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微动,冷香冲淡了屋内的暖意。萧媚的视线在触及到白色衣角时,神色一凛,下意识抬头看过去,蓦然撞进一双温柔眸子中,忙挥手让人退下。这才重整衣衫,含羞带怯,轻轻唤了一声:“封郎。”

    封子卿嘴角泛着冷意,眼神却显出几分痴迷和忧虑,道:“公主可以把我交出去,免了这些烦忧。”

    “此事本就与你无关,再说……”萧媚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似是期望他能感受到些什么,忽闻她说,“我们离开长安吧。”

    封子卿闭上眼睛感受着手掌的温度,牡丹花露的香气萦绕鼻尖,许久他轻轻开了口:“随你,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无功而返,元昭不由有些气馁,前路迷茫,他真的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了,明日的那个结果又要用哪个无辜者的性命填上呢?终于他也陷在这人潮中,看着人来人。

    不知不觉来到大理寺门口,做出决定总是艰难的,可这错误的开头也该有一个结局。这般想着,元昭匆匆进去,急切地想要结束这些荒唐的日子。

    “元司直。”

    那些不知姓名的差役接连喊他,他却越走越快。

    “元司直,你可算来了,查案辛苦,”久久不见人影的邓达理欢喜迎上来,“果真虎父无犬子,要不是你坚持,说不准就让真凶跑了。”

    “什么真凶?”元昭此刻有些迷茫。

    邓达理一拍手,悄悄道:“圣旨已下,纪家郎君纪羡之背着纪太傅做下的恶事被查了个清清楚楚,五日后便要被处斩了,圣人特意赏赐我们大理寺,都是你的功劳,所以我们特定为你准备了……”

    一群人各自举起放在面前的一张纸,连起来便是恭贺司直元。

    邓达理气得跳脚:“又错了,小郑你怎么又到边上去了,抽签抽到元高兴一整夜睡不着困迷瞪了,赶紧到中间来。”

    “元司直,这是大理寺的正式聘书,以后你就是正经的大理寺官员了。鼓掌,欢迎。”

    被邓达理催促,他身后的亓复才不情不愿举起聘书,表情甚是无奈。

    元昭捧腹大笑的样子有些夸张,眼角额外多出些亮光,对着亓复笑道:“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事。”

    接过聘书,风风火火跑出去,只余其声:“多谢各位,赏银记得给我留一份儿。”

    初一擦了擦眼角,小声说:“我怎么有些想哭呢?”再一看身边,哪还有初二的影子,拍拍小肚子追上去。

    剩下的人叽叽喳喳争论起来。

    “给钱给钱,元司直哭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胡说,那是笑的,又不是感动,不算。”

    “亓博士,你离得最近,你看到了吗?”

    亓复停下动作,一本正经道:“眼角有水光,笑得很假。”他从小就喜欢哭。

    留下一室欢呼雀跃。

    “阿翁,阿翁……”

    “叫唤什么?没钱了自己去账上支。”

    元昭清清嗓子,一本正经打开聘书,一张纸从里面飘飘摇摇落下去。眼疾手快抓住,是一张画了柳叶刀的图,牡丹脸上的伤是被柳叶刀划出来的。

    元昭兴冲冲跑出去,撞上了老管家。

    “世子别跑。”

    “我去查案子,有事回来再说。”

    “谢府大郎君今晚约您去君子台,吃完饭早点回来。”

    “知道了!”

    元昭去天牢见了纪羡之,若不是那张脸,他万万不敢相信眼前人会是与那人齐名的才俊。他疯了,自然回答不了元昭的问题。有三司会审的画押,应当是他没错了,元昭这样安慰自己。

    君子台,元昭不安地灌了一杯茶水下肚,心里还是那般惶惶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事要发生。

    谢知礼恰巧在此时进门,被迫接下了他没藏住的脾气:“这时候约我做什么,她……”元昭垂下头,不自在地问,“她怎么样了?”

    门关上,谢知微从兄长身后探出头来,疑惑道:“原来世子喜欢黄金芽。”

    元昭猛地抬头,笑颜如花,又闻初一惊呼才知不是做梦,她真真实实站在自己面前。

    “你……”许多话想要问,可又不知该牵起那个话头,总是欲言又止。

    “我没事,那日吓到世子了,抱歉。”

    元昭怔怔看着她,瘦了些,瞧着倒是比之前更有精气神,讪讪道:“没事就好。”

    谢知微觉得今日的元昭甚是奇怪,见到她居然没有张牙舞爪质问她为何出现,也没有阴阳怪气讽刺她又欺骗他,安静得叫人不知所措。

    气氛不知怎得突然落下来,突闻元昭开口:“我升职了,真正的六品司直。”

    谢知微招招手,沉香上前,从食盒中取了一碗面放在桌上。

    “今日是世子生辰,阿娘做了一碗面,您尝两口就行,一口也可以。”紧赶慢赶还是坨了,谢知微有些泄气。

    “给我的?”元昭有些不可置信,伸手将碗揽到胸前,自然而然接过初一递过来的筷子,挑起来吃了一口,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

    谢知微侧身拉着谢知礼商量点什么,为着一道糕点争执起来,给了元昭收拾情绪的时间。

    “世子喜欢吃什么,今儿好好宰阿兄一笔。”

    谢知尘跟在上菜的小二身后上来,手里同样端着一碗长寿面,听见这话甚是不赞同:“情谊归情谊,银子还是要付的。”

    “尝尝,我亲手做的长寿面,比这俩人借花献佛的心意强上百倍。”

    在谢知尘满怀眼神的期待下,元昭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认真道:“没熟。”

    谢知尘瞪大眼睛,尴尬地四处打量,十分刻意地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哈哈……这你也信?”

    元昭呼哧呼哧又是一碗面下肚。

    “咦,怎么都吃上面了,我来晚了?”萧嘉祺听见笑声赶紧推门进来,身后的婢女还拎了大大小小好几包东西,直接拿话堵了元昭的嘴,“先声明,我是看在微微的面子上才来为你庆生的,你可别自作多情。”

    “嫂子胡说什么呢?”谢知微不甘示弱,两人闹成一团。

    谢知尘揽着元昭的背,讨好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其实我真正想送的礼物是这坛扶桑酒!”

    “不行。”谢知礼和谢知微异口同声道。

    萧嘉祺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不正常,除了几人吃过的第一杯酒,后面元昭和微微喝的都是水。是有什么事必须要将他们灌醉吗,其实她可以假装睡着的。

    “我们有些话要说。”

    “你们?”萧嘉祺指着元昭和谢知微,委屈巴巴道,“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

    谢知礼赶紧将她的身子扶正,取了她手中的杯子,劝:“少喝点,都要醉了,明日该难受了。”

    两人刚起身,便有两个身形与二人相似的人替代了他们坐在那里。元昭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谢知微来到后窗。

    “走,”谢知微看了空荡荡的巷子,转头对元昭说,“没事,我不介意。”

    元昭觉得今日他的脑子有些笨拙,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快点呀!”娇气的声音再次响起,羞红了元昭的脸。幸而有夜色遮掩,否则他又该闹了笑话。

    坐上马车,一路出了城,元昭仍有些恍惚,看谢知微兴奋得潮红了脸颊,失笑道:“好玩吗?”

    眸中星星点点,跟着点点头。谢知微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东翻西找拿了个盒子出来。

    “喏,生辰礼。”

    “谢谢。”

    一时无话。

    “先将盒子搁在马车上吧,”谢知微兀自下车走在前头,没听见他跟上来的脚步,又掉转头喊:“跟上。”

    寂寂隐在山脚下的小院此刻大敞着门,院中散着浓浓的牡丹香露味道,藤椅上的人听见动静并未起身,侧头看了身边的躺椅一眼,红盖头微微掀起一个角。

    “你们来了。”语毕,封子卿咳嗽不止,破坏了脸上的欢喜。

    元昭将谢知微拉到自己身后,一眼不错地盯着封子卿,和他旁边的牌位——妻牡丹。

    “人在里头。”

    谢知微点头,拉着元昭往里走,经过封子卿身边时停下,掏出一个瓷瓶,说:“你还有三个月。”

    屋内绑着一个人,头上罩着黑布歪斜着,看样子是昏死过去了,十指的指甲全部脱落丢在地上,一双手血淋淋的。

    谢知微朝他泼了一勺水,那人痛呼着醒过来。她冷眼瞧着他浑身战栗的样子,还觉得不够,又往上倒了一瓢。

    元昭意识到那可能不是普通的清水,而是加了料的水,大理寺也惯会用这种手段拷问犯人,他唯一好奇的这人是谁。

    “痛吗,纪郎君?”

    纪郎君,元昭心乱如麻,已无暇顾及谢知微为何换了声音。他今日刚刚在天牢见过纪羡之,这又是纪家哪位郎君?

    那人低低笑出声:“便是你们再折磨我,那花娘也活不过来。”

    这话无疑更激起了谢知微的愤怒,银针飞出痛呼声再次响起,纪羡之突然大汗淋漓,青筋暴起,拼命挣扎。

    “为什么要杀她?”

    纪羡之舔了舔嘴角的血,嘲讽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怎么不把那疯女人一块绑来,就这点手段还想报仇。”

    “那图索呢?”元昭突然发问。

    纪羡之愣了一会儿,难得在他脸上看出了些许愧疚,不过片刻功夫便不见了。

    “一个野种罢了。”

    元昭想起那个在天牢里的疯子,问:“天牢里的人是谁?”

    “自然是纪羡之。”

    真正的纪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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