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重复地经历死亡,被命运那双看不见的手推着向前,是一件极其恐惧的事情。

    “我”游荡在无边的黑暗中,寻到微弱的光点,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剧痛,痛到几乎窒息。

    昏暗的屋子里忽而进了一道光,脚步声近了,有人拉动凳子,起伏的呼吸洒在床前。

    “我”勉力睁开眼,就看见那张泫然欲泣的面容,下意识唤道:“殿下。”

    声音一出,“我”心里一惊,这嘶哑的嗓音陌生极了。

    身体惯性的反应扯到背脊的伤口,汩汩凉意涌出来,“我”忍不住面色狰狞起来。

    周玉谣按下她的肩膀,好半晌听她说道:“你受苦了。”

    “我”痛得耳中嗡鸣,不知如何作答,只摇了摇头。好在她并未深究,很快离开,“我”混沌的脑袋几乎无法思考,缓了好一会儿,终于痛感和燥热褪了些,才囫囵睡过去。

    浑浑噩噩躺在床上几日,“我”渐渐好了一些,才弄清楚自己现在的新身份。

    “我”成了胡蝶。

    胡蝶去了何处,我并不知晓。

    但此刻由“我”暂居她的躯壳,这情况并不多么稀奇,此前两次经历已经让“我”能够摆脱惊愕,静下心来思考如今情状。

    太监恭保、嬷嬷董如兰,都是“我”书里的角色,而“我”亲历了他们的死亡。

    如今,“我”再次成为了另一个角色。

    她的归路又在何处呢?

    “我”趴在枕头上,歪着身子,掰着手指数。

    金玉轩走水,胡蝶受刑,小皇子离宫,公主遭软禁,接下来拓跋岚主导迁都,途上公主逃跑未果,婢女胡蝶身中数箭,以身护主。

    满打满算,“我”还剩下三五日活头。

    光是回忆,那种极致窒息的绝望感即刻用上心头,“我”紧紧闭上双眼,待到眼皮的酸涩渐渐褪去,思绪才清明起来。

    不!

    那切身的恐惧决绝“我”再也不愿经受!更何况,灵魂飘荡在黑暗中无所依靠,终究也回不去原来的地方。

    “我”不想深究因何来此,只想离开。

    或许,当“我”摆脱了必死的宿命,就可能离开。

    周玉谣倚在案前,她清亮的眼眸静静望着胡蝶,道:“是啊,你以前从不称呼自己为‘我’的。“

    胡蝶,也就是“我”,嗓子干了又干,终究无言。

    两人相对,隔着一张桌案,隔着摸不透、道不明的思绪。

    胡蝶无奈,她并非原身,即便身为此篇原作,却也只通晓大概,不能深入各处细节。

    【胡蝶,年方十七,大周朝长公主周玉谣贴身婢女。性格风风火火,忠心护主,殁于迁都事件。】

    白纸黑字写下的,不过寥寥几行的人物梗概,便是她全部的人生了。

    一朝顶替,谁承想,几句对话便叫人捉住了她的异状。

    周玉谣轻轻叹气,她走到胡蝶跟前,说:“若是以前,你早固执地跪下认错,说什么都不肯站着回话。”

    胡蝶惊,她不由自主地便要后退屈膝,却被周玉谣抬手制止。

    她柔和地瞧着胡蝶,道:“是我错了,让你恼了我。好在总有好处,以前怎么让你轻松些,总是不能成行,如今倒好了。”

    她面上笑着,眼里也笑着,对胡蝶说道:“如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不必主子奴婢那样拘礼,我们就做姐妹,这么一起过活吧。”

    胡蝶恍恍惚惚地被周玉谣送出了门,说是见她精神不济,要她回去好生休息。

    她手写的剧情里可从来没有姐妹情分一说,周玉谣作为这篇狗血言情文的女主角,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她成长上位的助力,她只会越来越冷漠坚强,最终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也许,从她变了开始,原本写定的一切都将有所改变。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变数越多,她离开的可能性就越大,胡蝶暗暗下了决心。

    翌日。

    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的启明偏殿终于起了波澜,浩浩荡荡的士兵跟在拓跋岚身后,鱼贯而入。

    胡蝶正侍候周玉谣梳妆,她凭着身体记忆将玉簪精准地插入它该在的位置,殿门口便踏进一个不速之客。

    成群结队的士兵候在殿外挤了个水泄不通,这在从前严禁兵械的内宫绝不可见,周玉谣站起身来,脸色不佳:“你有何事?”

    她对拓跋岚语气甚硬,后者却全然无碍。

    拓跋岚无疑处于上位,在优越心理之下面对周玉谣的言词冷淡,他也不过当作是蚍蜉撼树,根本无需在意。

    “迁都之日近在咫尺,我特地赶来为殿下分忧,殿下这些大小物件总还需要有人清点。”他说着,便唤了一排士兵进殿,几个五大三粗的上前便要搬弄起女子的物件。

    笔墨横倒,箱柜凌乱,他们不像是收拾清点,倒像是抄家查没。

    周玉谣脸色涨红,她几番厉声呵斥下,士兵方才暂停下来,通通瞧着拓跋岚的眼色。

    真是可笑之极!大周朝尚存,她还是尊贵的嫡长公主,可在这深宫之中却无半点权力,就连基本的尊重也无法获得。

    周玉谣知道,这些士兵不过是供人驱使,只有驱使他们的人说话才有分量。

    她紧握着拳头,强压心中怒火,上前两步,离得拓跋岚近了些,近到他能望到她眼中翻滚的波涛。

    “拓跋岚,你又何须如此?”周玉谣委实不懂他此举用意。

    要着人清点行迁都事宜,这周宫里遗留下来的、被他控制着的宫人一抓一把,他又何必弄这么一出子平白折辱人的把戏来?

    拓跋岚面色岿然:“我方才好似说了,为殿下分忧。”

    周玉谣环视四周:“是吗?”

    原本雅致精巧的寝殿翻箱倒柜,混乱狼藉。

    拓跋岚笑道:“这些都是我军中的好手,个个身手不凡,如今叫他们做些细致活计,我倒是觉得有些屈才了。”

    周玉谣心知,他是明摆了来给她找不痛快的,可现今她活得小心翼翼、仰人鼻息,这委屈恐怕只能揉开碾碎了往肚子里咽了。

    周玉谣水盈盈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她握紧的拳头里,指甲狠狠扣着掌心,她背脊挺得笔直,可薄衣素衫披身,更显孤寂。

    胡蝶立在一旁,一声未吭。

    故事情节早就写好,女主上位之路就要从这里开始,而她,冷静的心泛不起一丝波澜。

    周玉谣要走的这条路,本就是浸满了泪水和鲜血的道路,她别无选择。

    而胡蝶自己,就像是重温一部早知结局的电影,不是戏中人又如何入戏。

    她只是冷眼瞧着。

    周玉谣想得没错,拓跋岚是专程来跑这么一趟的。他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捏在手心里的棋子自然也要乖乖得听话。

    “公主殿下,迁都事紧,这些不过琐事,何必烦忧呢?”他淡淡笑道,那笑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还不动手?”

    他对一屋子的士兵这么说。

    哐啷打砸声复又响起,可不过几秒,清丽高昂的女声叫喊起来。

    “住手!”

    周玉谣硬生生止住了欲落的泪水,迫着自己昂头看向拓跋岚,这个杀人抢掠、无恶不作的男人。

    她一步步走近男人,“拓跋岚,你该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拓跋岚挑眉:“哦,是吗?还请公主殿下赐教。”

    “那我便教上你一教。”周玉谣在他面前不过一人位停下,“本朝国号为周,我乃当朝嫡长公主,当你称呼一声‘殿下’,你说你是何身份?”

    拓跋岚轻笑不言。

    周玉谣又道:“大周一日尚存,本宫便当得一日的长公主,受万民爱戴,绝不容人随意折辱对待!”

    她气势很足,一番话语掷地有声,一众士兵皆束手旁待,未敢造次。

    拓跋岚定眼瞧过去,这个公主架势十足的女子分明是泪眼朦胧,唇齿发颤,一番强弩之末的样子。

    这副模样,与她先前拿着金簪、抵着脖子威胁于他的那个模样,如出一辙。

    动不动就以命相搏吗?一个女子而已,拓跋岚心里想着。

    他突然有些好奇,若是再狠些,再将她逼入绝境些,这位大周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会有些什么样的反应。

    念头刚起,他便缓缓抬起手。

    这是示意士兵照常行动的手势。

    周玉谣杏眼圆睁,她死死咬着唇,盯着拓跋岚不放,大有要与他死磕的意味。

    拓跋岚与她视线相汇,她一双眼眸又圆又亮,带着十足的倔强,让他总觉十分熟悉。

    “同样的话,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周玉谣颤抖着一字一句道,鼻腔里的氤氲十分明显。

    终于,他想起来,她这双湿漉漉、晶亮亮的眼眸,与北地胡杨林场里最年幼的那头梅花鹿分明无二。

    他拉着长弓瞄准它的那个瞬间,那头梅花鹿也是这样,睁着湿润倔强的眼睛看着他。

    忽然,拓跋岚改变主意了。他放下手,不算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

    “如此,臣知晓了。”

    周玉谣有些发愣,但看着态度突然转变的拓跋岚,她原本紧崩着的肩膀还是放松了五分。

    这一切,胡蝶冷眼瞧着。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如作者设定那般。

    拓跋岚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性子,千娇万贵的公主若是哭哭啼啼、全无傲骨,他便觉食之无味。而周玉谣宁死不屈的傲气,倒能教他高看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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