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令人泪流
霍肃在阳台开阔的空间抽烟，烟雾迷住眼，带来刺痛。
他透过缭绕的雾去看远处成片树林的树冠连成的线，层次错落的起伏不平着，那线与天的细微间隙晕开暗黄色的城市灯光。
旁边一波湖水，水面安宁地颤动着，荡漾起微波，在月光下闪着无数细碎的如钻石般的银光。
他想起刘芳珠方才的言论，她回忆他幼时的事情，八岁？
他笑，只是因为可笑，只是因为有趣，也许有嘲讽。
他清楚自己流浪的历程，他六岁到她家，未满一年，七岁就被抛弃到孤儿院。是因为刘芳珠怀孕了，不再需要他了——她本来以为丈夫无法生育。
哪儿来的八岁？
记得如此深刻大概要归功于亲生母亲赠与他的聪慧，还要感谢刚怀孕的刘芳珠让他在生日当天的严冬跪在雪地里忏悔，忏悔没有将地板擦净。
呵，她以为他都忘了吗？想来是的，否则怎么会如此厚颜无耻地来讨要钱财住所？
他不是善人，没有怀揣一颗宽容大度的心。他留着他们只是为了证明，向疑心深重的养父证明他懂得感恩。
世间对孝道的定义多是如此，只要是你的父母，哪怕当过一天，半天，一小时。你就与他们深深绑定在一起，仿佛膏药猴粘着膏药猴。
无论什么牛鬼蛇神，无论生的青面还是长的獠牙，孩子都得恭敬地报恩。跪着是不够，定要五体投地。
霍肃深谙其道，又太过了解霍征嵘的为人，传统，封建，他是蛊罐的所有者，时常拿着竹镊逗弄蛊虫。然而呼风唤雨的人物何尝没有恐惧，他也怕哪天蛊虫毒死了自己，于是要挑一个忠诚和能力都上上乘的。
“爱你是孤单的心事，不懂你微笑的意思。"
"只能像一朵向日葵，在夜里默默地坚持。"
......
歌声清丽，音色如微醺红酒，迷人。
霍肃循声望去，是她在唱歌。
相隔十来米他也能看见，她穿着棉麻的长裙给藤本月季浇水，束腰的带子垂在两边，随着动作摇曳。
她换了歌：“如果爱忘了，泪不想落下。那些幸福啊，让她替我到达。”
真是感伤的歌词，霍肃的唇角不自觉扬起，他接着想，她似乎渐渐开始拥有一种未成熟的魔力。一种靠近他，就能令他感到些许安然的魔力。
她在呢喃着些什么，霍肃听不清楚，只能看到她将杯中的水饮尽，一杯再一杯。
他猜她是饿了，毕竟晚餐才吃那么点。
烟蒂被碾灭，星星点点的火花在霍肃离开房间后彻底暗淡。
随着啪的一声，一圈蓝火亮起，煎蛋，熬番茄汁，红黄交错透着诱人的色泽。这些事他向来很熟练。
他知晓温瑜珏喜爱甜咸口味，不爱葱蒜——归功于观察所得。
面的熟度刚刚好，大概要吃到一半才会开始软烂。
温瑜珏的房门被叩响，十点零三分，她正摸着空荡荡的肚子复盘单词，各种食物的味道在味蕾盘旋。
“谁？”她轻声问了一句，起身开门。
“是我。”
熟悉的声音。
温瑜珏把门完全打开，神情柔和：“怎么了呢？”
“吃面吗？”
看着面前姑娘脸上的讶然，霍肃开始觉得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很愚蠢。
心中滑过无数种说法，隐隐懊悔为什么不那样说，又为什么不这样说。
是因为太生疏了，与人太生疏了。没有人给他创造如同此刻这样的机会，没有人给他去适应淡然温情的空间。这样的时刻，是第多少年来的第一次？
他的耳尖浮现起微红，面色仍是持重的。黑色衬衫的袖口卷起，露出几乎大半的小臂。皮肤是健康的白，水滴凝滞其上，星星点点地分布。青色血管很明晰，乖巧地埋藏在血肉间，突出得微不可见。
温瑜珏浅笑点头，眸光闪动。
她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天花板四边的灯亮着，餐厅有些昏暗。
她一眼看出了两碗面的差别——其一没有葱。
她的手指蜷缩一下又舒展开来，缓缓落座。番茄的酸甜冲击到了泪腺，她忍受得辛苦，不让一滴眼泪脱逃。
心间抖颤，情绪难言。
眼前之人完全没必要这样做，他没有这样的义务，他甚至没理由对她好。
仅仅是与外婆相识而已，都多少年没有联系了？就仅凭她知道的来说，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对待自己。他的不能称之为责任的责任，只是监护她到成年。
眼泪几乎真的要冲破防护，还好能借面的热气吸吸鼻子，以此遮掩。
“栀子花开了。”
面前的男人出了声。
温瑜珏抬头看到他因遥望花园而显露的侧脸，打破凌厉线条的是眼睛，仿佛月光在其中荡漾一瞬。他泄露了落寞。
温瑜珏道：“向日葵也快了。”
这次她看到他笑了，他是忽然低下了头的，唇角扬起，眉宇化了冰。她知道此刻她打散了他的阴霾。
她表面上平静，心里却有一片令四肢酥麻的喜悦。
“我期待花开。”他说。
时间照旧运行，夏天进入其最热烈的时刻。温瑜珏坐在公交车的后座，书包带子紧紧勒住她的肩膀——全是暑期“弯道超车”所需的书本，脖子酸痛到了极点。
下车踏上道路，感觉鞋子都要融化，温瑜珏渴望就此长出翅膀，好就这样飞回家。她开始用分析期末成绩来转移注意，比起两个月前的分数，如今只上涨了那稳定的十来分。
她清楚瓶颈期多进步一点皆是攀登高峰，当下的节奏已是良好。只是不平息的欲望让她不禁焦躁起来，于是这段时间来她就处在平静与烦躁的拉锯战中，忍受不停歇的冲突。
一个不甚熟悉的身影沿着前方道路行进，他似有所感地回头，在看到温瑜珏后扬起开朗的微笑，停下脚步等待她，阳光透过头发为他蒙上一层柔和的灿烂。
温瑜珏步伐迟滞一刻，很快反应过来他是谁——曾子皓，刘芳珠的儿子。上次见面还是在两个月前。
她眯了眯眼，点头示意，没有与他同行的想法。
曾子皓毫不气馁，笑容依旧灿烂走到温瑜珏身边：“你也是今天放暑假吧？”
他生了一双含情目，热烈的光线下清澈透亮，正认真地注视她。
“嗯。”温瑜珏收敛不耐，如同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你暑假有什么安排吗？”
“怎么了呢？”
语气词总能润色语言的目的，温瑜珏借疑问夺取了谈话的主动权。
“没什么，聊天总要有话题嘛。”曾子皓自顾自接过温瑜珏手中的书，“如果冒犯到你的话，我很抱歉。”
“我自己拿就好。”温瑜珏拿书的动作被曾子皓的手臂挡下，只好偃旗息鼓，“谢谢，我没有这么容易被冒犯，不用道歉。”
“这么多书，看来这个暑假你要沉迷学习了。”
温瑜珏垂下眼眸微笑，算是默认。
曾子皓看着她侧脸的细小绒毛，掂了掂书本。
几近道路的末端，绿荫越来越浓厚快要成为穹顶，只留下稀疏的缝隙任阳光倾泻，落在地上成为梦幻的光斑。
来到主栋与附属建筑的分叉路口，微小的笑意悄悄爬上温瑜珏的唇角。
她要接过书，曾子皓闪躲开说帮她拿回家。
温瑜珏抢过书，温和轻柔却不容置疑：“路程很短了，我自己可以，谢谢。”
她微笑，酒窝甜蜜，眼睛狭长。
她道一句再见。
曾子皓笑容得体：“再见。”转身走进林荫小路。
她仍微笑，酒窝甜蜜，眼睛狭长，遮住阴冷与思量。
二楼厚重的窗帘被掀开一条缝隙，容纳温瑜珏侧身冷眼打量。
目光跟随远处在繁复植物间时隐时现的身影。
那身影停顿下来，看向庞大古典的建筑物，凝视良久，而后渐渐模糊到虚无。
有着细微绒毛的窗帘旁，那唇边的微小笑意放大，阴翳而隐秘。
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向来走毫不相干的道路，无缘无故就碰到了？
那样的目光她见过太多次，便最擅长看透虚情假意，友好粉饰下的思量与利用，笑与温情掩盖下的算计与冷薄。
真挚的笑她更是运用得炉火纯青，无出其右。
温瑜珏密语，心机太深沉，都是烂人，怎么就温进教出个蠢货呢？温进应当向刘芳珠请教。
窗帘失去支撑，自然垂落。
昏暗的房间，昏暗的天花板，身体陷落在柔软的床被，意识仿佛也被昏暗包裹。
看来自己成了突破口？温瑜珏嗤笑出声。
视线被昏暗长久裹挟，有种世界扭曲的奇异之感，她决定随意挥霍今日的时间。
他透过缭绕的雾去看远处成片树林的树冠连成的线，层次错落的起伏不平着，那线与天的细微间隙晕开暗黄色的城市灯光。
旁边一波湖水，水面安宁地颤动着，荡漾起微波，在月光下闪着无数细碎的如钻石般的银光。
他想起刘芳珠方才的言论，她回忆他幼时的事情，八岁？
他笑，只是因为可笑，只是因为有趣，也许有嘲讽。
他清楚自己流浪的历程，他六岁到她家，未满一年，七岁就被抛弃到孤儿院。是因为刘芳珠怀孕了，不再需要他了——她本来以为丈夫无法生育。
哪儿来的八岁？
记得如此深刻大概要归功于亲生母亲赠与他的聪慧，还要感谢刚怀孕的刘芳珠让他在生日当天的严冬跪在雪地里忏悔，忏悔没有将地板擦净。
呵，她以为他都忘了吗？想来是的，否则怎么会如此厚颜无耻地来讨要钱财住所？
他不是善人，没有怀揣一颗宽容大度的心。他留着他们只是为了证明，向疑心深重的养父证明他懂得感恩。
世间对孝道的定义多是如此，只要是你的父母，哪怕当过一天，半天，一小时。你就与他们深深绑定在一起，仿佛膏药猴粘着膏药猴。
无论什么牛鬼蛇神，无论生的青面还是长的獠牙，孩子都得恭敬地报恩。跪着是不够，定要五体投地。
霍肃深谙其道，又太过了解霍征嵘的为人，传统，封建，他是蛊罐的所有者，时常拿着竹镊逗弄蛊虫。然而呼风唤雨的人物何尝没有恐惧，他也怕哪天蛊虫毒死了自己，于是要挑一个忠诚和能力都上上乘的。
“爱你是孤单的心事，不懂你微笑的意思。"
"只能像一朵向日葵，在夜里默默地坚持。"
......
歌声清丽，音色如微醺红酒，迷人。
霍肃循声望去，是她在唱歌。
相隔十来米他也能看见，她穿着棉麻的长裙给藤本月季浇水，束腰的带子垂在两边，随着动作摇曳。
她换了歌：“如果爱忘了，泪不想落下。那些幸福啊，让她替我到达。”
真是感伤的歌词，霍肃的唇角不自觉扬起，他接着想，她似乎渐渐开始拥有一种未成熟的魔力。一种靠近他，就能令他感到些许安然的魔力。
她在呢喃着些什么，霍肃听不清楚，只能看到她将杯中的水饮尽，一杯再一杯。
他猜她是饿了，毕竟晚餐才吃那么点。
烟蒂被碾灭，星星点点的火花在霍肃离开房间后彻底暗淡。
随着啪的一声，一圈蓝火亮起，煎蛋，熬番茄汁，红黄交错透着诱人的色泽。这些事他向来很熟练。
他知晓温瑜珏喜爱甜咸口味，不爱葱蒜——归功于观察所得。
面的熟度刚刚好，大概要吃到一半才会开始软烂。
温瑜珏的房门被叩响，十点零三分，她正摸着空荡荡的肚子复盘单词，各种食物的味道在味蕾盘旋。
“谁？”她轻声问了一句，起身开门。
“是我。”
熟悉的声音。
温瑜珏把门完全打开，神情柔和：“怎么了呢？”
“吃面吗？”
看着面前姑娘脸上的讶然，霍肃开始觉得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很愚蠢。
心中滑过无数种说法，隐隐懊悔为什么不那样说，又为什么不这样说。
是因为太生疏了，与人太生疏了。没有人给他创造如同此刻这样的机会，没有人给他去适应淡然温情的空间。这样的时刻，是第多少年来的第一次？
他的耳尖浮现起微红，面色仍是持重的。黑色衬衫的袖口卷起，露出几乎大半的小臂。皮肤是健康的白，水滴凝滞其上，星星点点地分布。青色血管很明晰，乖巧地埋藏在血肉间，突出得微不可见。
温瑜珏浅笑点头，眸光闪动。
她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天花板四边的灯亮着，餐厅有些昏暗。
她一眼看出了两碗面的差别——其一没有葱。
她的手指蜷缩一下又舒展开来，缓缓落座。番茄的酸甜冲击到了泪腺，她忍受得辛苦，不让一滴眼泪脱逃。
心间抖颤，情绪难言。
眼前之人完全没必要这样做，他没有这样的义务，他甚至没理由对她好。
仅仅是与外婆相识而已，都多少年没有联系了？就仅凭她知道的来说，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对待自己。他的不能称之为责任的责任，只是监护她到成年。
眼泪几乎真的要冲破防护，还好能借面的热气吸吸鼻子，以此遮掩。
“栀子花开了。”
面前的男人出了声。
温瑜珏抬头看到他因遥望花园而显露的侧脸，打破凌厉线条的是眼睛，仿佛月光在其中荡漾一瞬。他泄露了落寞。
温瑜珏道：“向日葵也快了。”
这次她看到他笑了，他是忽然低下了头的，唇角扬起，眉宇化了冰。她知道此刻她打散了他的阴霾。
她表面上平静，心里却有一片令四肢酥麻的喜悦。
“我期待花开。”他说。
时间照旧运行，夏天进入其最热烈的时刻。温瑜珏坐在公交车的后座，书包带子紧紧勒住她的肩膀——全是暑期“弯道超车”所需的书本，脖子酸痛到了极点。
下车踏上道路，感觉鞋子都要融化，温瑜珏渴望就此长出翅膀，好就这样飞回家。她开始用分析期末成绩来转移注意，比起两个月前的分数，如今只上涨了那稳定的十来分。
她清楚瓶颈期多进步一点皆是攀登高峰，当下的节奏已是良好。只是不平息的欲望让她不禁焦躁起来，于是这段时间来她就处在平静与烦躁的拉锯战中，忍受不停歇的冲突。
一个不甚熟悉的身影沿着前方道路行进，他似有所感地回头，在看到温瑜珏后扬起开朗的微笑，停下脚步等待她，阳光透过头发为他蒙上一层柔和的灿烂。
温瑜珏步伐迟滞一刻，很快反应过来他是谁——曾子皓，刘芳珠的儿子。上次见面还是在两个月前。
她眯了眯眼，点头示意，没有与他同行的想法。
曾子皓毫不气馁，笑容依旧灿烂走到温瑜珏身边：“你也是今天放暑假吧？”
他生了一双含情目，热烈的光线下清澈透亮，正认真地注视她。
“嗯。”温瑜珏收敛不耐，如同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你暑假有什么安排吗？”
“怎么了呢？”
语气词总能润色语言的目的，温瑜珏借疑问夺取了谈话的主动权。
“没什么，聊天总要有话题嘛。”曾子皓自顾自接过温瑜珏手中的书，“如果冒犯到你的话，我很抱歉。”
“我自己拿就好。”温瑜珏拿书的动作被曾子皓的手臂挡下，只好偃旗息鼓，“谢谢，我没有这么容易被冒犯，不用道歉。”
“这么多书，看来这个暑假你要沉迷学习了。”
温瑜珏垂下眼眸微笑，算是默认。
曾子皓看着她侧脸的细小绒毛，掂了掂书本。
几近道路的末端，绿荫越来越浓厚快要成为穹顶，只留下稀疏的缝隙任阳光倾泻，落在地上成为梦幻的光斑。
来到主栋与附属建筑的分叉路口，微小的笑意悄悄爬上温瑜珏的唇角。
她要接过书，曾子皓闪躲开说帮她拿回家。
温瑜珏抢过书，温和轻柔却不容置疑：“路程很短了，我自己可以，谢谢。”
她微笑，酒窝甜蜜，眼睛狭长。
她道一句再见。
曾子皓笑容得体：“再见。”转身走进林荫小路。
她仍微笑，酒窝甜蜜，眼睛狭长，遮住阴冷与思量。
二楼厚重的窗帘被掀开一条缝隙，容纳温瑜珏侧身冷眼打量。
目光跟随远处在繁复植物间时隐时现的身影。
那身影停顿下来，看向庞大古典的建筑物，凝视良久，而后渐渐模糊到虚无。
有着细微绒毛的窗帘旁，那唇边的微小笑意放大，阴翳而隐秘。
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向来走毫不相干的道路，无缘无故就碰到了？
那样的目光她见过太多次，便最擅长看透虚情假意，友好粉饰下的思量与利用，笑与温情掩盖下的算计与冷薄。
真挚的笑她更是运用得炉火纯青，无出其右。
温瑜珏密语，心机太深沉，都是烂人，怎么就温进教出个蠢货呢？温进应当向刘芳珠请教。
窗帘失去支撑，自然垂落。
昏暗的房间，昏暗的天花板，身体陷落在柔软的床被，意识仿佛也被昏暗包裹。
看来自己成了突破口？温瑜珏嗤笑出声。
视线被昏暗长久裹挟，有种世界扭曲的奇异之感，她决定随意挥霍今日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