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一日,李府的女眷从任地返回广陵府。一路上车辚马嘶,尘土飞扬,浩浩荡荡几百骑健壮的护卫,几十辆马车载着女眷,公子小姐,丫鬟,仆妇,箱笼行李等。

    行至府前,府门大开,一众人风尘仆仆,到府中大厅堂上,母子,兄弟,兄妹一番抹泪厮见,家中亲眷并管事才一齐来行礼问安。

    此时满府稍有些头脸的,都聚集在厅里,没有头脸的,也在檐廊下束手站着。

    春儿随着月姨娘站在玉钗身后,乌压压一簇簇人在大厅堂里,年轻公子小姐几位一时记不清楚,只见到大堂之上主位坐着的西府大太太翁夫人。

    翁夫人中等个子,站着时高不过李玉坤肩膀处,她身形不胖不瘦,容长脸,高鼻梁,面容庄重但并不出色,唯有一双眼睛叫人印象深刻,看人时仿佛能刺透人心直达肺腑,叫人不敢对视。

    春儿暗暗想:“坤二爷风流人物,本以为大太太一定也是极出彩的,不曾想是这样的形貌,倒找不出一分相似之处。”

    这却是春儿年少见识短了,貌美的何其多,此时堂上就有几多近四十的貌美姬妾,可曾遮挡了翁夫人半分光彩。便是连她不也不曾注意到那站在后面,毕恭毕敬的一众中年美妇人,只光顾着看翁夫人。

    堂内的一簇簇人轮着上前下跪行礼,到玉钗,并月姨娘一众姬妾时,翁夫人并没有特殊反应,不过点点头,待一众人等都磕过头见过面,她对着李玉坤道:“今日人仰马翻,你嫂子,兄弟,妹妹们都累了,叫他们都先回房去收拾下。”

    又对众人道:“你们都去吧,有事我再叫唤。”

    如此大奶奶,几兄弟姐妹并侍候的婆子媳妇丫鬟也都去了,剩下不过翁夫人身边的仆妇亲信,以及一众丫鬟。

    “坤儿,你留下。”翁夫人喊道,又让左右之人下去。

    此刻无人,李玉坤笑着凑过来作揖,“太太,怎么才到家就要教训儿子。”

    翁夫人板着脸,冷冷道:“你仗着我不在家,胡作非为,我倒是想一回家就绑了你去打,只瞧你现在也是当家作主,外头行走办事的人,一起子人喊你叔叔,你这么多侄儿看着,我才给你留点脸面!”

    李玉坤心知翁夫人发作所为何事……正是他年初从中作梗,仗着两地信息不通,隐瞒二叔二婶并东府大太太,叫之误解以为翁夫人已然同意,进而保媒操持婚事娶了杜玉钗入门那一桩事体。

    其实当时翁夫人早便看中一家女儿,也写了信给李玉坤,李玉坤私下设法知晓那家女儿的形貌,竟又是一个与前头妻子一般无二的大家之女,只是较他前头妻子家世次一等,貌略好几分,听着性格是端庄温柔,大方得体,日常消遣女红针黹,识字读书,烈女传,女四书尽熟。

    果然是母亲看中的人,他已然娶过一个,哪里还想再娶一个这样的?光是看到都不够他厌烦的,其他兄弟怎么样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也不能答应的。

    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看走眼娶进来这么一个……李玉坤也是暗暗喊苦。

    现下若是一切交代,一顿教训免不了是小事,也可趁机将人送走,眼不见为净。只此事之后,母亲便罢了,不过内宅小事,父亲若是质疑他无识人之名,再不放心他办事,才是至关紧要。

    若是先瞒上一时半刻,待他先将大事办了,回头自然能找到机会休了这□□……思来想去,他想定还是忍这一口气,来日再理论。

    只若是如此,竟还要在母亲面前为杜玉钗描补说好话,也是滑天下之大稽,叫他自己都哭笑不得。想毕,他倒也不纠结,笑道:“太太千万别恼,这个媳妇儿若是叫你不满意,竟可以再换一个,儿子全听太太的。”

    翁夫人听了,不仅没有高兴,反倒是更怒不可遏,只是之前的怒中带着对新媳妇的不满意,现在却是纯然对儿子荒唐的不满。

    “孽子,糊涂的东西,自己不走正道还要来编排你亲娘!你媳妇若是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再有什么小错,我难道容忍她不下,竟要因着我的喜好将她休了?传出来我的脸丢尽我也认了,只怕你们李家一门子的名声也叫你一个人给毁了。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我一并告诉老爷,让他来治你。”

    如此一来,翁夫人反倒是去了对杜玉钗的不满,也没有再就此事追究,反而是狠狠发作了一通李玉坤,责令他不许喜新厌旧,既然已经娶进门来便要好好对待。若是叫她知道他荒唐放诞的性子发作,定要他好看。

    李玉坤自然一一应诺,哄好母亲,翁夫人倒不要他殷勤陪着,儿子二十有四的人,外头行走办事染一身不好的习气,叫她从来也看不惯,惯会嬉皮笑脸作揖作礼,偏生最不服管,自有一股子邪气孽骨,叫她看了便来气。

    李玉琨离开正院,回到书房,路上便让人去喊二老爷的长子李玉敏过来。

    二老爷是闲云野鹤,二太太跟着二老爷守着老家,他们长子李玉敏是早不读书,一直跟着大老爷办事当差做些庶务,往日里是跟着李玉坤一道儿。

    没一会儿,小厮门口道:“二爷,三爷到了。”

    李玉敏一边儿自在的进来,李玉琨正在下首临窗两张并列的一张椅子上坐着,李玉敏近前便是作一大揖,“二哥恕罪,本应该一回来就该等着二哥问话,奈何家里媳妇下人没一个有脑子的,样样事事都来问我,这不,就耽搁了,还烦二爷派人来家里叫。”

    “说的哪里话,敏兄弟这一路辛苦,本该让你休整休整,但怕老爷有要紧事交代,这才喊你来,免得耽误了老爷的大事。”李玉坤含笑,让他坐。

    李玉敏行了全礼,才肯坐下,陪笑道:“二哥说的什么话,有什么好休整的。我知道二哥要问什么,崔相公起复的消息准了!不日只怕就要有公文下来,老爷此次回京是妥了,京里那房,动作倒是快,这不,我们动身之时,那边已经派了人送旧年京畿那几处田庄并京中商铺的产出,一万两的白银!”说道一万两,他冷哼了一声。

    父亲公务繁忙,长兄专心科举,家中的一概庶务都是李玉坤管着,隔房的堂弟也跟在泸州为父亲跑腿办事管理庶物。自他办理丧事回老家,泸州并京中家产的事情就让李玉敏代管,若论整个西府对自家祖上传下来的家产田地钱财奴婢最有数的,就是现在书房里坐着的二人。

    略略一算,李玉琨也笑了,“一万两,三处田庄,五间铺子,以前一年供着府里吃用米粮肉柴薪炭之余,剩下的产出也还有五千两,京中那房代管六年,三万两没有,两万两总该有的。”

    李玉敏道:“待崔相公入阁,老爷归京,那时他们自然会再送上缺的银子。”又笑道,“这马上瑛兄弟要办婚事,二妹妹那边我看太太也有心要办,家里马上几桩大事要用钱,几个小的也有福,赶上好时候了。若是还如之前那番光景,没办法也只能委屈他们。”

    李玉琨又问,“之前小厮来信,说是要采买些人口,我听的不明,也还没做,你可知道老爷什么意思,有什么章程?”

    李玉敏道:“早些年京中走的匆忙,打发不少家人,回来广陵府又散了一波人,当时只怕太惹眼,老爷意思是现如今好了,不能再委屈家中兄弟跟妹妹们,他们年纪小小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不如咋们小时候光景,总要弥补一二。也不独他们,大太太,大嫂子也是辛苦……”

    李玉琨明白了,“这也是应有之理。”

    确实此时府中丁口不过几十户,男女老幼,主子加下人不过二百。即便现在加上大太太并带回来的人,也就四五百人而已,远不及当初盛时光景的一半。

    当初受崔相公拖累狼狈离京,京中产业尽托付给了隔房的族人,自那以后田庄报欠收,遭灾,商铺报匪患亏空,打点上的亏空,一日日的竟几年下来没有赚头,还亏了不少。而今崔相公起复,人还在老家未动身,京中已经送来这一年的收成。

    自然来的人说的好听,“……往年亏空的厉害,好容易有个好的年头,生怕这边缺银子花,也不当年尾结账,有多少先送多少过来,等年后结了帐,自然还有更多的。”

    这账也不急着算,至少家里是缓过气来了,再不至于捉襟见肘,尽花老本。

    二人商量了一番,李玉坤让李玉敏来操办这事情,又问他:“路上没什么事?我听闻两湖云贵年初起多有流贼之乱,东西两路不太平?”

    李玉敏抹汗,道:“可不是,我们沿北绕道河南,再南下,好在家中护卫都带上了,路上遇到几波,不过是些流民,护卫冲一冲便散了。”他叹气,“还是咋们江南地带好啊,入了南直隶的地接,繁华似锦,道路太平。”

    李玉坤微微皱了眉,“我也正要问你,今日将人安顿下,就有人回比准备的多出百来人,才知道家中大半护卫都叫你带回来了,那老爷跟大哥怎么办?”

    李玉敏道:“老爷准备与崔相公会合,一道入京,崔相公自有朝廷官兵一路护送,自然无碍的。”

    谈罢大事,李玉敏涎着脸,笑道:“可算从穷乡僻壤回来了,二哥你可心疼心疼弟弟,带我出去散散,我这几年没回来,都不知道往哪处去。”

    李玉坤与他兄弟俩个,臭味相同,自然不消说的,笑道:“放心,好地方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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