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善业恶果亦或是恶业善果全凭个人所需,不过一念之间,不过从今日情况来看,大抵造就出一番恶业恶果来。

    心中不免有些动容,好在雨水早已将她浇灌得麻木,冻得僵硬的脸上也瞧不出其他什么神色来。

    廖后方继续道:“之前这些姬妾一直被养在宫外,近日德祖驾崩方入得宫来。”

    “其中有些人因贪生怕死,不愿意随侍德祖,便不顾廉耻勾引我王!妄图逃脱冥福之礼!此等罔顾宫规,下作腌臜之人,是断断不能留在宫中的!”

    几乎能听见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公主说呢?是也不是?!”

    又是在点她。

    清窈只觉有些好笑,面上却不能置若罔闻,忙恭顺回应:“娘娘说得是。”

    一个女人要想宫中生存尚且艰难,何况坐上王后之位,背后所用的心机手段未必弱于前朝争权夺利的公子们。

    不可否认,廖后傲睨天下的霸气还是有的,扬手一挥,她摒弃黄布伞盖独身进入雨中,声如洪钟。

    “本宫十五岁嫁入王室,做了这峣姜十六年的王后!无论是什么妖精鬼怪、牛鬼蛇神,都不要妄想可以来本宫的面前叫嚣!撼动天家威严!”

    说罢,她径直跨过那具软烂倒地的身躯,重新坐入那张富丽华贵的凤凰鸾椅,举手投足间皆可见一位王后母仪天下的气势。

    凤眸促狭眯起,廖后对这个琅朱公主是哪哪都瞧不顺眼,尤其是这副倾城的容貌,对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来说几乎都是威胁。

    接风夜宴上的一曲,她差点将自己丈夫和儿子的魂都勾走,实在可恶。

    后来以名义上教导她学规矩一由,实则为打压,亦是探一探大周和亲的虚实,这才派身边最得力的宫媪素茹前去国藩院做眼线,不承想竟死得不明不白。

    说什么为这个女人挡刀而死,这种话旁人信一信也就罢了。自己若信,简直辜负与素茹这么多年主仆情谊。

    之后她便宣琅朱公主入宫训诫,本想亲自会一会,却因王君临时召见,不得已再度草草了事。

    而后她就将这些事告诉了前来中宫探望自己的廖竑,少年人到底是血气方刚了些,做事容易冲动,不过想替自己出头的心总是好的。

    然则不多时竟又传出戎祎罚廖竑于墨池的消息,当晚她匆匆派人去东郊,这才得知了琅朱公主掌掴廖家小公子一事。

    内宫有姝姬这样的贱人狐媚惑主,外宫又有和亲的异国公主挑拨人心,廖婵一时气血翻涌,怒上心头,便干脆寻了由头,打算将二人一并惩治。

    前者明晃晃弄死,杀一儆百;后者即便不能草草弄死,也必然要叫对方吃些苦头。

    哪知这番刚欲下令,就听一声细长的宣喊声从对面遥遥传来:“王君驾到~”

    雨下得越来越大,地上跪着的内侍和宫女却越来越多。

    中宫大殿的屋檐下方高高悬挂着一方匾额,黑底烫金“圣和殿”三个字样苍劲有力,不沾半点雨水。

    紧盯着那三个肃穆的大字,联想现下这番场景乃至整个大陆的局势,清窈顿觉十分讽刺。

    心思正开着小差,另一头峣姜王已至跟前。

    一夜夫妻百日恩,尤其对方还是个美人,看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伸手勉强拽住自己裙摆的姝姬,峣姜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宣太医。

    不过到底是帝王恩情,只此一句也就算仁至义尽了,面对脚下棉絮般的身子,他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和话语。

    男人阴鸷冷肃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妻子,仿佛那不是他的发妻,是个有着深仇大恨的敌人。

    或许年少曾真的有些情谊,或许在他们巩固权利与地位的联姻下,那份浮于表面的夫妻情谊尚且还有些厚度,所以他才能容忍她在后宫中的独步天下,十年,二十年……

    然而随着时间不断地变迁,彼此间仅有的情愫早已在廖后日趋狭窄的度量和帝王不多的耐心下,逐渐消磨殆尽。

    女人重情,尤其是夫妻之情,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跟其他女人去分享自己的丈夫,除非不爱。

    有些女人很聪明,当她们清楚认知到自己是只要深陷泥潭就会不可自拔这一类人后,为了留住所爱,她们会为此放弃尊严与骄傲。

    廖后则不同。

    年少是世家小姐,后来是世子妃,再然后是一国王后,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有着无比尊贵的身份,于是乎自然也有着天底下最骄矜的高傲。

    是以就导致这个女人犯下天底下最大的错:她忘了自己的丈夫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是一个低她一等的普通夫婿,甚至不是一个可以举案齐眉的对象。

    对方是个帝王,是在这个三妻四妾的时代被允许拥有三宫六院的君王。峣姜王毕竟年纪大了,喜欢新鲜的也无可厚非,何况后宫中有些姿色的皆已被杖毙。

    一度地忍让是为宠爱,如若行事过分蹬鼻子上脸……便是悖逆!是挑衅君威!

    “怎么?王君心疼了?”

    廖氏这话问得刻薄,她起身站在雨中,没有行礼,一场寒雨终是将她自己的衣裳也给打湿了。

    自古帝王多无情,峣姜王并没有因对方脸上那点中年妇人为爱伤神的倔强而心软。

    开口便是凉薄之语:“王后善妒,罚禁足中宫,没有寡人的命令不得擅出!”

    禁足而已,只要廖氏还在,又念着世子殿下戎祎的面子,这些不过小惩大诫,不须三五日中宫依然可以行动如常。

    可怜姝姬这样的美人,瞧着血流如注的身躯和惨白无息的面庞,恐怕注定今日要香消玉殒,神仙难救。

    盛怒之下峣姜王头也不回地走了,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廖后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面若寒冰。

    此时的清窈更像是在风雨里颤抖的一朵小白花,如果说方才惩治完姝姬的廖后心情或许还算好,现下怕是只余雷霆。

    或许自己也要挨上一顿板子?她不断猜想着。

    这方廖氏瞥了她一眼,终于徐徐开口,嗓音尖锐:“本宫倒像是给你搭了个戏台~”

    可不是~

    连清窈自己都忍不住腹诽。

    原本廖后这方戏台就是为她而建,只是谁知道半路唱戏的主儿会换成廖后自己呢。

    “父母之愆,讳避敢见,视之则为无礼。琅朱公主不孝犯上,罚跪思己过三个时辰,以作天下臣妇表率。”

    以不能把父母的难堪当戏看为由,罪名虽说隐晦一些,不过清窈是远嫁峣姜的,说起来廖后也算是她半个未来婆婆,在人物关系上倒是实打实一宗罪名。

    说完廖后便带着自己一行贴身宫女内侍回了宫殿,有内侍官将不省人事的姝姬也扛走了。

    偌大的圣和大殿前院、青砖石板路上,须臾之间,竟走了个干干净净。唯余琅朱公主虢清窈一个人,依旧需要忍受着时而大时而小的雨水,不停吹打。

    除却红漆雕梁,玉砌栏杆,宫门前平地空旷,顺着墙头向外望去,依稀可辨远处山峰翠屏如障。

    山头另一边云卷云舒,不明天色。

    宫城与山脉之间相隔本是热闹繁华的峣姜都城,如今多少楼台瓦檐皆随她一起陷入烟雨之中。

    廊边搁置着几只铜制水缸,正悄无声息地默默蓄水;

    再往边上去有一棵古松,枝干沧桑老迈,松针却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青翠欲滴……

    幼时觉得罚跪也无甚大不了,无关天气,无关风雨。只是以往她可以佝偻在地,监管的杂役也不会去计较她的身份是否必须挺直背脊,现下却是不同了。

    奉命看守她的宫媪其中一位用针砭刺上她被雨打歪微微匍匐的脊背……而后因为无所依从猛然倒地。

    回首看向那个辞色严厉的老奴,清窈忍下气去。

    对付廖后,不同于廖竑,一时的反抗换不来什么爽快,还容易误事。此番只要忍气吞声,事后世子戎祎也自会替她找自己亲母的不痛快。

    从倒地的状态摇摇晃晃扶正身子重新跪好,膝盖终于从酸麻难忍变成失去知觉。

    只余寒意还在不遗余力试图一寸一寸剥开她的肌肤,侵袭的她感官与意识。

    未免放大自己这些不愉快的感受,清窈不得不尝试分心去瞧些什么,可惜圣和殿外一览无遗无甚风景,她只得看云是云,看雨是雨。

    大约真是许久未曾这样长久地跪拜过,三个时辰她竟意外觉得有些长,周遭连雾气都是灰蒙蒙的,失了初春应有的分寸。

    没有人会来告诉她时间到了,只是在意识迷离前,听见两名监罚老媪提步离去的声音,她便知道自己可以走了。

    几次踉跄着尝试从地上站起,直到确定膝盖是真的不听使唤,这才想起来要先安慰安慰自己的双腿。

    于是她用心揉了好久好久……

    久到有些发困。

    雨又下得大了,一滴滴肆意落下,地面被溅出许多水花,清窈甚至能在地面瞧见自己的倒影,同周遭诸多水花一起。

    镜中花,水中月,大抵就是如此了,清窈想。

    察觉到双腿开始有些知觉,她又一次尝试站起,可惜一个趔趄,又是重重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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