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坤抬脚步入怡心堂正房大堂，就见杜玉钗面目狰狞，凶煞煞犹如恶鬼，芙蓉满目得意，幸灾乐祸不足与形容，倒是仿佛喝醉了酒一般亢奋，目色激动的发赤。
明明是一对美人胚子主仆，此刻那仿佛杀红了眼的神态，竟让他一个大男人都为之一怔一寒。
李玉坤收回心神，怒气涌上来，大喝一声，“住手！”
他声若雷霆，响彻大堂，一时怒骂，哭声，哀嚎，冷笑……通通停住了。
好一会儿，采菱率先回复神智，放声大哭，“二爷，快救救姑娘吧，二奶奶打死她了。”
李玉坤腿长，几步便到纠缠在一起的玉钗和荼蘼身前，一把拎起还有些发愣的玉钗扔到一边，叫她趔趄几步摔到芙蓉身上，芙蓉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自己并玉钗。
李玉坤一看，荼蘼已经被捉的满头秀发凌乱狼狈，脸上红肿青紫一片，指甲印划伤的痕迹竟然有几十道之多，深的几道血珠子蹭散在面孔上，可怖之极。她气息奄奄，紧闭的双目竟还有眼泪在流，但却不肯睁开眼睛，不肯开口说话，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就仿佛死了一般。
素日的美人，竟被折腾成这副模样。
他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娇娇柔柔的女人们之间下手如此之重。
如若他不来，竟真要打死不成！
失去钳制的采菱赶紧奔过来，半扶起荼蘼靠在她怀里，满脸的眼泪，一边喊一边道：“姑娘，姑娘，我扶你起来，二爷来了，没事了没事了……”本要将她的头发理一理，见她的脸如此模样，手下一停。
夏日炎热，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衣服，她低头解开腰间的汗巾子，散开来将荼蘼头脸遮盖住。
随着李玉坤到来，外头已经有仆妇婆子乱哄哄的跟着进来了，这时候有几个上来帮着采菱一起扶着荼蘼，将她带出正堂，往西厢而去。
玉钗也是跟李玉坤干过架的，但是那是之前浓情蜜意，男人对她最为爱怜之时。自从来了府城，二爷对她越发冷淡，她对二爷日发畏惧，再相处，早已不复新婚时旗鼓相当，你来我往。
她不敢看李玉坤，便将眼睛恨恨的瞪着荼蘼并一众扶着她出去的仆妇，嘴里还喊着：“这个贱妇内里藏奸，不过打她两个嘴巴子，就装成这副模样，要给谁看！”
李玉坤往上首的梨花木椅子上坐下，往日里不是带着笑意，便是满含情意的双眼毫无情绪的看着她，怒意沉淀压抑，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泼妇，你还敢撒泼。”
玉钗心中还是怕的，听到这声质问，身体不自觉的颤了颤，往下首的交椅上坐了。
李玉坤用冰冷的目光，将她一一打量，十分疑惑当初他竟会觉得此女是人间牡丹，花费心思，拒绝母亲提供的继室人选，千方百计为她描补，更是占着父母亲远在千里之外，无法多加干涉，进而从中做了诸多努力，将她明媒正娶入门。
如今再看她，无贞，无德，善妒，狠毒，也是万中无一了。
李玉坤的眼神脚玉钗心慌，她嘴巴翕动，好容易找回来声音，拉高声音找回往日的气势，“荼蘼姑娘，我往日只当她是个好的，一直敬着她是二爷屋子里的姐姐，不敢怠慢。谁知掉她竟然心存不良，暗地里要害我！”
李玉坤听的笑了，道：“二奶奶，你说她怎么害你？”他看向早就在混乱中被踢到角落里的引枕，以及在他手边桌子上摆着的长针，哼笑了一声，“好了，别跟我说那些鬼话。”
玉钗绞着手帕，又恨又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若是往日早就扑上去打男人了，现在竟然连扑上去都不敢，委屈、难过、愤懑、醋意全交织在一起，涌到心头，再也扛不住痛哭起来，“二爷不信物证，不信人证，来了就要扣我屎盆子，分明就是偏心那个贱人，二爷要给贱人出气，干脆把我打一顿赔给她，我反正是个没脸的主子，连个奴婢都能踩在我的脸上……”
李玉坤站起来，冷笑连连，“你还知道你是主子，你有一点正房奶奶的样子？今天开始，你就在屋子里待着，没事不许出房门，再有下次，立马滚回老宅。”
他说完，再也懒得多看一眼，走了。
身后女人哀凄的哭声完全无法动摇他分毫，李玉坤几步走了，心情虽然烦闷，不过一会儿而已。自家后院令他愉悦，他便多来，若是令他不快，外头有的是令他开怀的温柔乡。与他而言，女人而已，被欺骗愚弄，面子受损更令他愤怒。
正房的门关上了。
二爷的吩咐一下，婆子仆妇虽然陪着笑，却绝对不敢放二奶奶出门。
没半个时辰，外院请的郎中来了。看过荼蘼，说是并无大防碍，皮肉看着可怕但都是皮外伤，就是夏日里伤口容易烂，不好养。
正房里闹哄哄还在哭天抢地，西厢房里也是呜咽哭声，委屈不已，整个怡心堂都乱糟糟的，婆子仆妇也没人管束，三三两两的指指点点两边大小老婆打架闲磕牙。
院子外头的石子路上。
春儿脚一瘸一拐的走回来，她根本是跟着二爷一起回来的，结果二爷走太快，她待要小跑跟上，又很不尊重，犹豫之下，脚步打结，左脚绊右脚，好了，原地摔一跤。
等缓过劲儿来，二爷早没影子了。又被长福拦住训了一顿，好在福大爷骂她归骂她，总归看护着几分，将外院方才看到的几个人一通警告，想来应该不会乱说话传到内院里来。
最后看她脚崴了可怜，长福才没好气的放她回来。
翠红一直等在石子路上，总算见她回来了。她左右看看，甬路总有人走，拉她往园子里无人处走，停在假山附近。
“咋们先不回去，就说院子里方才闹腾，我们贪玩，偷着出来园子里耍来了。”
春儿瞅着她，抿嘴笑了。
翠红拍她，“笑什么。”
春儿心想：“方才荼蘼姐姐的事，她躲之不及……现今明明可以独善其身，为了我倒是要扯谎，回头要是真被追究了，我总不能让她有事。”她心中感动，面上只是有些赧然的微笑。
翠红白了她一眼，以为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害怕，嘴里啐了她一口“傻瓜”，又道：“总之问起来咋们俩在一处，千万别说漏嘴。至于你的脚……就说我们要摘枇杷，你没留神，崴了。”她仔细琢磨了一番说辞，没有问题，“咋们回去就这么说。”
既然都说是枇杷了，翠红少不得去摘一些来，二人手里捧着，一个走得慢，一个一瘸一拐，脸上带笑的回来，有婆子看见她们回来，以为两个小丫头乘乱偷懒去了，问都没有多问。
院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没有了主事的人，二人浑水摸鱼，编排好的说辞根本无用武之地。
至于养娘，春儿与养娘处了也有一段时日。知道养娘一心为二奶奶好，可她想要的却跟二奶奶想要的相差甚远。养娘为人也不是无故多事，找人麻烦的。甚至摸摸胸膛，她心里知道养娘对她还算有几分偏爱，便是心里有猜疑，也不会说出来。
她确实没猜错。
养娘进出安抚二奶奶，看她还闹腾撒泼，劝不住自己抹了会儿眼泪，又回到西耳房去，多一句的话也没有提及。
毕竟一个日常一起坐在一边儿陪着做绣活的又机灵又安静的小姑娘，一喊总是一张笑脸儿，天天跟着她跑进跑出，她虽然严肃不爱说笑，心里却是喜欢的。
*
春儿脚崴了因祸得福得了几天假，得以在她自己的屋子里休息。她的屋子在倒座房的最东侧一间，屋子里头有两个床铺，一个是她，一个是翠红。
养娘和芙蓉各自有一间卧室，是正房东侧尽头的两间耳房。倒座这边一排的屋子跟正房遥遥对望，隔着院子里的树木，花草，树下的石桌凳，半开着窗，便能看见外头情形，位子按春儿的看法是极好的，至少说些话儿不怕人走近听到。
翠红每日给她带上两顿饭食，她在床上拿着四色丝线打络子，准备做了送给翠红。
她从窗口看到西厢那头，采菱掀开帘子出来，还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明明不关自己的事情，春儿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升起一股又惆怅又伤感的酸楚来。心想：“荼蘼姐姐无妄之灾，她私下里从来没有说过二奶奶一句不好的话，话里话外，都是尊重。我看着她不仅仅是嘴上说的，心里也是不敢冒犯的。就因为二爷多去她屋里几次，二奶奶吃醋嫉妒，就要寻机摆弄她。这次荼蘼姐姐伤了脸面，听说连二爷去看她，她都蒙着脸不肯见。”
又想到：“二奶奶虽然做的狠毒了，但是她长的这样美，二爷却不待见她，连我也替她觉得憋屈。”
进而又想，“荼蘼姐姐跟二奶奶若是都没有错，那自然是二爷的错……哎我怎么能这样想二爷。二爷自然也是没有错的，他是男人，男人好色，喜新厌旧岂不是天生的，他又天生富贵，左拥右抱也是常理。而且那天他听到消息，不是立马就过来调解了么？”
如此一想，竟然都没有错。
不过虽则一时想不明白，春儿却知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女人争起男人来，能把平日里的娇美，体面，和善……通通抛掉，最后两败俱伤，撕破脸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相处。
她以往看着二房奶奶吃醋当日常消遣，还觉得好生好玩。现在想到日后二奶奶吃醋，便觉得心生寒意，头皮发麻。
正在胡思乱想，大爷院子里的青木听说她身子不好，过来瞧她，还带了几个果子，一进来便笑嘻嘻道：“园子里摘的，我拿来借花献佛。”
春儿见到她，十分欢喜，道：“我闷着呢，你来的正好。”
青木嗔道：“你不闷，我就不好来找你了？要这样，我可走了……”说着假装要走。
春儿忙拉住她的袖子，“姐姐快坐，我脚崴着呢，别跟我闹。”
青木才坐到她床上来，上手去撩她的裤腿看她的脚，“还好还好，不严重的，过几日就好了。”又道，“哎呀，你的脚丫子长的真好看，小巧玲珑，又白又嫩。”
春儿闻言，不好意思的收回脚丫子。
青木捧着脸笑嘻嘻的，说道，“这么标致的人儿，配一般人可惜了，不然……”她拉长了音，“……来配我们家大少爷，倒极合适。”
春儿不妨头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羞臊还是其次，但觉捉到她把柄，乐的叫道：“小蹄子思春，故意拿我做筏子取乐，快老实交代。”
青木脸一下子红了。
春儿见了，哈哈笑，“哎呀不打自招，脸都红了。”
青木又羞又急，一只手拿帕子遮脸，一只手伸过来拍打春儿，“死丫头，混说什么。”
春儿一边闪躲，一边乐，“让你来拿我取乐，分明自己想着大少爷，却开我玩笑，我连你家大少爷什么样的都没见过。”
闹了一阵，青木坐正梳理头发跟衣服，她问春儿，“听说昨儿你们二奶奶闹的很厉害，荼蘼姑娘脸都被打坏了？”
春儿为之一叹，她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道：“郎中刚看过，说是皮肉伤，能养好的。”
青木顿住，摇摇春儿，道：“你说我去看看荼蘼姑娘合适么？她上回帮我说过话呢，我都没好好谢过她。”
春儿想了想，道：“你去了，只怕见不到荼蘼姐姐，有话也是采菱姐姐传，她们屋里现在一团乱的，你去了采菱姐姐还要招呼你……不然过几天你再探望她。”
青木闻言，点点头，“也好。”
既然说到荼蘼，青木自然有一番对玉钗的看法，她看看窗外，远近都没有人。此时日头正大，蝉鸣声闹人，婆子仆妇都在各处躲懒避暑气，
青木小声道：“你们二奶奶，也太凶煞了，以前大家都说羡慕你们院规矩小，当差容易，现在看来也不容易。”
春儿道：“若是长的丑点，二爷见了看都不爱看一眼的，那我们这差事容易办。大管家不管我们院子里的事，二奶奶只过问她关心的，芙蓉姐姐一概不理正房外头的事，统共就杜大娘管着些，不过大娘精神头也不好，一天能管到的就那几件。”
青木听她拐着弯说二奶奶是大醋坛子，就开始捂嘴憋笑，“你倒是明白，那你得早做打算，趁着这会儿还小，快些寻个路子到我们那去，不然过几年，你二奶奶提脚把你也打一顿。”
春儿瞪了她一眼，她当然知道自己长得还行。她照镜子，只觉得眼儿，鼻子，嘴巴样子好看，但没有那种看了还想再看的欲望。就说二爷的几个女人，荼蘼姐姐的一颦一笑有一股子叫人看了舍不得移开视线的味道，二奶奶当初明媚一笑时叫她看呆了去，甚至芙蓉，俏起来撒娇的样子也叫人心生欢喜。
青木话语里暗示的，她十分不乐意听，一则她虽然偶尔也开开玩笑，实际上还当自己是个小孩儿；二则昨日才发生二奶奶虐打荼蘼，她怕的很，听了这种玩笑就心惊肉跳。语气便有些怏怏不快，气道：“你们院子还空着呢，连个主子都看不到，我看你是寂寞的，才挑唆我过去陪你。”
青木笑着应了，“对，就是寂寞的，想你过来呢。”
春儿见她承认了，才觉得胸口憋闷散了些，只嘴里还是有点点愤闷，道：“以后少讲些有的没的，整日里嘴巴没个正经话，再拿我取笑，小心以后我躲着你。”
又道：“我以后赚够了银子就回家去，跟着我干爹干娘还有妹子，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她没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才不跟这个爷那个少爷的扯上关系”，只因这不过是姐妹们玩笑话，也没有哪个爷们真开口，她若是忙不迭撇清，只怕遭更多笑话。
明明是一对美人胚子主仆，此刻那仿佛杀红了眼的神态，竟让他一个大男人都为之一怔一寒。
李玉坤收回心神，怒气涌上来，大喝一声，“住手！”
他声若雷霆，响彻大堂，一时怒骂，哭声，哀嚎，冷笑……通通停住了。
好一会儿，采菱率先回复神智，放声大哭，“二爷，快救救姑娘吧，二奶奶打死她了。”
李玉坤腿长，几步便到纠缠在一起的玉钗和荼蘼身前，一把拎起还有些发愣的玉钗扔到一边，叫她趔趄几步摔到芙蓉身上，芙蓉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自己并玉钗。
李玉坤一看，荼蘼已经被捉的满头秀发凌乱狼狈，脸上红肿青紫一片，指甲印划伤的痕迹竟然有几十道之多，深的几道血珠子蹭散在面孔上，可怖之极。她气息奄奄，紧闭的双目竟还有眼泪在流，但却不肯睁开眼睛，不肯开口说话，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就仿佛死了一般。
素日的美人，竟被折腾成这副模样。
他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娇娇柔柔的女人们之间下手如此之重。
如若他不来，竟真要打死不成！
失去钳制的采菱赶紧奔过来，半扶起荼蘼靠在她怀里，满脸的眼泪，一边喊一边道：“姑娘，姑娘，我扶你起来，二爷来了，没事了没事了……”本要将她的头发理一理，见她的脸如此模样，手下一停。
夏日炎热，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衣服，她低头解开腰间的汗巾子，散开来将荼蘼头脸遮盖住。
随着李玉坤到来，外头已经有仆妇婆子乱哄哄的跟着进来了，这时候有几个上来帮着采菱一起扶着荼蘼，将她带出正堂，往西厢而去。
玉钗也是跟李玉坤干过架的，但是那是之前浓情蜜意，男人对她最为爱怜之时。自从来了府城，二爷对她越发冷淡，她对二爷日发畏惧，再相处，早已不复新婚时旗鼓相当，你来我往。
她不敢看李玉坤，便将眼睛恨恨的瞪着荼蘼并一众扶着她出去的仆妇，嘴里还喊着：“这个贱妇内里藏奸，不过打她两个嘴巴子，就装成这副模样，要给谁看！”
李玉坤往上首的梨花木椅子上坐下，往日里不是带着笑意，便是满含情意的双眼毫无情绪的看着她，怒意沉淀压抑，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泼妇，你还敢撒泼。”
玉钗心中还是怕的，听到这声质问，身体不自觉的颤了颤，往下首的交椅上坐了。
李玉坤用冰冷的目光，将她一一打量，十分疑惑当初他竟会觉得此女是人间牡丹，花费心思，拒绝母亲提供的继室人选，千方百计为她描补，更是占着父母亲远在千里之外，无法多加干涉，进而从中做了诸多努力，将她明媒正娶入门。
如今再看她，无贞，无德，善妒，狠毒，也是万中无一了。
李玉坤的眼神脚玉钗心慌，她嘴巴翕动，好容易找回来声音，拉高声音找回往日的气势，“荼蘼姑娘，我往日只当她是个好的，一直敬着她是二爷屋子里的姐姐，不敢怠慢。谁知掉她竟然心存不良，暗地里要害我！”
李玉坤听的笑了，道：“二奶奶，你说她怎么害你？”他看向早就在混乱中被踢到角落里的引枕，以及在他手边桌子上摆着的长针，哼笑了一声，“好了，别跟我说那些鬼话。”
玉钗绞着手帕，又恨又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若是往日早就扑上去打男人了，现在竟然连扑上去都不敢，委屈、难过、愤懑、醋意全交织在一起，涌到心头，再也扛不住痛哭起来，“二爷不信物证，不信人证，来了就要扣我屎盆子，分明就是偏心那个贱人，二爷要给贱人出气，干脆把我打一顿赔给她，我反正是个没脸的主子，连个奴婢都能踩在我的脸上……”
李玉坤站起来，冷笑连连，“你还知道你是主子，你有一点正房奶奶的样子？今天开始，你就在屋子里待着，没事不许出房门，再有下次，立马滚回老宅。”
他说完，再也懒得多看一眼，走了。
身后女人哀凄的哭声完全无法动摇他分毫，李玉坤几步走了，心情虽然烦闷，不过一会儿而已。自家后院令他愉悦，他便多来，若是令他不快，外头有的是令他开怀的温柔乡。与他而言，女人而已，被欺骗愚弄，面子受损更令他愤怒。
正房的门关上了。
二爷的吩咐一下，婆子仆妇虽然陪着笑，却绝对不敢放二奶奶出门。
没半个时辰，外院请的郎中来了。看过荼蘼，说是并无大防碍，皮肉看着可怕但都是皮外伤，就是夏日里伤口容易烂，不好养。
正房里闹哄哄还在哭天抢地，西厢房里也是呜咽哭声，委屈不已，整个怡心堂都乱糟糟的，婆子仆妇也没人管束，三三两两的指指点点两边大小老婆打架闲磕牙。
院子外头的石子路上。
春儿脚一瘸一拐的走回来，她根本是跟着二爷一起回来的，结果二爷走太快，她待要小跑跟上，又很不尊重，犹豫之下，脚步打结，左脚绊右脚，好了，原地摔一跤。
等缓过劲儿来，二爷早没影子了。又被长福拦住训了一顿，好在福大爷骂她归骂她，总归看护着几分，将外院方才看到的几个人一通警告，想来应该不会乱说话传到内院里来。
最后看她脚崴了可怜，长福才没好气的放她回来。
翠红一直等在石子路上，总算见她回来了。她左右看看，甬路总有人走，拉她往园子里无人处走，停在假山附近。
“咋们先不回去，就说院子里方才闹腾，我们贪玩，偷着出来园子里耍来了。”
春儿瞅着她，抿嘴笑了。
翠红拍她，“笑什么。”
春儿心想：“方才荼蘼姐姐的事，她躲之不及……现今明明可以独善其身，为了我倒是要扯谎，回头要是真被追究了，我总不能让她有事。”她心中感动，面上只是有些赧然的微笑。
翠红白了她一眼，以为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害怕，嘴里啐了她一口“傻瓜”，又道：“总之问起来咋们俩在一处，千万别说漏嘴。至于你的脚……就说我们要摘枇杷，你没留神，崴了。”她仔细琢磨了一番说辞，没有问题，“咋们回去就这么说。”
既然都说是枇杷了，翠红少不得去摘一些来，二人手里捧着，一个走得慢，一个一瘸一拐，脸上带笑的回来，有婆子看见她们回来，以为两个小丫头乘乱偷懒去了，问都没有多问。
院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没有了主事的人，二人浑水摸鱼，编排好的说辞根本无用武之地。
至于养娘，春儿与养娘处了也有一段时日。知道养娘一心为二奶奶好，可她想要的却跟二奶奶想要的相差甚远。养娘为人也不是无故多事，找人麻烦的。甚至摸摸胸膛，她心里知道养娘对她还算有几分偏爱，便是心里有猜疑，也不会说出来。
她确实没猜错。
养娘进出安抚二奶奶，看她还闹腾撒泼，劝不住自己抹了会儿眼泪，又回到西耳房去，多一句的话也没有提及。
毕竟一个日常一起坐在一边儿陪着做绣活的又机灵又安静的小姑娘，一喊总是一张笑脸儿，天天跟着她跑进跑出，她虽然严肃不爱说笑，心里却是喜欢的。
*
春儿脚崴了因祸得福得了几天假，得以在她自己的屋子里休息。她的屋子在倒座房的最东侧一间，屋子里头有两个床铺，一个是她，一个是翠红。
养娘和芙蓉各自有一间卧室，是正房东侧尽头的两间耳房。倒座这边一排的屋子跟正房遥遥对望，隔着院子里的树木，花草，树下的石桌凳，半开着窗，便能看见外头情形，位子按春儿的看法是极好的，至少说些话儿不怕人走近听到。
翠红每日给她带上两顿饭食，她在床上拿着四色丝线打络子，准备做了送给翠红。
她从窗口看到西厢那头，采菱掀开帘子出来，还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明明不关自己的事情，春儿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升起一股又惆怅又伤感的酸楚来。心想：“荼蘼姐姐无妄之灾，她私下里从来没有说过二奶奶一句不好的话，话里话外，都是尊重。我看着她不仅仅是嘴上说的，心里也是不敢冒犯的。就因为二爷多去她屋里几次，二奶奶吃醋嫉妒，就要寻机摆弄她。这次荼蘼姐姐伤了脸面，听说连二爷去看她，她都蒙着脸不肯见。”
又想到：“二奶奶虽然做的狠毒了，但是她长的这样美，二爷却不待见她，连我也替她觉得憋屈。”
进而又想，“荼蘼姐姐跟二奶奶若是都没有错，那自然是二爷的错……哎我怎么能这样想二爷。二爷自然也是没有错的，他是男人，男人好色，喜新厌旧岂不是天生的，他又天生富贵，左拥右抱也是常理。而且那天他听到消息，不是立马就过来调解了么？”
如此一想，竟然都没有错。
不过虽则一时想不明白，春儿却知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女人争起男人来，能把平日里的娇美，体面，和善……通通抛掉，最后两败俱伤，撕破脸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相处。
她以往看着二房奶奶吃醋当日常消遣，还觉得好生好玩。现在想到日后二奶奶吃醋，便觉得心生寒意，头皮发麻。
正在胡思乱想，大爷院子里的青木听说她身子不好，过来瞧她，还带了几个果子，一进来便笑嘻嘻道：“园子里摘的，我拿来借花献佛。”
春儿见到她，十分欢喜，道：“我闷着呢，你来的正好。”
青木嗔道：“你不闷，我就不好来找你了？要这样，我可走了……”说着假装要走。
春儿忙拉住她的袖子，“姐姐快坐，我脚崴着呢，别跟我闹。”
青木才坐到她床上来，上手去撩她的裤腿看她的脚，“还好还好，不严重的，过几日就好了。”又道，“哎呀，你的脚丫子长的真好看，小巧玲珑，又白又嫩。”
春儿闻言，不好意思的收回脚丫子。
青木捧着脸笑嘻嘻的，说道，“这么标致的人儿，配一般人可惜了，不然……”她拉长了音，“……来配我们家大少爷，倒极合适。”
春儿不妨头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羞臊还是其次，但觉捉到她把柄，乐的叫道：“小蹄子思春，故意拿我做筏子取乐，快老实交代。”
青木脸一下子红了。
春儿见了，哈哈笑，“哎呀不打自招，脸都红了。”
青木又羞又急，一只手拿帕子遮脸，一只手伸过来拍打春儿，“死丫头，混说什么。”
春儿一边闪躲，一边乐，“让你来拿我取乐，分明自己想着大少爷，却开我玩笑，我连你家大少爷什么样的都没见过。”
闹了一阵，青木坐正梳理头发跟衣服，她问春儿，“听说昨儿你们二奶奶闹的很厉害，荼蘼姑娘脸都被打坏了？”
春儿为之一叹，她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道：“郎中刚看过，说是皮肉伤，能养好的。”
青木顿住，摇摇春儿，道：“你说我去看看荼蘼姑娘合适么？她上回帮我说过话呢，我都没好好谢过她。”
春儿想了想，道：“你去了，只怕见不到荼蘼姐姐，有话也是采菱姐姐传，她们屋里现在一团乱的，你去了采菱姐姐还要招呼你……不然过几天你再探望她。”
青木闻言，点点头，“也好。”
既然说到荼蘼，青木自然有一番对玉钗的看法，她看看窗外，远近都没有人。此时日头正大，蝉鸣声闹人，婆子仆妇都在各处躲懒避暑气，
青木小声道：“你们二奶奶，也太凶煞了，以前大家都说羡慕你们院规矩小，当差容易，现在看来也不容易。”
春儿道：“若是长的丑点，二爷见了看都不爱看一眼的，那我们这差事容易办。大管家不管我们院子里的事，二奶奶只过问她关心的，芙蓉姐姐一概不理正房外头的事，统共就杜大娘管着些，不过大娘精神头也不好，一天能管到的就那几件。”
青木听她拐着弯说二奶奶是大醋坛子，就开始捂嘴憋笑，“你倒是明白，那你得早做打算，趁着这会儿还小，快些寻个路子到我们那去，不然过几年，你二奶奶提脚把你也打一顿。”
春儿瞪了她一眼，她当然知道自己长得还行。她照镜子，只觉得眼儿，鼻子，嘴巴样子好看，但没有那种看了还想再看的欲望。就说二爷的几个女人，荼蘼姐姐的一颦一笑有一股子叫人看了舍不得移开视线的味道，二奶奶当初明媚一笑时叫她看呆了去，甚至芙蓉，俏起来撒娇的样子也叫人心生欢喜。
青木话语里暗示的，她十分不乐意听，一则她虽然偶尔也开开玩笑，实际上还当自己是个小孩儿；二则昨日才发生二奶奶虐打荼蘼，她怕的很，听了这种玩笑就心惊肉跳。语气便有些怏怏不快，气道：“你们院子还空着呢，连个主子都看不到，我看你是寂寞的，才挑唆我过去陪你。”
青木笑着应了，“对，就是寂寞的，想你过来呢。”
春儿见她承认了，才觉得胸口憋闷散了些，只嘴里还是有点点愤闷，道：“以后少讲些有的没的，整日里嘴巴没个正经话，再拿我取笑，小心以后我躲着你。”
又道：“我以后赚够了银子就回家去，跟着我干爹干娘还有妹子，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她没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才不跟这个爷那个少爷的扯上关系”，只因这不过是姐妹们玩笑话，也没有哪个爷们真开口，她若是忙不迭撇清，只怕遭更多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