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到新环境总需要一点时间的磨合,我是,红房子剧团是,这座庄园也不例外。起初有些混乱和心烦意乱,但在乔达尼和娜塔莎两个剧组优等生的支持下,很快我就融入了这个白俄罗斯吉普赛人的组织里。说是黑.帮,其实这更像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小型集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学员、训练营教师、业务成员、管理层、杨诺维奇先生,各司其职。

    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听见High table的名字。四十年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混乱的地下杀手世界被十二个势力联合统一,各组织选出一人作为代表,组成最高议事会“高桌”。里世界一切组织都在高桌之下,受高桌规则约束,被高桌管理统治。高桌占据了整个世界的一半,产业、经济、政治,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

    Ruska Roma当然也服务于高桌。剧组几乎所有学员都以成为高桌会员作为远大目标。

    这种运转方式有些不可思议,我有很多一头雾水的地方,但现实还不允许我研究太深入的形而上的高桌规则——近期我疲于应对拉伸和体能训练,肌肉增长的酸痛,忍受手腕内侧时断时续的奇异痛觉,还有头发和眼睛日益褪色。

    我对着镜子照过很久:原本亚麻色的头发竟然开始隐隐泛金,蓝色瞳孔的颜色变浅,令我心疑再褪色下去会不会变成白内障。

    身体异样变化令我焦躁不安,后背每天都有新的纹身伤口,这个月我都只能趴着睡。

    杨诺维奇先生这段时间神出鬼没,在我后背东正十字刺青纹好的前一天,他才带着乔达尼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他这段时间似乎很疲惫,过来看了看我的情况,他直截了当地问Wong老师:“这女孩没问题吧?”

    Wong回答的时候依旧没什么精神:“就这样。”

    “精神方面呢?”

    “很稳当。”她给出了正面的答复,“看着不会被轻易折断。这是一切训练的根基。”

    杨诺维奇先生这才放下了心。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更多感觉的是疲惫。似乎这段时间的工作让他也觉得糟心,而我是一切工作的源头。

    他又吻了吻我的额头,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乔达尼倒是留了下来。

    我正在半死不胡地躺在刺青椅上,后背裸着,乔达尼观察了一会刺青,坐在我隔壁,开口说:“很快我也要补刺青了。”

    “补?”

    “从剧组出去的那一天,可以选择新的刺青图案,以示走向新的路途。”

    Wong在隔壁给器材消毒,声音有些阴阳怪气:“你还没到毕业的年纪,小子,别出去玩两天心都野了。要是完成不了‘反哺’任务,你一辈子都得在剧团工作。”

    我们都没理会Wong,自顾自地交谈下去。我有些好奇地问:“什么图案都可以?”

    “嗯。”乔达尼点头。

    “你有想要的吗?”

    “我没想好。”

    “太复杂的我不允许。”Wong补充。

    乔达尼在我隔壁安静地坐了一会,我听见他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悠长,似乎在缓慢地从疲惫状态中恢复过来。他这段时间应该是一直在跟着杨诺维奇先生外出忙碌。

    “乔达尼。”我喊他的名字。

    他看过来,我把一块打磨好的铁片放进他的手心,上面刻有抽象的线条和图案,是神秘学中大七星符文的所罗门土星护符。

    “这是什么?”

    “所罗门的护身符。”我说,“能给人带来好运。你最近经常外出工作,我想你或许用得上。”

    他研究了好一会,然后收起来,向我道谢:“谢谢你,女巫。”

    休息的时间很快就结束,我穿好衣服,娜塔莎在门外等我一起去进行晚间的桑搏训练。Wong不负责实操,悠哉游哉收拾消毒过的器皿。听说杨诺维奇先生来过的消息,她显得有些紧张:“他没说什么吧?”

    “什么都没对我说。”

    她点了点头。

    “只要他们没什么奇思妙想,你在这里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走吧,今晚的桑搏我们一组,我左肩的韧带还没长好,你动作放小心一点。”

    我认认真真地点头:“好的。”

    “对了,外面有寄给你的一封信。”

    *

    每一封信进红房子都是拆开的状态,这是必要的程序。夜晚,一天重复的训练后,室内所有灯都被熄灭,只剩庄园外面昏黄的引路灯。我就着那点昏暗的光线开始读字。

    是莉娜给我写的信。

    实话说我受宠若惊,我从来没想过她会主动给我写信,在我的设想里她很快就会把我这个奇怪的朋友抛在脑后,然后专心过自己的生活。反正我从未想过她会费尽心思联系上我。

    【海伦:第三声枪响后他们才告诉我你已经离开那不勒斯城区。我觉得你是个骗子,我不该给你写信,也不该和你保持有任何联系,但是我拿起笔就想起你的名字。不敢相信你竟然诅咒了我,和我的笔。

    昨天有东方的吉普赛人来到城区,带来了马戏团和炼金术,还有人会用纸牌算命。他们中间展出了巨型的怪物标本,声称这是上帝造物之初第一个失败品,他们还展示出了许多晶莹剔透的宝石。我不用摸都知道那些只是冰块。吉普赛人这套在南美洲或许可以骗到几个以为那是钻石的小孩,对我可不管用。

    可是我在冰块里又见到了你的脸。

    我不敢相信你甚至诅咒了吉普赛人的冰块。

    我摸了摸你的脸,上面又痛又烫,我已经完全不想鞋子的事情、我的哥哥里诺的事情。我觉得这些在你面前都无足轻重。你是蓝色的仙女教母,莱农一直担心你会被杨诺维奇先生杀掉,但我知道你会活下去。你会活得比我们都要好。因为你是个女巫,请你不要再诅咒我,或者是被我诅咒。我不会再给你写信了,再见。

    莉娜】

    她这封信写得很伤人。但对我的伤害又为她蒙上一层新的魅力。

    那封信看了我半个夜晚。为了不挤压到后背刺青的伤口,我只能趴着睡,想要辗转反侧都做不到。我脑子里一直在回想那句话,“请不要再诅咒我,或者是被我诅咒”……我又感受到了那种情绪上的动摇。之前是吻,现在是莉娜。

    第二天起来我有些魂不守舍,在最擅长的枪械学习课程上频频走神,教师的枪几乎指在我脑袋上。我张开双手,清晰看见了课程对我身体的磨损:茧子、疤痕、断裂的指甲。稚嫩又伤痕累累的手覆上了枪柄,在四十秒内完成了一把阿森纳半自动手.枪的拼装。

    娜塔莎和教师不可置信的眼神犹如实质。

    下意识枪口对上活动靶,瞄准、开火,整齐的十环痕迹遍布各个靶心。这是第一次接触枪支的新手绝无可能实现的操作。

    教师捧起来了我的手,她语气有些颤抖:“我想你的双手是被魔鬼诅咒了。”

    “不。”娜塔莎笃定地说,“这是上帝之手。”

    她捧着我的手,我感觉我触摸到的是冰块。是那个吉普赛人来的下午,马戏团内,莉娜所碰触到的如同钻石般的冰块。

    如莉拉所说她确实没有再给我写信。我也没有回信。

    很快我也把莉拉抛在脑后,因为发生了更重要的事情。杨诺维奇在一个夜晚把营地内Ruska Roma所有人召集在一块,宣布了件大事。位于纽约总部的部族长老索菲娅女士将会在明晚到达【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检查我们近期在意大利的工作。

    枪械习师将我超乎常人的枪械精通情况上报给杨诺维奇先生,他表现得丝毫不意外,“有些人就是上辈子没忘干净。”他是这样说的,“现在我觉得五千万美金回本了三分之一,让我看看你还能给我什么惊喜,小鬼。”

    娜塔莎说在索菲娅女士这次来也会为纽约总部挑选人才,如果我好好表现,说不定能到纽约去接受训练。我问那你呢?她露出一个闭嘴不言的表情。她似乎有自己的计划,而我在她的计划之外。

    索菲娅·尼古拉耶维奇·费多罗夫斯基据说是俄国大公尼古拉的后裔,后因父辈违背禁令流放到了第比利斯,最终阴差阳错,竟然接手了这游荡在外的白俄罗斯-吉普赛人的组织。我没有地方打听这位首领的事迹,只能从杨诺维奇先生和娜塔莎小心翼翼的态度中窥见她的权威。

    纽约总部的人抵达庄园那晚恰逢圣母诞生日,整个剧团举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宴会。索菲娅从纽约带来了东正牧首,整个白日教徒们要在银光闪闪的圣十字架下祷告七次,常青树的枝叶包裹白百合,熏染松香的蜡烛从白天燃烧到黑夜,白烟和香气滚滚倾泻,浸满整个庄园。

    然后是接连不断的烟花。

    索菲娅女士很年轻,大概在三十五岁上下,有着宽阔的额头和宽阔的眼睛,高颧骨和法令纹流露出不怒自威的气势。但她的声音很柔和:“杨诺维奇,听说你把高桌悬赏排名第二十二的物品给弄丢了?圣安东尼奥家看了一个我们很大的笑话。”

    杨诺维奇先生沉默了一会,声音恰巧和烟花一同响起,令人听不清楚。

    我本来在和娜塔莎分食圣餐,乔达尼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要带我走。娜塔莎有些古怪地看了我们一眼,点头,转过身和隔壁的同伴交谈。

    乔达尼其实也没有拉着我跑太远,就在庄园举办宴会的另一侧。他走到一棵高大的欧洲梣树边上,蹲下身,掀开一层草皮,在深约二十厘米的地下挖出一个小手提箱。箱内放有一把Heckler & Koch公司产的P30自动手.枪和两个弹夹,德国的产品,看着非常结实耐用,且作为主武器有令人满意的杀伤力。

    我拿起枪快速检视了一下,有些好奇:“你从哪里弄回来的?”

    在剧团,训练期间摸得到枪的只有在课上,里面几乎都是些退役的家伙,甚至还有上世纪的老古董左轮。外出任务会配枪,但理论上是要归还的。

    “给你的回礼。”他简略回答,“你枪械课程很优秀,这是把好枪,能派得上用场。”

    我握着枪,自言自语:“我会用它杀人吗?”

    “我不知道。但是你可以用它杀很多人。”

    我低下头,依依不舍地再检视了一遍枪膛和补偿器,最终把它们都放回箱子里。在剧团,所有学员都不得私下藏械。

    乔达尼顿了顿:“这不是杀人。海伦,这是工作。”

    能理解和能做到是两回事。在把箱子埋回地下时,我前天搏斗课上折断的肋骨又传来剧痛,乔达尼摸了一下我右下肋骨的位置,说骨头长歪了,需要医师来处理,不然肋骨会插破旁边的肝脏,因为他就曾经试过一次。我说我明天就去。

    我们在那棵高大的乔木下,隔着伞状的树荫,一起抬头看升起的烟花。

    “谢谢你,乔达尼。”

    “海伦,我知道你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这是个完全属于黑暗面的世界。”他对我做下承诺,“是我把你带进来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出去。”

    这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那么什么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我自己也没有答案。

    惊天动地的烟花让树木枝条也陷入晃动,没过多久,一只黑猫灵巧地从树上跳下,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它浑身纯黑,只剩眼睛冒着金光,随时能融入夜色里。但它就是蹲坐在我们埋枪的位置,一动不动。

    “这也是回礼的一环吗?”我笑了笑。“持枪的女巫,和神秘的黑猫?”

    “……Maybe?”他似乎自己也不确定。

    我把猫抱了起来,它没有挣扎。我摸了摸猫的脑袋,乔达尼像兄长一样把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他骨架仍未发育完毕,每根手指都透露出青涩的少年气,显得坚定又脆弱。此刻,这双手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世界未免显得太过渺小,甚至无法给一只猫提供遮蔽。

    在接触到他视线的那一瞬,我预想到了遥远的未来,他将全力以赴,实现承诺,然后再次隐匿于黑暗之中。他生而属于世界的背面,然而却觉得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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