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走上撒丁岛,而离岛却只有六人。阿帕基调查时遭遇暗杀,被永远留在了那里。他躺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灰白色的头发被海风吹拂,手无力垂下,远处传来孩子们玩球的笑声。同伴悲痛不已,布加拉提咬破了嘴唇,转头赶路,决心要沿着阿帕基死后留下的最后线索,继续调查老板的真实身份。

    海边,我祝福了一捧沙子,在他冰冷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倒十字,把剩下的沙子装进瓶里。比安奇神父久违地出现在了阿帕基身边。他朝我微笑,皱纹挤在一起,黑白色的瞳孔在亡者世界鲜明非常。

    我和他对视片刻,最后转身,跟上他们的脚步。

    后来命运又让我们回到罗马。飞机已经证明是不可靠的交通方式,撒丁岛到陆地的唯二路径就是海路。在那两天的海上航行时间,一直被沉默所笼罩。海上之路似乎永远望不见尽头,狂风和水汽扑打面孔,布加拉提常常面无表情坐在船头,辨识前往陆地的方向。能够用来重播驾驶者的忧郁蓝调已经随着阿帕基的逝去而离开,他只能亲自调整方向,以免在永无止尽的大海中迷失方向。

    布加拉提休息时,乔鲁诺会暂时代替他的位置,默默坐在船头。他此时显然已经成为队伍的主心骨,在一众低迷的气氛下依旧在做路线规划,以及可能会遇到的预期危机分析。

    回到罗马,意味着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也意味着Passione组织的老板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接下来会遭遇的攻击绝非之前可比拟。布加拉提还能提起精神作战部署,而米斯达和纳兰迦显然还在阿帕基的死亡阴影笼罩之下,闷闷不乐,沮丧不已。

    特莉休费尽心思组织了一场牌局,甚至拉上了我。打牌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布加拉提凭借钢铁手指的奇妙换牌术,赢得最多的胜利;其次则是乔鲁诺,牌的数量越打越多,从一副牌足足增长五副,他才承认自己动用了小小的能力。反正打了两天牌,大家逐渐走出半死不活的状态,精神状况和感情都有所增进。

    “话说起来,海伦,你是哪里人?”特莉休问,大家都看向我。

    “白俄罗斯人,父母双亡后被那不勒斯城区的孤儿院收留。”

    布加拉提准确说出了我之前所在的孤儿院的名字。那是他管辖的区域,但我们奇迹般地从未见过彼此。

    “是的。后来被俄罗斯罗姆人的【红房子】组织领养,现在住在波西利波区。”

    布加拉提的眉毛越皱越深。他缓缓开口:“俄罗斯罗姆人(RuskaRoma)是隶属高桌的杀手组织,和安东尼奥家族一样。”

    乔鲁诺问:“高桌是什么?”

    他毕竟是新人,就算日后注定能成就一番大业,但此时对世界的暗面依旧陌生。

    “一个盘踞里世界的自成体系的庞大组织,在全球各地均有分部。Passione当初因为私吞了意大利的犯罪业务,没能获得高桌的开业许可,一直在和被高桌扶持的安东尼奥家族竞争,近年来业务日益萎缩。”布加拉提解释,然后转向我,“你年纪还小,如果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事情,还是尽早从那个组织脱身吧。一旦陷入其中,就不得轻易离开了。”

    “可是我欠了杨诺维奇先生五千万美元。”

    米斯达给我提出建议:“把他杀了就没有债务了。”

    纳兰迦:“就是啊!”

    “不。”出乎意料的,乔鲁诺否决了这个提议,说,“假如你欠了他五十或者五百万美金,那么你是他的仇人;但如果欠了五千万,那他会费尽心思保住你的命。红房子是你今后的助力。”

    布加拉提叹气:“是,乔鲁诺也说得对,看你怎么选吧。”

    怎么选,我要离开红房子吗?我要过上怎么样的生活?他们都走在自己的路上,而我甚至没有找到路标在哪里。和他们的旅程让我隐约察觉到了一种新的情感,它并不会动摇我的根基,而是在指引我走向一条永不复返的路。

    乔鲁诺再次读懂了我的沉默,岔开话题:“有点想念家乡的披萨了。海伦,回去之后,我们在那不勒斯碰个头,一起去吃一顿玛格丽特披萨吧。”

    我点了点头。

    纳兰迦:“太狡猾了吧!我也要去!”

    米斯达:“就是,乔鲁诺,怎么能连小女孩都不放过!我要吃薄切生牛肉!”

    “那我要吃加火腿片的玛格丽特!”

    “那么我要黑松露鱼子酱和牛排……”

    “请你们不要现在开始点单,我不是服务员。”

    就遥不可及的吃饭问题大家再次吵作一团,直至布加拉提说别吵了,大家都去,想吃什么吃什么,才勉强停息了这场斗嘴。

    布加拉提笑了笑,我没在他笑容中看见悲伤。反而是乔鲁诺的侧脸,再次失去了一点天真的稚气。

    落地罗马是在一个深夜,迎接我们的不是热情好客的渔民,而是几近屠村的惨烈腐蚀攻击。大范围无差别杀伤的力量意味着其主人也是个毫无底线的恶徒,无论于公于私都不可饶恕。纳兰迦一上岸就遭受到了腐败的创伤,无法作战,由特莉休看管照顾。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打斗愈加激烈,特莉休心乱如麻,做下决定:“海伦,你可以替我照顾纳兰迦吗?”

    纳兰迦已经昏睡过去,照顾不过也就在隔壁看着。我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毅然决然往外面的战场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恍然如同看见莉娜和娜塔莎,心下怅然若失。

    “特莉休。”我低着头,“你要小心,你父亲会杀了你。”

    “海伦,”她认真无比地说,“我已经觉醒,我是个战士。我未来还会嫁给全意大利女人的梦中情人吉姆-图尔斯特,为了这个命运,我绝不会死在这里。”

    在她离开后,我打开了我的书,左手握笔,觉得自己该记录些什么。上一页我写给了致特莉休,下一页我已经不知道写什么好了,于是开始写那顿遥远的聚餐。在那不勒斯,布加拉提、乔鲁诺、特莉休、纳兰迦、阿帕奇、米斯达还有我会聚在一家地中海风格的餐厅,点上一桌乱七八糟的菜品,一边用餐一边回想这段无比曲折惨烈的旅程。纳兰迦会缠着让我给他算命,阿帕基和米斯达在闲聊,布加拉提和乔鲁诺开始谈组织未来。聚餐结束后,娜塔莎和乔达尼会来接我回家……写到这里,和小学春游的日记一样,我编不下去了。最后干巴巴地补充:

    【最后,致吉姆-图尔斯特,】我笔尖顿了顿,有气无力地写,【希望你会成为一个好丈夫。】

    过了一段很漫长的时间,长到纳兰迦再次醒来时,里面装着乔鲁诺的灵魂。这种事不常见,我奇怪地问:“乔鲁诺,你为什么在纳兰迦身体里?”

    他面上露出一种接近尖叫的震惊表情。

    起初,灵魂调换起到的不过是喜剧的效果,但在幽灵敌人攻势下,这种未知的身份互换就显得十分可怖了:他们甚至不知道敌人附在谁身上。那是布加拉提小队命中注定的敌人,□□Passione组织的首领,替身名为绯红之王,粉发的迪亚波罗。

    在眼睛捕捉到滚滚死意袭来时,我大喊:

    “纳兰迦!”

    纳兰迦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丢出书本,贯穿他的铁栏杆被拦下,迪亚波罗的视线从很遥远的地方落在我身上。心悸传来,我猛然回头,发觉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小女孩。”迪亚波罗思忖着,“你能够跟上我的动作?……不,你看得见我。但是没用。”

    纳兰迦身上忽然出现数多个血洞,一句话说不出来,就已经血流而亡。他死在了一段不存在的时间,以乔鲁诺的身体,贯穿在铁栅栏之上的伤口。突如其来的阵亡让大家更为恐慌,悲痛对峙之时,我倒出海边的沙子。纳兰迦已经回归原本的身体,我在他光洁的额头用细沙划了一个倒十字。

    这场战争蔓延了几乎半个罗马城,我把背包放在地上,快速组装好那把P30。

    迪亚波罗的下一个目标是我。在不存在的时间里,他试图用替身扭断我的脑袋,而我往空地连开六枪。最终无事发生。绯红之王的手径直穿过了我的脑子,子弹在半空中被他躲闪。

    他踩在我的书上,女巫手册上有个大大的脚印,他声音半惊讶半疑惑:“女巫?魔法侧还是高桌?不过无论是谁的人,你都没办法攻击到我。”

    时间结束。现实世界中,我的手枪少了六发子弹,一直珍重抱着的书皮上多了个脚印。迪亚波罗确定我没有攻击他的手段后就不再管我,专心争夺那支能够进化力量的虫箭。我重新整理弹药,从后腰抽出一把狭长如弯月的匕首,往追赶银色战车镇魂曲的米斯达(特莉休)走去。

    我往前掷出匕首,把米斯达的右手腕钉在路灯上。凌空跳跃躲过了性.感.手.枪的子弹,在特莉休的怒目中,把枪口对准米斯达的脑袋。现在,在他体内的是特莉休的灵魂,而特莉休的灵魂中附着绯红之王。

    扳机半扣,我的枪口对住他的后脑勺:“滚出来。”

    “你这家伙,果然是叛徒——”

    “等等!她知道敌人藏在哪里!”

    我毫不犹豫扣下扳机,果然,时间削减,米斯达已在我三米之外。红色的邪恶替身从米斯达身上升起,迪亚波罗挟持着自己女儿特莉休的灵魂出现在众人面前。

    特莉休一生命运多舛,生来没有父亲,十五岁时母亲病逝,又被当作权力之争的弃子,活在父亲的不承认和怨恨中。如今,迪亚波罗附着在她灵魂中,并亲手贯穿了她的灵魂。她耳畔传来他的低语:我真希望你没存在过。

    在生父的放逐中,与之血脉相连的世界离渐行渐远,灵魂被贯穿的特莉休不断上升——直至蓝色的风远远拂来。生父置她于死地,而布加拉提却想让她活下去。

    天国圣咏隐约响起,金光和神的国度出现在天空边缘。布加拉提在以最后的生命为代价杀死银色战车镇魂曲后,万灵归位,特莉休上升的灵魂得以重返原身,脚踩实地,再次回到人间。而布加拉提肉.身已死,无有归处灵魂随风上升,阿帕基和纳兰迦的身影紧随他而显现,直至上帝国度的门前,窄门打开,天使恭迎。

    在所有人都在庆祝回归时,布加拉提金色的灵魂却漂浮在半空中,乔鲁诺意识到了这就是最后的死别。

    “这样就好了,乔鲁诺。”布加拉提的灵魂说,“我已经重新活过。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布加拉提!”

    这样就好吗?

    ……我不甘心。

    枪的空弹夹卸下后,我把枪收起来,专心拆下缠绕在左手的绷带。白色的绷带一层一层松开,露出手背上深可见骨且从不愈合的伤口,在骨头缝隙的深处,圣痕金光大盛。

    圣痕不断流出鲜血,我重新把枪握在手里,抬起枪口,对准天使。倒十字的标识发出血光,迫使天使退避三尺。

    “这些灵魂是属于我的。”我说,“回到你们自己的地方去。”

    我扣下扳机,下一秒狂风大作,天使、祥云、大门全被吹散,大家在那阵风结束后醒来,迪亚波罗陷入颓势,试图逃跑,也试图反抗——但拥有时间削减和预知能力的他最终还是败在乔鲁诺-乔巴拿的黄金体验镇魂曲下,重复无数次的死,并永远到不了现实的生。

    他跌入河里,企图逃跑。我低下头,瞄准方向,往水里再次清空弹夹。

    那些染血的子弹将会越过无数时空,追赶迪亚波罗的灵魂。他将会在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历经无数次枪决之痛,直至癫狂。

    特莉休环顾四周,同伴们纷纷站起身来,喃喃自语:“……结束了吗?”

    我收起枪,回答:“是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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