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驱邪失败的第三年，比安奇神父再次踏进白俄罗斯罗姆人的地盘，后续传来消息说那女孩经巫医救治后已安然无恙，但比安奇神父认定她已经死在三年前的下午，占据她的身体的不过是来自地狱的森然亡灵。如今他年近七十，老态龙钟，自称在与恶魔的打斗中失去了一只眼睛，过誉的圣徒名声便伴随着年纪增长。
他再一次被请入罗姆人的地盘，是因为启示录版画中圣迈克尔天使那一双血流不止的眼睛。
杨诺维奇先生已经厌倦了每天都要叫人用水银擦拭走廊的血迹，他在口信中这样说：上帝的归上帝，罗姆的归罗姆！解决不了这件事情，他就亲自送他见上帝。比安奇神父不怕吉普赛人的子弹，但盘踞在他内心深处的，最幽深神秘的真切恐惧确实存在于这座庄园——不在流血的怪异版画，而在那个死而复生的女孩。
驱魔仪式一连十天，白天他在版画两侧挂满十字护符，用圣水和大蒜汁仔细擦拭圣迈克尔流血的双眼，惊奇地发现该刻画眼球的地方空空如也，天使的瞳孔望向一片虚无。他用一张浸过硫磺的神圣幕布遮盖版画，一天做九十九次祈祷，一连数日。第十天，他掀开幕布，发现天使眼中的鲜血依旧不止，已经把幕布染成罪恶的鲜红色。
神父心灰意冷，知道自己无法战胜寄宿在罗姆人中的恶魔，但当晚那个凄风苦雨的深夜，他受到冥冥中的召唤，再次走上那一条摆放版画的走廊。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搬来一张高椅，与版画面对面等高而立。她头发呈现出仿佛褪色中的浅淡金色，伸出的手臂骨节有力，随后她将流血的手指轻轻碰触圣迈克尔天使的嘴唇——一道奇异的、亮如闪电般的红色液体瞬间从版画中流出，在阴暗月光下汇聚成一条潺潺不息的玛瑙色血河。
“比安奇神父。”
一声微弱的雷鸣响起，伴随剧烈的闪光，他看见身后莫名出现的影子。宿命的预感在雷鸣同雨声中冉冉升起，站在身后之人他直至死前也未曾忘记：那是曾经被他捆住床上，用滚烫圣水浇灌的女孩的面孔。他心中死亡名簿上所记录的娜塔莎·罗曼诺夫现在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动人，且神秘莫测，血液中流淌危险和邪恶的蛊惑之美。
她的呼唤没能惊醒神父，反而让版画前的少女侧过了面孔。
那是一双冰块般褪色的眼睛，无悲无喜，无波无澜，蕴藏神的无情、神的残酷和神的慈悲。但在惶惶如落雪的圣洁之意中，神父竟然窥见了一把来自地狱的熊熊燃烧的邪恶火焰。守夜人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有人惊呼：
“谁在哪里？……比安奇神父？”
这时，又有一道惊雷传来，在一瞬间的电光中他没能看见任何人，没有站在版画前的少女，也没有站在他身后的恶魔。守夜人把他送回房间，在那个凄苦的雨夜，他闭上眼睛做了一个预知梦：梦里有一片刺眼的大雪，他孤身一人在雪夜中行走，一路走了很远，尽头是一扇窗户。一个满头银发的少女坐在窗前，窗沿升起的火焰被雪熄灭，源源不断，不止不休。
他站在窗户前一动不动，雪逐渐淹没了他衰老的身体，被水银灼烧而失明的眼睛。他在此时无比深刻地认识到，这是神国和地狱之间的狭间地，这也确实是一场孤寂之人的梦。
被落雪彻底淹没头顶之前，闪电般的预感再度浮现，比安奇神父在雪中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然而大雪残忍且坚定地活埋了他的梦。
在这场梦醒之后，比安奇神父死在了罗姆人的庄园，衣服沾满了版画天使溢出的血液，面色安详，神态动容，身上并无伤口。验尸官宣布他死于衰老和上帝的召唤。
*
“我要首先说明这件事与我无关。”
“也跟我没关系。”
我和娜塔莎坐在杨诺维奇先生桌子的对面，一致认定比安奇神父的死与自己毫无关系。庄园里死了个德高望重的神父令杨诺维奇先生大为光火，他很快就找上了当晚偶然路过的我们——但他也心知肚明这不是我们干的，因为神父的尸检没有损伤，内脏完好，没有中毒的迹象，肯定不是杀手们弄死的。
杨诺维奇先生背靠椅子，问：“那你们两个大半夜在走廊晃什么？”
我老实回答：“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什么？”
“我听见那块版画的天使一直在窃窃私语，所以我过去用血把祂嘴唇黏合起来了。”我说，“还有，我来月经了。”
“……什么？”杨诺维奇先生依旧摆出一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样子。
“我营养不良，这个年纪来月经算很迟了。”我认真向他解释，“那现在要怎么办？”
他一脸横相的面孔一点点皱起了眉，我知道这是他发火的前兆。男人总是这样，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就会下意识发火。在他愤怒地将我们赶走之前，我和娜塔莎心有灵犀，同时闯出了门，但内裤被血濡湿的感觉非常难受，我们只能转向Wong寻求帮助——然而我也知道这是个无用功。
和娜塔莎一样，她们的子宫和卵巢早已被切除，终生不受流血影响，也不再孕育生命。Wong摸了摸我的下腹，像个真正的妇科医生一样做出判断：“你的身体太过弱小，现在还需要器官支撑，等你到十六岁就去切除子宫。”
“切了子宫我们还算是女人吗？”
Wong似乎听见了好笑的事情：“你以为我们算是人？”
“……”
这样的反问令我哑口无言。
娜塔莎摸着自己的腹部，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神色镇定自若：“这样确实方便多了。”
“今晚怎么办？”
Wong不耐烦地关掉了门，门后闷闷传来一句：“你自己想办法，明天我再让别人叫你怎么弄卫生巾。别来烦我了，我已经二十年没被这种东西烦过了。”
□□的血流不止弄脏了我所有的裤子，我只能在卫生间里过夜，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几乎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直至响起敲门声。我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喂养的黑猫坐在门口，督促我给它换食。在负责后勤的人指导我弄好卫生巾后，我又投入进训练中。所有的一切都不允许我露出颓势，但流血的状态确实令我感受到衰弱。
娜塔莎和我说明情况，神色很不自然：“我们剧团的规定是切除子宫，孤儿们会从小开始服药，在还没来初潮之前就动手术。但是你情况不一样，几乎没有像你那么大年纪的孤儿会加入组织。”然后她又问：“来月经是什么感觉？”
“是令人感到麻烦的感觉。”
第二天夜晚，我依旧腹痛难耐，像是腹部有内藏的刀片在不断剐蹭内脏。精神恍惚间又听见了圣迈克尔的低语，我的脚步往外走去，又回到了那条神父死去、血流不止的走廊。
天生嘴唇上的血渍已经干渴，祂双眼失明，坚毅的嘴角抽动：
“……圣母玛利亚身披太阳，脚踏月亮，神在地上的生母…”
关于生殖与生育的任何话题都令我厌烦不止，我再一次用自己的血黏上了天使喋喋不休的嘴唇，并背靠墙壁，坐在启示录的版画下方。我不由得记起，索菲娅·尼古拉耶维奇·费多罗夫斯基在三年前站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流血泪的画像时的场景。
我们部族的负责人索菲娅女士伸出手指，揩了一点血液放在舌尖品尝，她用她特有轻柔笑声说：“天使血液尝起来，不过也就是我们罗姆人眼泪的味道。”
因为版画流血带来的集体不安被她的一个举动彻底打消。杨诺维奇先生把我推向前，索菲娅女士站在我和流血的版画中间，细细打量我，对我的命运做出裁决：“她有一双天生的红王之眼。我们部族已经有两百年没有出过巫师了，她会是最后的女巫。杨诺维奇，你的选择没有错。”
“谢谢。那么，关于安东尼奥家族的那枚银币……”
“那这就是你的工作了。”索菲娅女士这样回答。
时至今日我以及记得她打量我的眼光，冰冷但又带有一丝柔和，最后她在我额头留下一个吻，宣布我可以正式留下来。杨诺维奇先生惶惶不安数日的心终于落到实地来。她没有带我回纽约，也没有带任何一个人回纽约。娜塔莎在那个夜晚辗转反侧，没有入睡，也没有和我交谈。
久违的月经预示着某种具有毁灭性的、可怕的未来，让我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在这条寂静的长廊里，忽然传来了哒哒的轻盈脚步声，黑猫从走廊黑暗的一侧走过来，依偎在我身边，这让我感觉好受了一些。很快，乔达尼跟在猫后面走出，他如今接近成年，高瘦的骨架虽然依旧单薄，但面上锐利的棱角初显，那被血洗礼的手和挺拔利索的腰身已经展露出与世界势均力敌之态。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浸满水银的手帕，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擦拭版画几乎沾湿我衣服的鲜血。他收拾得很认真，清扫人员不敢碰天使的血液，这三年来都是他负责版画清洁的工作，日日如此。
乔达尼问：“他什么时候才会不再流血？”
我说：“当我不再流血的时候。”
“你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但说出来的话是：“不，我很痛苦。”
他半蹲下身，让我的脑袋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他说话时我能感受到骨头的震动：“明天我就要去日本完成反哺任务。在那之后，我会为你在东正十字架前，纹上祈祷的手刺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天就走吗？”
他镇定地吻了吻我的头发，带着悲悯、怜爱，并且确认：“是的。”
乔达尼的离开让我感受到月经时血和肉在体内被排出的痛苦。
这时又有第三个人走过来。
是昨夜里死去的艾德尔多·比安奇神父，他的衰老的亡魂向我走来，披散的头发惨白，遮蔽双目，但也因此能让他将命运看得更为清晰。生前他是个二流骗子，死后却一跃而成圣徒先知，一语道破我迷茫的痛苦：
“是孤独。”在圣迈克尔的血泪前，比安奇神父宣布，“你正在忍受的漫长动摇，是两世为人的漫长孤独。”
他再一次被请入罗姆人的地盘，是因为启示录版画中圣迈克尔天使那一双血流不止的眼睛。
杨诺维奇先生已经厌倦了每天都要叫人用水银擦拭走廊的血迹，他在口信中这样说：上帝的归上帝，罗姆的归罗姆！解决不了这件事情，他就亲自送他见上帝。比安奇神父不怕吉普赛人的子弹，但盘踞在他内心深处的，最幽深神秘的真切恐惧确实存在于这座庄园——不在流血的怪异版画，而在那个死而复生的女孩。
驱魔仪式一连十天，白天他在版画两侧挂满十字护符，用圣水和大蒜汁仔细擦拭圣迈克尔流血的双眼，惊奇地发现该刻画眼球的地方空空如也，天使的瞳孔望向一片虚无。他用一张浸过硫磺的神圣幕布遮盖版画，一天做九十九次祈祷，一连数日。第十天，他掀开幕布，发现天使眼中的鲜血依旧不止，已经把幕布染成罪恶的鲜红色。
神父心灰意冷，知道自己无法战胜寄宿在罗姆人中的恶魔，但当晚那个凄风苦雨的深夜，他受到冥冥中的召唤，再次走上那一条摆放版画的走廊。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搬来一张高椅，与版画面对面等高而立。她头发呈现出仿佛褪色中的浅淡金色，伸出的手臂骨节有力，随后她将流血的手指轻轻碰触圣迈克尔天使的嘴唇——一道奇异的、亮如闪电般的红色液体瞬间从版画中流出，在阴暗月光下汇聚成一条潺潺不息的玛瑙色血河。
“比安奇神父。”
一声微弱的雷鸣响起，伴随剧烈的闪光，他看见身后莫名出现的影子。宿命的预感在雷鸣同雨声中冉冉升起，站在身后之人他直至死前也未曾忘记：那是曾经被他捆住床上，用滚烫圣水浇灌的女孩的面孔。他心中死亡名簿上所记录的娜塔莎·罗曼诺夫现在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动人，且神秘莫测，血液中流淌危险和邪恶的蛊惑之美。
她的呼唤没能惊醒神父，反而让版画前的少女侧过了面孔。
那是一双冰块般褪色的眼睛，无悲无喜，无波无澜，蕴藏神的无情、神的残酷和神的慈悲。但在惶惶如落雪的圣洁之意中，神父竟然窥见了一把来自地狱的熊熊燃烧的邪恶火焰。守夜人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有人惊呼：
“谁在哪里？……比安奇神父？”
这时，又有一道惊雷传来，在一瞬间的电光中他没能看见任何人，没有站在版画前的少女，也没有站在他身后的恶魔。守夜人把他送回房间，在那个凄苦的雨夜，他闭上眼睛做了一个预知梦：梦里有一片刺眼的大雪，他孤身一人在雪夜中行走，一路走了很远，尽头是一扇窗户。一个满头银发的少女坐在窗前，窗沿升起的火焰被雪熄灭，源源不断，不止不休。
他站在窗户前一动不动，雪逐渐淹没了他衰老的身体，被水银灼烧而失明的眼睛。他在此时无比深刻地认识到，这是神国和地狱之间的狭间地，这也确实是一场孤寂之人的梦。
被落雪彻底淹没头顶之前，闪电般的预感再度浮现，比安奇神父在雪中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然而大雪残忍且坚定地活埋了他的梦。
在这场梦醒之后，比安奇神父死在了罗姆人的庄园，衣服沾满了版画天使溢出的血液，面色安详，神态动容，身上并无伤口。验尸官宣布他死于衰老和上帝的召唤。
*
“我要首先说明这件事与我无关。”
“也跟我没关系。”
我和娜塔莎坐在杨诺维奇先生桌子的对面，一致认定比安奇神父的死与自己毫无关系。庄园里死了个德高望重的神父令杨诺维奇先生大为光火，他很快就找上了当晚偶然路过的我们——但他也心知肚明这不是我们干的，因为神父的尸检没有损伤，内脏完好，没有中毒的迹象，肯定不是杀手们弄死的。
杨诺维奇先生背靠椅子，问：“那你们两个大半夜在走廊晃什么？”
我老实回答：“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什么？”
“我听见那块版画的天使一直在窃窃私语，所以我过去用血把祂嘴唇黏合起来了。”我说，“还有，我来月经了。”
“……什么？”杨诺维奇先生依旧摆出一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样子。
“我营养不良，这个年纪来月经算很迟了。”我认真向他解释，“那现在要怎么办？”
他一脸横相的面孔一点点皱起了眉，我知道这是他发火的前兆。男人总是这样，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就会下意识发火。在他愤怒地将我们赶走之前，我和娜塔莎心有灵犀，同时闯出了门，但内裤被血濡湿的感觉非常难受，我们只能转向Wong寻求帮助——然而我也知道这是个无用功。
和娜塔莎一样，她们的子宫和卵巢早已被切除，终生不受流血影响，也不再孕育生命。Wong摸了摸我的下腹，像个真正的妇科医生一样做出判断：“你的身体太过弱小，现在还需要器官支撑，等你到十六岁就去切除子宫。”
“切了子宫我们还算是女人吗？”
Wong似乎听见了好笑的事情：“你以为我们算是人？”
“……”
这样的反问令我哑口无言。
娜塔莎摸着自己的腹部，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神色镇定自若：“这样确实方便多了。”
“今晚怎么办？”
Wong不耐烦地关掉了门，门后闷闷传来一句：“你自己想办法，明天我再让别人叫你怎么弄卫生巾。别来烦我了，我已经二十年没被这种东西烦过了。”
□□的血流不止弄脏了我所有的裤子，我只能在卫生间里过夜，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几乎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直至响起敲门声。我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喂养的黑猫坐在门口，督促我给它换食。在负责后勤的人指导我弄好卫生巾后，我又投入进训练中。所有的一切都不允许我露出颓势，但流血的状态确实令我感受到衰弱。
娜塔莎和我说明情况，神色很不自然：“我们剧团的规定是切除子宫，孤儿们会从小开始服药，在还没来初潮之前就动手术。但是你情况不一样，几乎没有像你那么大年纪的孤儿会加入组织。”然后她又问：“来月经是什么感觉？”
“是令人感到麻烦的感觉。”
第二天夜晚，我依旧腹痛难耐，像是腹部有内藏的刀片在不断剐蹭内脏。精神恍惚间又听见了圣迈克尔的低语，我的脚步往外走去，又回到了那条神父死去、血流不止的走廊。
天生嘴唇上的血渍已经干渴，祂双眼失明，坚毅的嘴角抽动：
“……圣母玛利亚身披太阳，脚踏月亮，神在地上的生母…”
关于生殖与生育的任何话题都令我厌烦不止，我再一次用自己的血黏上了天使喋喋不休的嘴唇，并背靠墙壁，坐在启示录的版画下方。我不由得记起，索菲娅·尼古拉耶维奇·费多罗夫斯基在三年前站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流血泪的画像时的场景。
我们部族的负责人索菲娅女士伸出手指，揩了一点血液放在舌尖品尝，她用她特有轻柔笑声说：“天使血液尝起来，不过也就是我们罗姆人眼泪的味道。”
因为版画流血带来的集体不安被她的一个举动彻底打消。杨诺维奇先生把我推向前，索菲娅女士站在我和流血的版画中间，细细打量我，对我的命运做出裁决：“她有一双天生的红王之眼。我们部族已经有两百年没有出过巫师了，她会是最后的女巫。杨诺维奇，你的选择没有错。”
“谢谢。那么，关于安东尼奥家族的那枚银币……”
“那这就是你的工作了。”索菲娅女士这样回答。
时至今日我以及记得她打量我的眼光，冰冷但又带有一丝柔和，最后她在我额头留下一个吻，宣布我可以正式留下来。杨诺维奇先生惶惶不安数日的心终于落到实地来。她没有带我回纽约，也没有带任何一个人回纽约。娜塔莎在那个夜晚辗转反侧，没有入睡，也没有和我交谈。
久违的月经预示着某种具有毁灭性的、可怕的未来，让我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在这条寂静的长廊里，忽然传来了哒哒的轻盈脚步声，黑猫从走廊黑暗的一侧走过来，依偎在我身边，这让我感觉好受了一些。很快，乔达尼跟在猫后面走出，他如今接近成年，高瘦的骨架虽然依旧单薄，但面上锐利的棱角初显，那被血洗礼的手和挺拔利索的腰身已经展露出与世界势均力敌之态。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浸满水银的手帕，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擦拭版画几乎沾湿我衣服的鲜血。他收拾得很认真，清扫人员不敢碰天使的血液，这三年来都是他负责版画清洁的工作，日日如此。
乔达尼问：“他什么时候才会不再流血？”
我说：“当我不再流血的时候。”
“你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但说出来的话是：“不，我很痛苦。”
他半蹲下身，让我的脑袋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他说话时我能感受到骨头的震动：“明天我就要去日本完成反哺任务。在那之后，我会为你在东正十字架前，纹上祈祷的手刺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天就走吗？”
他镇定地吻了吻我的头发，带着悲悯、怜爱，并且确认：“是的。”
乔达尼的离开让我感受到月经时血和肉在体内被排出的痛苦。
这时又有第三个人走过来。
是昨夜里死去的艾德尔多·比安奇神父，他的衰老的亡魂向我走来，披散的头发惨白，遮蔽双目，但也因此能让他将命运看得更为清晰。生前他是个二流骗子，死后却一跃而成圣徒先知，一语道破我迷茫的痛苦：
“是孤独。”在圣迈克尔的血泪前，比安奇神父宣布，“你正在忍受的漫长动摇，是两世为人的漫长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