮现充满兴味的微笑,手指轻轻划过安雅的脸颊,“那你们的友谊,还真是够伟大的。”

    他的手指插入安雅漆黑的发丝中,用逗弄宠物一般的手势轻轻抚摸。

    安雅害怕得浑身颤抖。

    “谢哥,这小子怎么说?继续弄他吗?”

    站在谢泽身边的一个男生嬉皮笑脸地开口:“不弄死就行。残废了顶天也就赔两百万兰索,这种人的命又不算值钱。”

    这群以谢泽为中心聚集在一起的人似乎对于“私刑处罚”和赔偿款了然于心。

    一种灭顶的绝望席卷了安雅的整个身心。她出身贫民窟,从小过得也不是什么好日子,见过底层的盗贼、妓女、那些为了赚钱谋生不择手段的罪犯……可这种衣冠楚楚,生来锦衣玉食,能够随心所欲将法律践踏在脚下的禽兽,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谢泽似乎对她这种哀求的脸很感兴趣:“你以为这学校里的人都是像时景一样的假圣人吗?”他伸手拭去安雅脸上的眼泪,用一种几近耳语的声音道,“不过有一点你倒是对的,再怎么样,时景不会要你们这种人的命。”

    “但我就不一样了。你的小男朋友死了也就死了,特招生这种东西就跟蚂蚁似的。”他漫不经心地说,“碾死一只还有一只,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繁殖得到处都是。”

    “谢哥,这家伙似乎挣扎的力气小了!”

    “继续。”谢泽头也不抬,目光紧盯住安雅的脸。

    “谢哥……”

    “谢哥……”

    谢泽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说了让你们继续。”

    “不是……”说话的那个人咽了口口水,“好像有人进来了。”

    谢泽抬头。果然,原本紧锁的游泳馆大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游泳馆内没有开灯,来人的脸也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出是个身材高挑修长,穿着圣瓦伦丁制服的女生。

    带跟的制服鞋底在游泳馆的地板上踏出清脆的响声,步伐平缓,不疾不徐。

    谢泽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升上高中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见敢插手他做事的人了。

    周围的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情,谢泽最近正找到了感兴趣的玩具,大概不会介意多处理几个碍事的炮灰。

    直到浑身湿透的郁渺几乎走到他们面前时,就连安雅都停止了哭泣,呆愣地看着她的脸。

    向来在穿着上一丝不苟的郁小姐此时看上去有些凌乱。她的黑发拢在脑后,正向下淌水,露出那张光洁漂亮的脸蛋,原本就浅的唇色因为寒冷变得毫无血色,却不损丝毫姝色,反倒让她看上去不再是平日那副高不可攀的疏离模样。

    衬衫粘腻在身体上,少女窈窕匀称的线条展露无遗,湿透的衬衫露出些许皮肤的颜色,就连衬衫裙也湿哒哒地黏在她的双腿上。随着她走动的每一步,地上便多了一点水迹。

    可以说,现在的郁渺称得上一句“衣衫不整”。

    但站在游泳馆中的所有人,却没有一个敢用轻浮的目光看她,打量那曼妙的身体曲线。

    甚至在她走近时,那些外套、领结都打得一丝不苟的人下意识为她让开一条路,以便她走到谢泽面前。

    谢泽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什么风把郁小姐吹来了?”

    郁渺面无表情,她垂眸看他,湿透的发尾滴下的水滴很快将谢泽深灰色的裤子染出一片水渍。

    她和谢泽,一个狼狈得像才从泥沼地里捞出来的水人,一个却宛如宴会厅里的贵族少爷般体面。但这并不妨碍郁渺用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他。

    “把人放了。”她淡声说,语气听不出喜怒。

    谢泽朝泳池边的人比了个手势,那人立刻松手。原本被强制溺水的人得以喘气。

    “你是不是有点太多管闲事了?这些闲事不是只有你那位未婚夫才爱管吗?”虽然放了人,但谢泽还是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

    郁渺微微翘起嘴角,眼神却冰冷至极:“你猜猜,我身上的水是谁泼的?”

    谢泽半耷拉着眼皮:“我怎么知道。”

    “虽然我知道你原本的目标不是我,这只是个意外……不过谢少放心,我已经让那几条你养的狗在明天之内办理好退学手续,很快他们就没办法再来碍我的眼了,也省了你收尾的麻烦。”郁渺轻轻地说,“我告诉他们,如果明天我还能在这个学校的任何地方看见他们,我会让他们一家人在一周内全部滚出临安。”

    “同窗三年,没看出来你脾气不太好啊。”

    郁渺微笑起来:“那你现在看出来了吧?”

    这是独属于权力者之间的短暂交锋。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人敢在这个局面发出任何声音。

    “欺负特招生是不是很好玩?”

    “还不错,你要试试吗。”

    “我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主人应该对自己养的狗负责。”郁渺脸上的笑意未达眼底,她用力拽住谢泽的领口,骨节微微泛白,强迫他靠近自己,深褐色的瞳孔几乎是直勾勾地盯住他,缓声说:“谢泽,我的忍耐真的是有限度的。”

    被抓住领口感到冒犯的愠怒一瞬间浮现,谢泽强行压下想要动手的冲动。

    “你最好……不要再让我生气。”

    郁渺轻声警告,随后松开他的衣领,“告诉我,谢家的礼仪有没有教导过你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谢泽脸上浮现出一股奇怪的神情,大概是觉得现在的场面十分诡异。明明是他在逗弄特招生,为什么局面变成了两个S级的对峙?

    偏偏还是个他动不得的S级。

    这句话似乎难以启齿,即便是第一个音节,都让他的唇舌难以抑制地扭曲起来。

    郁渺看着他,神色因为背光显得模糊不清。但她正耐心地等待他说出口。

    “……对不起。”谢泽说完这句话的表情变得十分怪异,像是有人拿枪抵住他的后颈,强迫他一般。

    郁渺漠然地看着他,“希望你是真的觉得对不起。”

    话出口的一瞬间,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郁礼对她说的那句话——

    “权力是握在你手中的至宝,却是可以杀死旁人的毒药。”

    郁渺朝周围噤声的人扫视一眼,被她看到的人都不自觉移开视线或者低下头,刚才还不可一世宣称要用两百万兰索买命的人甚至在她的目光下微微有些发抖,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似乎隐约明白了一点东西,就像权力的滋味在她心里以从未有过的甜美姿态蔓延开。

    比起免除体育课学分和用奢靡的独栋别墅充当宿舍,她好像能用这些做到更多东西。

    “走了。”郁渺转身,冷淡地对安雅说,后者擦掉眼泪立刻跟在她身后。

    她对刚才站在泳池边用手按住程向川,强迫他溺水的学生露出一个笑容:“特招生的命在你眼里可能只值两百万兰索,你要不要猜一下……你的命在我这里值多少万兰索?”

    “一千万?”那双漆黑的瞳孔带着某种戏谑似的兴味望向对方,“还是给你开高一点,五千万?”

    泳池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郁渺身上,有毫不遮掩的畏惧,也有转瞬即逝的嫉恨,谢泽盯着她,眼神幽深,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处于情绪失控的边缘——恰如在梦中,他因为极端的嫉妒踩断程向川手指的模样。

    然而,谁都没有说话。

    “你最好赶紧把他救上来送去医院,”郁渺好像在笑,可眼眸中毫无笑意,“如果这个特招生死了,出于对亚兰法律的尊重,我会让你的后半辈子在监狱里为他好好祈祷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那人立刻跳入水中,落水声响彻整个游泳馆。

    郁渺站在原地拨通电话:“给我送一套校服去寝室。”

    “明天之前会有五个人递交退学申请,我给你发个名单,你那边和校务处对接一下。”她显得相当平静,“照做就行。难道我姐的吩咐,你也会问她为什么吗?”

    她掐断电话,头也不回地向游泳馆外走去。安雅徘徊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等待被救起的程向川,游泳馆中,依稀听到校医院急救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谢泽还是坐在那把休息椅上,没有移动;梦里死掉的程向川照旧被S级当作羞辱安雅的玩具折磨,几乎濒死。

    她没能维系住过去十八年的风平浪静。

    从踏入游泳馆选择和谢泽撕破脸面直接对峙的最开始,郁渺就已经明白:

    她选择了和预知梦中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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