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果见万俟寒生倚在长廊靠墙一边,猎熊、小苗从栏杆边离开紧随他向万俟瑶走来,她手掌一拍向外一摊,道:“大功告成,叔父说他答应你的事仍旧作数,不过你得先完成他交给你的任务。”

    万俟寒生垂下手环抱的手臂,声音上扬难掩激动,道:“什么任务?”

    “这个简单,事先说啊,他的原话我没加更改,他说‘漠风关四长老教他武学却不及你在山里跟哥哥捉虫打鸟,同修一门,血缘一脉,差别怎么这么大。’所以呢,他让你随我回去,让我爹爹好好教教你,等你得到爹爹认可他就履行承诺。”

    万俟寒生眉头锁得更紧,小胖猎熊抢先发言:“若是关主觉得寒生跟着四长老学得不好,为什么从不自己亲自教他。”

    万俟瑶托着下巴,抿嘴认同,“我也这样问了,他说‘我能教什么,教他写情诗讨姑娘欢心还行,他若哪天想学告知我一声便是,做爹爹的肯定倾囊相授。’”

    她学完这段话,万俟寒生的脸上有青向黑过渡,手掌捏做拳头发出“咯”的声音。

    不过没关系,好在他答应了。他不知眨了多少次眼睛,无泪,稍作缓和,松了捏紧的手,道:“好。他没跟你说我所求为何吧?”

    万俟朗华的回避和万俟寒生的坚持,这件事或许就是化开父子生疏的关键。万俟瑶摇头,“这倒没有。”

    万俟寒生回了点神,眼中冰雪消融,“那就好。”

    比武台上不知发生何事,迎来一片呼好,掌声连连。

    万俟瑶和万俟寒生侧头过去,正面见两道身影闪到二楼栏上,踩上栏杆黑影挥出数道重影,红色身影避身闪过,沈慈危后退时余光瞟见廊内的万俟瑶,脚一蹬顿时去到更远处。

    黑影挥出的鬼手也不全然落空,连接栏杆的柱子被他从中间劈裂,木刺四溅,离得近的猎熊、小苗抱头抱面往里躲。小苗尖声嚷道:“妈呀,真够造的,下面那么大个地儿还不够,怎么还打到上面来了。”

    那谢晋满眼猩红,每挥一招嘴里都会发出一声猛兽低吼,破坏力极强已全然不顾周围看客安危。

    向下望去,比武台更是一片狼藉残破不堪,那么大的台面,红毯下陷,铺就的木板折成数段坑洼不平,无处落脚,也难怪两人会转到上面来。

    眼见鬼手谢晋的破坏力是越来越大,甚至让看客冷汗洗头感受了一把近在迟尺生死一线的快感。这样紧追着沈慈危打,却始终不见对方出手,一步步躲闪将谢晋往人少地引。八关阁高堂满座每一处都算不上人少,万分惊险中沈慈危接下谢晋一手,就下差点被鬼手误伤的人。

    谢晋狂笑,抓住了沈慈危出手的理由,转身跳进三楼坐满达官贵族的人群中,肆意挥舞发黑的鬼爪,吓得四散逃窜,这些人手无寸铁有贪生怕死,是当人质的好料。

    谢晋随手逮到一个人挡在身前,这人上一秒还怒吼“他娘的想办法逼他出招啊,软货!”下一秒便得偿所愿。

    他右手不停在那人心口来回抓挠,阴森地道:“你说我怎么这么霉衰啊,碰上你,我十岁习武这双手冬里插雪夏里练沙早已没了知觉,年复一年整整二十七年,我没有过一天懈怠,可为什么就是不能登顶呢?”他越说语气越重,黑手在胸口的衣料里陷得越深。

    他面目扭曲,抑郁鬼气,显然是失了理智走火入魔,黑白凌乱的发丝间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沈慈危,他恨,透过沈慈危恨所有有天赋的人,恨江湖拷在他脖子上的枷锁。年少时他也被江南神掌帮的一众长辈寄予厚望,“小子有天赋,未来定有所成”,鲜花赞誉让他更加刻苦。直到另一个比他更有天赋的人出现,他抓狂他嫉妒,一瞬间仿佛失去所有,犹如垃圾一般被赶出师门。他投靠邪教修炼鬼手,他才不管什么正道歪道,他只要证明他能战胜天赋!

    “他们都说我到这个境界已达极限,可我后些年来大有进步,我不相信他们说的!沈慈危,你跟我打一场好不好,让我证明给他们看。”谢晋一边说一边拖着人上前,浑浊的眼中不甘、渴望、愤恨交织。

    在场都未料到谢晋会这般疯魔,以人要挟夙己执念,逼沈慈危接招。

    被抓住的那人吓得腿软,抵在心口的黑手力道深入,破过皮骨直达心脏,他脸色惨白不敢大口呼吸,脑中一片空白。心脏被揪住骤然停颤,胸口处一朵血花四周蔓延绽放,皮肉撕裂的剧痛让他顿然清醒,几乎破音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沈慈危求你,照他说的做,我还不想死!”

    祸临己身时,说出来的话才是最诚恳最动人的,站在他曾经的立场,沈慈危应该是他们京中公子哥儿们的取笑贬低转而对比自己抬高身价的工具,论谁也没想到此时非此时,天道老轮回。

    沈慈危余光瞥见第二根香燃尽过半,正言道:“先把人放了。”

    谢晋稍稍松了力道,那人虚汗淋漓的脸上面色稍缓,刚抽出一半的血手突然有插了进去,痛的那人啊的惨叫一声,震楼发聩,汗毛竖起。

    “你骗我!你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出手,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做你对手!”

    沈慈危道:“谢前辈,晚辈说到做到。”

    谢晋狂笑,“好!来吧!”下一秒手臂直接从那人心口穿过背部,让其死个痛快,抽出手一掌将人击出栏外坠落一楼。

    一干人坐不住了,一片哗然。

    又出人命了!

    这该如何收场!?

    沈慈危神色一凝,飞出一掌,道:“你做什么!”

    谢晋翻身躲过,近身边与他相缠边笑道:“后生,我就算不杀他我的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当年不也一样。”

    沈慈危:“……”

    谢晋:“你就不怨?不报仇?沈啸简直白养你这个儿子了。也对他本来就是这样,自己女人死了不闻不问,儿子有样学样,他凭什么让你替他报仇。”

    沈慈危从牙缝一字字道:“闭嘴!”

    谢晋不以为意,嗤道:“让我闭嘴,那就打死我啊!”

    沈慈危冷笑一声,答道:“你疯了,我可没疯。”

    两人从三楼又重新回到一楼,这回打得十分激烈,折掉的木板霹雳吧啦溅得飞起,却不见一声叫好,出奇安静。

    高台上的两位将军在这种情况下竟默契的都不叫停,任由其往未知方向发展,南英微眯着眼,翘腿的脚尖悠悠晃着,头往封飓一边微侧,对方仍是正襟危坐同时注意到南英投来的目光。

    封飓道:“南英将军在想什么,是突然想到我了?”

    南英顺话接上:“是,想到你做我下属的时侯,三年前我一人做这个位置,你还站我边上。啧,真是一条好狗,爬得快啊。”

    封飓不怒反笑,道:“武门只做陛下的鹰犬,当然是好狗,若是乱认主子乱棍打死也有未可知。”

    南英道:“说得对,我们当然只听陛下的。”

    说话间一小官冲冲走上高台来到二位跟前,躬身道:“二位将军,结果已出。”

    台下谢晋抽搐地躺在塌陷的比武台上,胸口上一支黑靴牢牢压着,他想动手挪开那只脚,只见右手颤颤巍巍抬起,掌心处被一根木刺洞穿,顺着尖锐处滴血。这只手试着抬了几次,依旧以失败告终,躺回地上。败局惨状,他再无力与之相斗。

    沈慈危居高临下,道:“别动了,你何必呢?”

    谢晋大笑,胸腔剧烈起伏,仰面呕出一口鲜血,从一侧脸颊往下淌,他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没有遗憾了。我只是不服,明明我上进努力从未自矜,可那些比我平庸的人却可以肆无忌惮的评价我诋毁我,视之如珍,弃之如履,好的坏的都被他们有说尽……”

    定胜鼓隆隆作响掩盖了谢晋虚弱的声音,比赛宣告结束,楼内开始走动活络。一少年冲上比武台,推开沈慈危压在谢晋胸上的靴子,眼睛红肿跪倒谢晋身边哭泣,道:“师傅,我们走吧。”

    少年艰难地抱起谢晋上半身,将他的手臂扛在肩上踉跄的站起,沈慈危侧身避让,刚挪了两步,面前站来两个武门锦衣甲挡住去路,道:“还不能走,你在八关阁弄出人命,岂能一走了之。”

    谢晋垂着腰拿开肩上的手,佝偻着身躯把手在膝盖上站稳,缓了好一会才直起身来,吞了一口血沫道:“行,我做得我担,任凭处置。”

    少年急道:“师傅!”

    谢晋摆手,道:“栾云,师傅这回又输了,不过心愿已了,以后师傅不在了练功不要太拼,可以偷懒,不想学就不学,不要像我一样跟自己较劲。”

    肖栾云:“师傅,你不是今年要是输了就安心陪我的吗?怎么会突然这样。”师傅收他做徒儿时保证过此生只有一个徒儿,今后种种从不食言。今日却在八关阁内气郁难消、癫狂暴怒,加之刚才自毁式打法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他伸手要去触碰肖栾云的手,可目光落在少年白皙好看的手时又收回了。少年不管,抓住了他布满老茧疮痍血污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师傅我不要,我笨,第八式都还没学会,你不在我永远都学不会了。”

    沈慈危背着抽泣声弄得心烦,看不下去道:“要算账算我一个人头上,我故意拖着时间才让他这般,究其根源在我。”

    肖栾云停了抽泣:“你……”

    沈慈危:“不用感谢我,反正我也是一身脏,再多一点也不算多。”

    “铃铃铃”一阵绵长的铃响。有人拉响告天铃!

    一楼、二楼、三楼,告天铃响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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