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表现的好,叫主子们看到眼里去,进而提拔,那是千难万难。但若是要表现的不好被主子逮到,那只需要手抖一抖,脚崴一崴,甚或者众目睽睽之下打翻点什么,就能叫大奶奶愀然作色,让仆妇来把这个不懂事的丫头给叉出去。

    家宴不过被打断这么一会儿,又继续。其他人都言笑晏晏,唯独二房丢了好大一个脸,月姨娘是强颜欢笑。

    玉钗脸色铁青,怒气冲冲的带着芙蓉离开摆宴的水榭敞堂回自家院子去换衣服。芙蓉气的要命,道:“这丫头是不是故意的,怎么就往奶奶身上倒,好好一件衣裳弄脏了不知道洗不洗的干净不说,大庭广众,奶奶第一次跟全家人吃宴席,就丢这么大脸……”

    席散了,大奶奶崔令仪歪在床上,头上紧紧绑了一条月白缎绣绿叶缠枝的带子,王奶娘忙端着一碗茶并一颗药丸子来与她吃下。四个大婢女明霞,如霞,秀竹,梅香围绕着,又是擦汗,递巾子,按摩,捧银唾沫盒,大气都不敢喘,一屋子人,竟静悄悄的只有崔令仪的吐气声,和王奶娘偶尔焦虑的问候声。

    “可好些没有?”

    约莫是一刻钟后,药效起了,崔令仪缓缓长舒一口气。她道:“好一段时候没有发作,大约晚上多喝了两杯酒,水榭有风有水,就害了头疼。”她略略坐直身体,问,“方才来了几个人,都说是什么事?”

    秀竹道:“先来了二爷屋里月姨娘的丫头,来跟大奶奶求情,我打发了。”

    崔令仪不甚在意,点点头。

    秀竹迟疑了一下,道:“后来又来了二爷的小厮,说是小丫头年纪小不懂事,让大奶奶轻点发落。”

    崔令仪闻言,这才皱起眉头,道:“二爷打法人来的。”她并不是询问,不过自言自语。

    “先叫人别为难她,等明儿我见了再说罢。”

    到了第二日,崔令仪去问安,翁夫人竟然也提到这事,道:“我看二房的丫头都很不像话,一个愣头愣脑冲撞主子,还有一个不知道规矩,主子们还在就敢又打又骂小丫头,都得要管管,正好新买的人里有几个好的,你先让人送过去,那边凡是屋里侍候的,叫嬷嬷一个个看了,不能留的不准留,省的以后丢脸。”

    其实大太太最不满的不是丫头,而是昨日玉钗先是懒于侍奉,偷懒溜到后面,被丫鬟撞倒了不知道息事宁人私下再处理,反而是纵容贴身丫鬟在众人面前不管不顾的打骂小丫头。

    “琨儿媳妇那里,你安排个老成的嬷嬷过去,年轻媳妇不知事,家里就算了,出门到亲戚家惹出笑话来。”

    崔令仪见大太太并没有单独提昨日闯祸的小丫头,便也按下不提,算是办了小叔的请托。

    *

    春儿得偿所愿,进到东北夹道右边的下人房,这里的丫头都睡大通铺,一个屋子睡十个人,每个人一个小箱笼,一张二层半人高小方几放置杂物。

    嬷嬷们一个个看过来,问过话,其他人都还好,她,芙蓉,翠红三个人被遣送过来重新学规矩。三个人直接都被安排到一间屋子,走近一看,大通铺上有五个已经有铺盖。

    芙蓉看了这环境,不由眼睛又红了,又委屈又气愤,将铺盖放到最边上的位子,上来就要拍打春儿,春儿赶紧跳着躲开,喊着了一句,“芙蓉姐姐,嬷嬷还在外头,你消消气罢。”

    翠红也赶紧左右摇晃着身体遮挡春儿,道:“芙蓉姐姐,春儿知道错了,她不是故意的,等咋们学好了规矩,就能回去侍候,你别动气上火。”

    虽然翠红也哭了,但是此时还是打起精神,阻挡芙蓉再上手。芙蓉气的推搡了几把翠红,道:“有你什么事,这臭丫头害的咋们都来了这鬼地方,回头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你不跟我一起教训她,倒还帮着她,你个缺心眼的蠢货!”

    此刻最高兴自然时春儿,但最怒的却不是芙蓉,而是怡心堂东厢房里拍桌子的月姨娘。

    月姨娘难得甩了茶碗,气的胸脯起伏不定,道:“怎么就要拿去让嬷嬷教规矩,我自个儿难道不会教人?还有这个香桃,我平日看她还是个能成器的,偏偏大场面上竟莽莽撞撞的出大错,偏生撞到大太太眼里,这下子上头挂了名,那起子嬷嬷还不知道要留她多久!”

    她却不知道,即便是嬷嬷要放春儿出去,若去处还是怡心堂东厢房,那春儿规矩肯定是很难学好的。

    月姨娘是最多疑的人,但她以己度人,觉得即便自己的算计让小丫头猜到了,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事”,甚至可以说是她的恩人。是以,以她的精明细致,明明那场莽撞不是春儿日常会犯的错误,竟然也全然没有想到会是春儿的有意为之。

    此刻只是气的骂出“下贱种子上不了高台盘……”之类的话,失了往日的风度,叫红喜都吓得退出一步,不敢入门。

    月姨娘住了嘴,问她:“你躲什么,进来说,有什么事情?”

    红喜有些畏惧的进来,道:“新丫鬟来了,就在门外,等着见姨奶奶。”

    月姨娘撑着头,匀气,道:“叫进来吧。”

    新的小丫头低头被带进来,月姨娘让抬头看看,只见她眼耳口鼻生的还算端正,行为举止一板一眼,明显是新学规矩礼仪,还十分死板。

    月姨娘问她:“你叫什么?”

    “回姨奶奶的话,奴婢叫雀儿。”

    月姨娘再看她一眼,但觉无趣,“行了,就叫雀儿吧。”挥挥手让带下去,对红喜吩咐,“先不许进里屋,就让她站外头檐廊下侍候。”红喜一一应是,带着雀儿下去安置。

    思来想去,月姨娘有些烦恼,至天黑,她坐在厅里等到子时,心中暗道果不其然之余,心里又觉空落落。不由又丧气又愠怒,只暗暗琢磨难不成她的一番盘算,竟要毁在这个小丫头身上?没有这小丫头当萝卜吊着,二爷竟然就不肯来了不成?!

    摸摸小腹,心中隐隐又有些期待,如若已然有了……那二爷来不来又有何干系,能生下来,以后水到渠成能做下一步打算。但若是没有,便是手里握了正房那么大一个秘密,又有何用?那婬妇如今已然失宠,痛打落水狗,将她弄走了,她也得有二爷的宠,甚或有一个孩子当依傍,才能谋求更高。不然大太太外头再定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来填房完全不费工夫,而与她将是更难逾越的大山。

    她思来想去,躺在床上还不忘吩咐红喜,“你明儿带上两吊钱去东北夹道那头看看,若是人来人往不方便,就算了,若是瞅到机会,把钱给教规矩的嬷嬷喝茶,让她们对香桃多担待些。”

    次日,红喜用蓝粗布包了两吊钱去东北夹道,这一处是大一片的院落,住着诸多家中下人,俱是有点头脸的,一家一家的门户。她问过雀儿,知道这批小丫头们现下在的是单独的一个小院落,循着雀儿说的路线过去,在院门口探了探,待了有一阵子才寻到机会上去跟一个老嬷嬷说话。

    老嬷嬷其实并不是主要的教养嬷嬷,但多少还能说上话,她将钱悄悄收了,名字也多问两遍心里给记下,道:“香桃是吧,这也不是什么事儿,回头我多教她几回,叫她早点儿学完规矩回去侍候。”

    红喜大喜,也悄声道:“若果真如此,回头我们姨娘还要谢的。”

    老嬷嬷如此,自然要去问一问哪个是香桃,结果竟没有一个叫香桃的。有叫香梅,香雪的,也有叫桃红,桃柳的,竟没有一个正好叫香桃的。叫她纳闷小半天,待要去怡心堂找那个传话的丫头问问吧,这一则当差不好走开,二则即便走得开,也不值当为两吊钱冒传到大奶奶耳朵里吃挂落的险。于是便抛掷脑后。

    其实这倒不是春儿用心计,她便是有些心计心眼儿,也不至于未卜先知面面俱到到这种地步。只不过一直也没有把香桃当自己名字,等嬷嬷登记名册时,她脱口而出本名“春儿”。而府中在大太太未曾归来时,内院管理的错乱复杂,各院各司其职,花名册错漏,更改不及时,都是正常的。那嬷嬷对照府中花名册,果然看到春儿,便勾上了。如此一来,自然没有所谓的“香桃”。

    却说芙蓉占了屋子子里十个铺位的最里面一个,翠红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靠着芙蓉铺上自己的被褥。按理她们三个是一个院子里出来的,自然要互相照拂,该睡在一起才是。但是芙蓉这个火爆脾气,当真叫人吃她不消……

    春儿心想:“才不要再受芙蓉的气,整日里挑鼻子挑眉毛的,就她最讨厌。”她将被褥安置到从西窗下数过来的第六个铺位,一边还招呼翠红,“翠红你来我身边,我们这光线好,说不定被子还能晒到太阳。”

    这间屋子是朝西的窗子,芙蓉在最里面靠着墙,自然距离窗户最远,最为阴暗。芙蓉闻言,气的停住了收拾床铺的动作,怒气冲冲双手抱着,坐下来,笑了几声,冷眼看春儿跟翠红收拾被褥。

    这会儿正是酉时,下人们用饭的时候。她们这些丫鬟从上午被叫过去问话,一直等着嬷嬷们的裁决,差不多从头至尾干等了两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让回去跟主子磕头,收拾铺盖出来,到现在也就上午吃的一顿早食,早就饿的叽里咕噜不行了。

    偏偏一时之间,三个人里两个胆子大的都不敢随便出去要吃的。这边东北一处已经是跟外院一墙之隔,吃用显然不走内院厨房,外厨房都是些光膀子的大老爷们,她们一群女孩儿哪里敢去,万一被调戏了,回头还要被骂不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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