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里的大少爷,李允衔,是大爷李玉钦嫡子。年方十五,听说书读的很好,生得又是芝兰玉树,神仪明秀,一表人才。春儿听到过几次丫头们说起这位大少爷,说完不是捂嘴偷笑,就是颊生飞红。

    但这大少爷去岁跟着长辈一道去了泸州跟随大爷读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归来,指不定要几年才回来。

    留守的下人如今仅靠着月例,分外想念当初主人在家时的好日子。

    青木就是大少爷院子里看屋子的丫头,今年十五,因为家里老子娘,甚至姥娘都在府里当差,青木多有依仗,性子疏朗活泼,最是好玩。

    春儿听她说府里的事情,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没有她不知道的。哪个婆子爱吃酒,哪个仆妇喜欢打牌,哪个最偷懒,哪个手脚不干净……听的她眼睛圆瞪。

    待要散了,她依依不舍抱着青木的手臂,“好姐姐,你明儿一定要再来。”

    青木笑着应了。

    如此几天,逍遥无差事的日子倏忽而过。

    春儿配合养娘的作息,又恢复卯正一大早开始当差,因为二奶奶禁足,夜间活动一概没有,戌时便可回屋歇息。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

    玉钗刚嫁来时,几个下人在她屋子里走动侍候,她便浑身不自在,总要等人出去,只剩芙蓉方能安生该吃吃该喝喝。如今半年李家媳妇做下来,且不说与二爷这夫妻越做越不对头,但是这二奶奶的派头,却已经撑起来了。

    青春正好的丫鬟都在老宅院子里,她便让年纪小的翠红,并两三个干净体面,说话做事伶俐的仆妇进屋侍候。

    春儿本来以为二奶奶的脾气,那是死不认错的,结果是她小看了二奶奶。

    不过小十日光景看不见二爷的腿脚,二奶奶便心生悔意,不敢违逆二爷的命令,她便三番五次让芙蓉带着她的口信给二爷,再或是一二沾泪的绢帕子,大红同结心络子等等,希望二爷能消气。

    不过二爷也会摆弄人心,硬是不接招,转眼两个月的冷待熬得二奶奶脸颊的消瘦了。当然春儿觉得也可能是六七月太热,府城里暑气比乡下地方更重,大家没有胃口自己瘦了。

    她这两个月也瘦了不少。

    因着女主人被关禁闭,七月乞巧节无声无息的过去。春儿跟几个关系好的女孩儿私下里在园中悄悄拜月乞巧,接露水泡茶,投针验巧不消说。便是没有府中大人张罗,年轻女孩儿总归能自得其乐,悄悄欢声笑语不提。

    三个人里,青木最大,春儿三月底晚春生人,至今日已经是十四岁半。

    七月底,玉钗也终于踏出房门。头一件事,便是跟荼蘼诚诚恳恳的道了歉,说自己当初也是伤心的糊涂了,才会不防备手上劲儿大了些。而荼蘼能有什么办法,既害怕二奶奶暗藏心机,又觉得扬眉吐气出了窝囊气,总算得回些面子。

    八月即将要过中秋大节,林管事带着西府二太太备的各色节礼过来。春儿高兴的将几个月来存下的月例外加赏钱一共三吊钱凑整给了林掌柜。

    她干爹林掌柜自然不要的,只让她自己留着用。春儿道:“便是干爹不要,我自管孝敬干娘,体贴妹子的,干爹就只当帮我跑腿带回去。”说着还真把钱分了两份,让林掌柜带回去。

    林掌柜哪会不知道她的用心,心内也是感念她懂事,体贴。

    仔细一打量,笑了,“长高了,也出息了。”

    这几个月里,春日自己自然没有感觉,日日见她的也没有感觉。但是林掌柜咋一见她,就觉察出女儿个子长高不少,五官也仿佛长开了,有少女的模样儿,看着神态,更有了一股子大女孩儿才有的沉静味道。

    春儿腼腆的笑了,也有些高兴。老是被人当小孩子,她一直发愁自己要是个子长不高了怎么办?能长高才好呀。

    他们是在外院倒座房里下人们用的一间茶房里说话,桌椅也没有分上下手,圆桌不大,二人在圆凳子上坐了,林掌柜也不嫌弃这杯盏,倒了杯茶水吃,春儿摆手推拒。

    林掌柜问她:“跟着主子爷,二奶奶,干的可还好?”

    春儿一时语塞……这哪里是一句好坏可以说清楚的。若问辛苦不辛苦,那多少是辛苦的,不过辛苦时反倒是有滋有味,拿的赏钱也是心安理得。可自从见识了几个月来的妻妾明争暗斗,她只觉府中虽然各种繁华富贵,但也藏着森森可怖之处。

    自然荼蘼姑娘不敢斗,但从二奶奶来看,她邀宠二爷,便是不斗也斗了。

    一个有名分,一个有宠,底下的人一个都不敢得罪。

    二奶奶眼见自己竟然如今连个通房都制不住,下人们侍候归侍候,若是想叫下头人去对付刁难荼蘼,那是怎么都喊不动的,她如何肯干休。

    如此陪侍二奶奶便成了苦差事。

    春儿倒不是想瞒干爹,报喜不报忧,只是此时不是说长话的地方,后院那点事说短了一句妻妾不协,说长了能讲好几天。此时只能先压过,等回头放了假回家再好生说说,也听听干爹干娘的意见。

    如此一琢磨,她道:“倒也还好,家里主子少,事情也少。”

    林掌柜听了,松口气,笑了,“那是你没见到人多的时候,若是大老爷,大太太,大爷,大奶奶,并其他几位小姐少爷都回来,那才叫热闹。”

    春儿笑着听林掌柜讲起往日府里的情形,二人坐了约莫有两刻钟,那边大管家终于得闲,有人来喊林管事过去回话。

    春儿想到这一别,又是几月之长,心中已经不像当初离家之时那般不知道愁滋味,读了些许陈铭的书,此时也仿佛染了那么一点悲春伤秋,道:“干爹,你路上多注意安全,暑气重多喝水,让我干娘该吃药就吃药,不要节省,让香巧别攒钱,我给她花用的,让她花去。”

    她说着说着,大眼儿里浸出些泪水,“我也挺好的,叫她们不要担心我。”

    她明明是叮嘱让人别担心她,那眼神里又分明透着对家的眷恋和对离别的惶恐。

    林掌柜反倒安慰她,“好了好了,别学你妹妹眼窝浅,快回去,回去就好了。”

    林掌柜跟着人去大管家处回事,春儿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儿,心中也是奇怪自己怎么也爱哭了呢。以前她从不哭的。

    看不见林掌柜的背影了,春儿待要回后院,心里空落落的舍不得就走,一转,顺脚去了陈铭那。

    陈铭看她眼睛红红的,难得捉到机会,笑话她:“不是见你干爹了么?看来是太淘气被你干爹知道,一顿教训是不是?”

    春儿闻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干爹便是教训,也是和气的,他一向对我跟妹妹很好。”

    陈铭给她倒了杯茶,春儿接过来喝了。

    陈铭悄悄跟她道:“你明天末正再来,我有一本画册子带给你看。”

    这还是春儿不能再随意出府,想念天桥那边的说书人时,陈铭跟她讲的有画册子可以看,跟说书人讲的一样有趣。

    春儿闻言,喜笑颜开,也悄悄道:“你注意点儿。”

    府中待久了,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可以看画册子,但是自然而然就学会了谨慎小心。

    喝完茶,春儿不好再多待,她现在也怕外头小厮取笑,趁着申正下人们用饭没回来,遂起身告辞走了。

    回到怡心堂,春儿先去正房那边看了看,隔着珠帘,玉钗坐在西次间的榻上摇着一把印桃花白綃团扇,今日一展愁眉,眉宇间竟然有些喜气。芙蓉坐在地下绣凳上,正在给玉钗指甲加染第二遍大红凤仙花汁。

    春儿见屋里暂时人不用侍候,悄悄退下,回到倒座房里寻翠红。

    屋子里闷热,春儿从两张床中间的条案上拿了蒲扇来扇风,一边坐到翠红身边,问:“二奶奶怎么这么高兴?”

    翠红正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缝补,夏衣轻薄,容易捣烂,而女孩儿们都爱干净,洗的多就破的更快,时不时便要缝缝补补。

    她享受着春儿带来的凉风,笑道:“二爷终于松口了,答应来奶奶屋子里用饭。”

    春儿闻言,双手合十念声佛,“总算来了,再不来,我担心又要跟几个月前一样,一场闹腾。”

    翠红道:“今时不同往日,二爷两月前一板子拍下来,大家都知道二奶奶是只纸老虎,唬不住人了。二奶奶现在再想跟之前那样整治人,你看那些妈妈婆子会不会袖手旁观。荼蘼姐姐手松,我可知道她三不五时花体己钱请老妈妈们喝酒,大家私底下都说她温柔貌美又和善,都向着她。”

    春儿见她说的调皮,也忍不住被逗笑了,但是即使二奶奶压不住荼蘼,也着实厌烦这些争斗,道:“二爷要是肯安抚安抚二奶奶,我们起码也有一二个月好日子过,你也不盼着点好的,屋子里站着突然眼前砸来一个杯子,不够你吃那惊吓的。”

    翠红十分赞同,叹气:“吓一跳也就罢了,被热茶水淋一身才叫难受。”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双手合十学春儿,“阿弥陀佛,保佑二爷二奶奶和好如初。”想想又加了一句,“雨露均沾,妻妾和谐。”

    春儿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这就是了。”

    翠红突然神神秘秘的凑过来,笑着道:“你知道我们院子里缺的是什么?”

    春儿推开她,道:“做什么怪样子。”

    翠红道:“哎呀,我们院子里缺少爷小姐,要是有个少爷小姐,二奶奶哪会那么闲。”

    还真是!春儿以前从来没想过,但是现在一想,可不是嘛,谁家要是娶了新媳妇,第一年没消息,第二年第三年总会有的……二爷娶过前后两房妻子,外加一位正经姨奶奶,几个半明半暗的通房丫鬟……

    “该不会是二爷他……”春儿谨慎的住了嘴,但是那个眼神,那个语气,都已经把剩下的话说全了。

    翠红也有点怀疑,捂嘴笑,“我可是听婆子们说的,有那样一等人,看着高大威猛,其实中看不中用。”

    两个半懂不懂的丫头说着说着,脸也有点臊了。春儿用力扇了扇风,忍不住啐道:“以后少听那些婆子的村话。”

    说笑一通,看看日头跟时间,已经有婆子出来拿水洒扫庭院,去去暑气,廊道也开始有人走动,声音时不时传过来。二人一看,不好再躲懒,也收拾收拾下床来,出去当差。

章节目录

春色迟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晚晴归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晚晴归舟并收藏春色迟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