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竹隐隐听说过这事，笑问，“可是叶大姑娘跟我们二爷的事？”
崔令仪道：“我们屋里说说，到了外头可不能坏了人家声誉，如今各有着落，别因着我们多嘴两句，反惹的她们过不太平。”
秀竹应是，“哪能呢，自然是不敢混说的。”
崔令仪也有谈性，道：“当时叶家还住在我们府里，小孩也就着我们延的老师一并上学。叶家大姑娘那会儿正在说亲，正好那年二弟妹病的不好，她约莫就起了这个念头，三不五时去二弟妹房里坐，碰到二爷也不避开，二人到底有没有什么也不好说。二弟妹别看病着，身体不好，气性却大，当时就撑着身体给二爷娶了二房，还话里话外要抬举。叶大姑娘家里看这情形，很快给她找了户人家嫁了，没成想不过一年，那女婿竟害病死了，又没个孩子，现如今在娘家守着，竟也没听说要再嫁。”
秀竹“唉哟”一声，笑开了，“不会是还想着要嫁我们二爷吧。那可不成，如今正经有个二奶奶在屋子里，也没有娶亲戚当二房的理。”
崔令仪笑道：“那是你年轻见识小了，娶亲戚当二房好听难听，要看你怎么说。”又道：“当初我们一家子去泸州，送了叶家银两帮他们重新安置，如今我们回来了，指不定又想过来。”
“可不是，外头的日子不好过，一针一线都要自己花钱。若投了来，一家子吃穿住，子弟读书找营生，全赖上了，府里不管又不行。”
崔家是大族，崔令仪想的自然不同，道：“这倒也不妨，不过费些钱，若是亲戚里有出色的子弟，花费帮扶着能有出息的，以后也是家里的助力。只是怕那些风气不好的人家，依附过来，住在府中，反把自家好好的孩子带坏了。”
说到这里，秀竹还没有听完最后一位蔺家的姑娘，三奶奶过来问腊八的安排，又有各处管事媳妇来问示下，再是朝颜来回话，崔令仪最是看重长子，自是细细问了一番，才打她回去。还让婆子陪着她一起回去，免得路上湿冷路滑，一个不小心摔了。
再闲坐下来，秀竹重新再热茶果放到大漆炕几上。
“大奶奶是看中朝颜了？”
崔令仪叹道：“我们府里，太太最是烦恼二爷的放诞，我呢，恰恰是担心衔儿太过克制，竟没有点儿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冲动。千挑万选，满府里挑了这么个出挑的女孩儿给他准备着，放在他屋子里，可你看他，不为所动，只知道攻书。我一点不担心他科举仕途，就是担心他的脾性古怪，小小年纪除却读书，对一概享乐之事都意味索然，不是好事。”
秀竹抿嘴笑，“衔哥儿也有十六了，大奶奶既然担心，不妨早些给他娶个少奶奶进来。”
崔令仪微笑不语。
她大儿子如此优秀，她有万千的期待压在儿子身上，并不肯轻易给他定一门，立意是要找一个样样都好的才肯。有美名的淑女多，但是娶进门后发现脾性不对的也多，她自然要慢慢寻摸，不能误了儿子。
秀竹见大奶奶歪着睡过去，悄声退了出去，到茶水间倒杯茶，吃两个茶果子垫垫。
明霞拍了拍她，小声笑道：“我听着你跟大奶奶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辛苦你为干妹妹这般忙活。”
秀竹睇了她一眼，明霞道：“我看大奶奶对蔺姑娘，赵姑娘都没意思，怕是想聘一个崔家的姑娘，亲上加亲。”
秀竹道：“那倒也不一定，大奶奶还是更看重人物品格，若是真好，想来不会非挑亲近的。”
明霞道：“我看蔺姑娘很好，可惜一个个姑娘都点到了，也没听到大奶奶怎么说蔺姑娘的。”
“蔺姑娘是个气弱的，我们当丫头的自然喜欢这样的主子。但大奶奶找长媳，怕更喜欢赵姑娘那般撑得起来的，即便是脾气不好些，但站出去就是堂堂皇皇的大家气象，镇得住里里外外的人。”
明霞笑道：“管是哪个，来了也要对朝颜敬上两分，总归是大奶奶挑了放在大少爷屋子里的。”
秀竹道：“若来日少奶奶如我们大奶奶一般的大度，那自然再好没有，就怕是个小性儿的，成家了，大奶奶到时候可不方便事事过问，还不是要在新奶奶手里讨生活。”
二人笑谈一番，眼瞧着也不是近前的事，倒也没有太放心上。
*
腊月初三。
伴月居的匾额已经挂上，屋子里各处都是果香，熏香。入门挂着猩红后毡子，里头三间屋子各有飞罩落地隔断，月洞门，百宝阁，屋内松花色的帐幔，松绿的窗纱。
明间正面便是落地屏风，屏风前丫鬟们搬来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热热闹闹摆满了各色吃的茶果点心果酒蜜露。
容慧，容珍带着客人们进来，四面一看，宴席都准备好了，丫鬟们也殷勤侍候，但是主人却不见，问道：“直哥儿人呢？该不会是头回做东，害羞躲了？”
木樨，小娥，小婵一众皆迎上前来帮众位小姐脱下斗篷，安放到里间熏笼上烘，春梅笑着回答：“两位姑娘可别欺负侄子，二少爷去请他六叔和大少爷，还没回来，让姑娘们来了先自便，他去去就回。”
而李允直确实去了李玉璋处请人，但是半路太冷，已然不耐再绕路去请李允衔，打发春儿去。“碧华，你最机灵，大哥哥肯定说不来的，让我们自己热闹，你一定得把他请来。”
“二少爷，你都不见得请的动他，怎么还给我下军令状来了。”春儿不肯，“我没那么大脸，还是让我去请六爷。”
李允直催促她，“快去快去，我腿都快冻僵了，你就不冷？大哥哥要是不肯跟你来，你就赖在他那里不走，他最怕人烦他，就肯过来了。”
春儿心中暗道：“好了，就是让我去做没脸的事，出来时木樨还臭着脸，早知道找个理由，说天寒地冻肚子着凉了，让木樨跟着二少爷，这会儿就该她为难。省得她天天在那里探话暗中揣测，好像跟着二少爷出来有什么好处，其实也有为难之处啊。”
只是再小的主子也是主子，只能捂禁了袄子小跑去冶心居。
遥遥的，青木从窗户里看到人影跑进来，出来一看竟然是春儿，看她冻的发抖，正要喊她去烤烤火，春儿推拒，“不行不行，今儿不能耽搁。”
春儿左右看看，没看见朝颜，心里先松口气。
本来大少爷就不大乐意去热闹处玩，有冶心居大丫鬟朝颜在，那估计她话头刚说完，大少爷刚拒绝，她就要被朝颜软硬兼施推出去了。那时哪能像李允直说的又求又烦来将大少爷带去。
她悄声到青木耳朵处说：“我来请大少爷去我们院子里吃席，别惊动你们朝颜姐姐，千万千万。”她双手合十跟青木拜了几拜。
青木偷笑，自然知道朝颜日常的行事作风，莫说平时就事事以大少爷为先，其次也不乐意人打扰大少爷读书，再者今日伴月居来了亲戚家的姑娘，那朝颜更要不高兴大少爷过去。
“你呀，记得回头谢我。”
青木也凑她耳朵边说，一边拉着她，避开人，掀开石青色毡子，带着人进去书房帘子口，“大少爷，二少爷那边找你。”
春儿掀开湖色帘子，笑着走进去。
就见李允衔正持着一卷书站在南窗边，茜色双层纱窗微微开了一条缝，能瞧见院子里的情形。
看来大少爷早知道她来了！
就是不知道大少爷肯不肯给面子过去陪他两位姑姑，几位亲戚姑娘们玩一会儿。
一边担心着任务，春儿一边陪着笑道：“大少爷，亲戚姑娘们来了，六爷也来了，两位姑娘非要请你去，您来坐一坐，喝杯饮子跟大伙儿说几句话怎么样。”
春儿心想：“二少爷面子是没有的，就看大少爷给不给他两位姑姑面子。”
李允衔并不回答，径自走到书案前，待要蘸红墨圈字，春儿心中一急，也跟过来。李允衔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仿佛在说你跟过来做什么？
春儿扫了一眼，机智的上手给他研磨。
李允衔顿了顿，仿佛在喝斥她与漠视她之间，徘徊了一会儿。
春儿抬首冲他笑，“大少爷，您赶紧圈，圈好了咋们就走。”她自说自话，直接把李允衔给安排上了。
磨了一会儿，却见李允衔没有动作。
春儿抬头去看大少爷又在做什么？结果看到他又盯着她的手看，好像又呆住了。
“大少爷这样，是真的专心攻读，还是‘只会’攻读？还是读书读傻了？”
李允衔放下书，也放下笔，春儿不解的也跟着放下墨锭，跟上去。
却见他走到东墙边的柜子上，打开柜门，取出一小瓶白瓷小罐，就站着打开罐子，说出春儿今天听到他的第一句话。
“先搽手，已经红肿了，小心冻裂。”
春儿看看少年白皙修长手掌中的膏药，又抬头看看说完之后仿佛又很不高兴的李允衔。
正不知该做何反应之际，一道娇悄戏谑笑声从门口帘子处传来。
“好啊，瞧瞧我们捉到了什么？”
崔令仪道：“我们屋里说说，到了外头可不能坏了人家声誉，如今各有着落，别因着我们多嘴两句，反惹的她们过不太平。”
秀竹应是，“哪能呢，自然是不敢混说的。”
崔令仪也有谈性，道：“当时叶家还住在我们府里，小孩也就着我们延的老师一并上学。叶家大姑娘那会儿正在说亲，正好那年二弟妹病的不好，她约莫就起了这个念头，三不五时去二弟妹房里坐，碰到二爷也不避开，二人到底有没有什么也不好说。二弟妹别看病着，身体不好，气性却大，当时就撑着身体给二爷娶了二房，还话里话外要抬举。叶大姑娘家里看这情形，很快给她找了户人家嫁了，没成想不过一年，那女婿竟害病死了，又没个孩子，现如今在娘家守着，竟也没听说要再嫁。”
秀竹“唉哟”一声，笑开了，“不会是还想着要嫁我们二爷吧。那可不成，如今正经有个二奶奶在屋子里，也没有娶亲戚当二房的理。”
崔令仪笑道：“那是你年轻见识小了，娶亲戚当二房好听难听，要看你怎么说。”又道：“当初我们一家子去泸州，送了叶家银两帮他们重新安置，如今我们回来了，指不定又想过来。”
“可不是，外头的日子不好过，一针一线都要自己花钱。若投了来，一家子吃穿住，子弟读书找营生，全赖上了，府里不管又不行。”
崔家是大族，崔令仪想的自然不同，道：“这倒也不妨，不过费些钱，若是亲戚里有出色的子弟，花费帮扶着能有出息的，以后也是家里的助力。只是怕那些风气不好的人家，依附过来，住在府中，反把自家好好的孩子带坏了。”
说到这里，秀竹还没有听完最后一位蔺家的姑娘，三奶奶过来问腊八的安排，又有各处管事媳妇来问示下，再是朝颜来回话，崔令仪最是看重长子，自是细细问了一番，才打她回去。还让婆子陪着她一起回去，免得路上湿冷路滑，一个不小心摔了。
再闲坐下来，秀竹重新再热茶果放到大漆炕几上。
“大奶奶是看中朝颜了？”
崔令仪叹道：“我们府里，太太最是烦恼二爷的放诞，我呢，恰恰是担心衔儿太过克制，竟没有点儿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冲动。千挑万选，满府里挑了这么个出挑的女孩儿给他准备着，放在他屋子里，可你看他，不为所动，只知道攻书。我一点不担心他科举仕途，就是担心他的脾性古怪，小小年纪除却读书，对一概享乐之事都意味索然，不是好事。”
秀竹抿嘴笑，“衔哥儿也有十六了，大奶奶既然担心，不妨早些给他娶个少奶奶进来。”
崔令仪微笑不语。
她大儿子如此优秀，她有万千的期待压在儿子身上，并不肯轻易给他定一门，立意是要找一个样样都好的才肯。有美名的淑女多，但是娶进门后发现脾性不对的也多，她自然要慢慢寻摸，不能误了儿子。
秀竹见大奶奶歪着睡过去，悄声退了出去，到茶水间倒杯茶，吃两个茶果子垫垫。
明霞拍了拍她，小声笑道：“我听着你跟大奶奶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辛苦你为干妹妹这般忙活。”
秀竹睇了她一眼，明霞道：“我看大奶奶对蔺姑娘，赵姑娘都没意思，怕是想聘一个崔家的姑娘，亲上加亲。”
秀竹道：“那倒也不一定，大奶奶还是更看重人物品格，若是真好，想来不会非挑亲近的。”
明霞道：“我看蔺姑娘很好，可惜一个个姑娘都点到了，也没听到大奶奶怎么说蔺姑娘的。”
“蔺姑娘是个气弱的，我们当丫头的自然喜欢这样的主子。但大奶奶找长媳，怕更喜欢赵姑娘那般撑得起来的，即便是脾气不好些，但站出去就是堂堂皇皇的大家气象，镇得住里里外外的人。”
明霞笑道：“管是哪个，来了也要对朝颜敬上两分，总归是大奶奶挑了放在大少爷屋子里的。”
秀竹道：“若来日少奶奶如我们大奶奶一般的大度，那自然再好没有，就怕是个小性儿的，成家了，大奶奶到时候可不方便事事过问，还不是要在新奶奶手里讨生活。”
二人笑谈一番，眼瞧着也不是近前的事，倒也没有太放心上。
*
腊月初三。
伴月居的匾额已经挂上，屋子里各处都是果香，熏香。入门挂着猩红后毡子，里头三间屋子各有飞罩落地隔断，月洞门，百宝阁，屋内松花色的帐幔，松绿的窗纱。
明间正面便是落地屏风，屏风前丫鬟们搬来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热热闹闹摆满了各色吃的茶果点心果酒蜜露。
容慧，容珍带着客人们进来，四面一看，宴席都准备好了，丫鬟们也殷勤侍候，但是主人却不见，问道：“直哥儿人呢？该不会是头回做东，害羞躲了？”
木樨，小娥，小婵一众皆迎上前来帮众位小姐脱下斗篷，安放到里间熏笼上烘，春梅笑着回答：“两位姑娘可别欺负侄子，二少爷去请他六叔和大少爷，还没回来，让姑娘们来了先自便，他去去就回。”
而李允直确实去了李玉璋处请人，但是半路太冷，已然不耐再绕路去请李允衔，打发春儿去。“碧华，你最机灵，大哥哥肯定说不来的，让我们自己热闹，你一定得把他请来。”
“二少爷，你都不见得请的动他，怎么还给我下军令状来了。”春儿不肯，“我没那么大脸，还是让我去请六爷。”
李允直催促她，“快去快去，我腿都快冻僵了，你就不冷？大哥哥要是不肯跟你来，你就赖在他那里不走，他最怕人烦他，就肯过来了。”
春儿心中暗道：“好了，就是让我去做没脸的事，出来时木樨还臭着脸，早知道找个理由，说天寒地冻肚子着凉了，让木樨跟着二少爷，这会儿就该她为难。省得她天天在那里探话暗中揣测，好像跟着二少爷出来有什么好处，其实也有为难之处啊。”
只是再小的主子也是主子，只能捂禁了袄子小跑去冶心居。
遥遥的，青木从窗户里看到人影跑进来，出来一看竟然是春儿，看她冻的发抖，正要喊她去烤烤火，春儿推拒，“不行不行，今儿不能耽搁。”
春儿左右看看，没看见朝颜，心里先松口气。
本来大少爷就不大乐意去热闹处玩，有冶心居大丫鬟朝颜在，那估计她话头刚说完，大少爷刚拒绝，她就要被朝颜软硬兼施推出去了。那时哪能像李允直说的又求又烦来将大少爷带去。
她悄声到青木耳朵处说：“我来请大少爷去我们院子里吃席，别惊动你们朝颜姐姐，千万千万。”她双手合十跟青木拜了几拜。
青木偷笑，自然知道朝颜日常的行事作风，莫说平时就事事以大少爷为先，其次也不乐意人打扰大少爷读书，再者今日伴月居来了亲戚家的姑娘，那朝颜更要不高兴大少爷过去。
“你呀，记得回头谢我。”
青木也凑她耳朵边说，一边拉着她，避开人，掀开石青色毡子，带着人进去书房帘子口，“大少爷，二少爷那边找你。”
春儿掀开湖色帘子，笑着走进去。
就见李允衔正持着一卷书站在南窗边，茜色双层纱窗微微开了一条缝，能瞧见院子里的情形。
看来大少爷早知道她来了！
就是不知道大少爷肯不肯给面子过去陪他两位姑姑，几位亲戚姑娘们玩一会儿。
一边担心着任务，春儿一边陪着笑道：“大少爷，亲戚姑娘们来了，六爷也来了，两位姑娘非要请你去，您来坐一坐，喝杯饮子跟大伙儿说几句话怎么样。”
春儿心想：“二少爷面子是没有的，就看大少爷给不给他两位姑姑面子。”
李允衔并不回答，径自走到书案前，待要蘸红墨圈字，春儿心中一急，也跟过来。李允衔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仿佛在说你跟过来做什么？
春儿扫了一眼，机智的上手给他研磨。
李允衔顿了顿，仿佛在喝斥她与漠视她之间，徘徊了一会儿。
春儿抬首冲他笑，“大少爷，您赶紧圈，圈好了咋们就走。”她自说自话，直接把李允衔给安排上了。
磨了一会儿，却见李允衔没有动作。
春儿抬头去看大少爷又在做什么？结果看到他又盯着她的手看，好像又呆住了。
“大少爷这样，是真的专心攻读，还是‘只会’攻读？还是读书读傻了？”
李允衔放下书，也放下笔，春儿不解的也跟着放下墨锭，跟上去。
却见他走到东墙边的柜子上，打开柜门，取出一小瓶白瓷小罐，就站着打开罐子，说出春儿今天听到他的第一句话。
“先搽手，已经红肿了，小心冻裂。”
春儿看看少年白皙修长手掌中的膏药，又抬头看看说完之后仿佛又很不高兴的李允衔。
正不知该做何反应之际，一道娇悄戏谑笑声从门口帘子处传来。
“好啊，瞧瞧我们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