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窃（三）
傍晚，梦幻般的夕阳笼罩整个稻荷崎，暖黄路灯接二连三地亮起。野草里的虫声不绝，宫乐站在分岔口，看着那两道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耳边除了虫声还有熟悉至极机械电流声——系统001正在播报任务完成度。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摄影部的方向走。
001的播报是定期的，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播报大概会持续8分钟，内容包括任务名称、任务内容、任务完成度、总评等等，001会在最后礼貌地说上一句“系统001竭诚为您服务”，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今天，001貌似也有话要说。
【……宿主，任务已经进展到最后阶段了，你这样欺骗自己的哥哥，恐怕会影响最终融合度。】机械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刺啦刺啦的电流。
宫乐漠然，【请你不要再思考了，001，这真令我发笑。】
001坚持，【系统的分析没有错。宿主，您并没有告诉他们真正原因。您在说谎，如果被他们发现了，系统担心会影响最后的任务总评。】
【你瞧，】宫乐嗤笑一声。
【死板机械如你，也认为我在说谎……如果他们真的像他们表现得那样关心我的话，你以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他们能信多少？相反，他们如果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保护欲或者责任感，我的那些话和反应也够满足他们了——毕竟那也不都是假的。】
001沉默，耳边只有满溢的电流声。
宫乐望着天边稀薄的云，说不上是觉得空茫还是无聊。
【欺骗的前提是相信。可他们如果真的够了解关心我，就绝对不会相信我刚才那些话；而相信的基本却是关注。如果真是为了满足自己，他们也没必要真的关心我说的话，至于刚刚的对话……一些人类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小游戏罢了，哪里算‘骗’？】
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响起【好的，宿主，001明白了。】
宫乐淡淡，【又错了。001，你不需要明白，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不要试探解析我，安静地做个播报机器就可以。】
001应是。
宫乐看了一会儿云，开始觉得无聊。耳边的电流声还在，她百无聊赖地开口【说说吧，我之前交代你的事。】
刺啦一声，001平稳开口【经检测报告显示，宿主您的身体有使用过镇定剂的痕迹。】
【具体点。】
【您平常使用的药物也包含镇定成分……但系统发现的这种镇定剂，不管在计量还是药效上，都比宫夫人给您开的要强上三倍不止。初步判断，与普通镇定剂相比，除了日常的嗜睡、头晕、情绪抑制等外，它更加隐蔽、更易成瘾、戒断反应也跟剧烈。】
怪不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觉得越来越疲倦。幻觉出现的次数和逼真程度也在直线上升，甚至偶尔睡醒还会感到极度的恶心、焦虑和胆颤。她本来以为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没想到……果然是太安逸了，连被人下药都不知道。
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这具身体，本来也撑不了多久了。
宫乐打了个哈欠，不抱希望地问【你能检测到最远的药物痕迹是多久以前？】
她之前叫停了001对自己——包括但不限于身体、心理、情绪、感知等等方面的——检测和数据收集。现在只能依靠最新出炉的报告了。
【系统判断，最远的药物痕迹，大约在72个小时以前，误差不超过1小时。】
那大概就是三天前，那时候，她刚刚回摄影部……没想到啊，她刚回来就有人迫不及待地给她下药。
宫乐嗜睡的毛病最早是出现在她加入摄影部之后、“版权”事件爆发之前，只是当时周围的人只以为是春困，宫乐自己也没怎么挂心，直到后来才慢慢觉得不对劲——恐怕从那时开始，自己就已经开始被人下药了。
宫乐站在摄影部门口，看了一会儿大门。
虽说，漠视自己身体是一回事，被暗处的老鼠阴恻恻地算计是另外一回事。她也确实有点生气，但是，只是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就像平静到死寂的湖泊被一颗小石子陡然划破——说实话，除了有些被冒犯的怒气，宫乐甚至是有些期待的，但同样，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边往那边走，边开口，【我知道了，001，如果没其他事，关机吧。】
电流声突兀地滞停，像是在犹豫。
【有事说事。】宫乐看到摄影部大门了。
【是。宿主，001在更新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您还记得您在国二时，曾顺手搭救过的男生吗？】
宫乐顿了一下，眼前闪过一张脏兮兮的笑脸【……你是说，小林？】
【是的，小林三郎，他是您同校的学长。当时他正在经历人生中第一场霸凌，原因是他的口音冒犯到了某个人。】
宫乐漫不经心【这我知道。不过后来听阿治说，他好像转学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此乃谎言，事实上，宫乐当时帮助了小林三郎很多，最后甚至想拜托宫爸爸关照小林三郎的升学。不过国中毕业之后，小林三郎似乎就因为家庭原因没有继续在兵库读高中，而是转学，回了乡下外婆家……是一个让人有些遗憾的人。
她把手放在活动室门把手上。
【并不是转学，宿主。】
宫乐开门的动作停住了，【你什么意思？】
【宿主，小林三郎，早就死了。】
……什么叫，早就，死了？！宫乐握着门把手的力道下意识加重，心中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陷入一阵可笑的茫然和恐慌中。
记忆中，小林三郎高高瘦瘦，总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因为被长期霸凌、他脸上总是青青紫紫的，但笑起来，左边脸会有一个酒窝……她是真的以为他转学离开了。
【001……说清楚，什么叫早就死了？】宫乐脸色有些阴沉。
【宿主，您大概不知道。有人曾在野狐中学一间废弃的教室发现了一具男尸尸，那就是小林三郎的尸体。】
【调查人员发现，尸体脖颈处有青紫勒痕，墙角有多道挣扎痕迹，地上有一些断裂的针管……当时法医判断，小林三郎是在注射镇定剂的过程中、或者之后，被凶手用针织品直接勒死的。他的死亡时间不过24小时，也就是在小林三郎国三毕业典礼之后的第二天下午。】
【……你的意思是，他是在毕业后被人叫回学校，然后在一间废弃教室，硬生生被人，勒死的？】宫乐觉得荒谬，【为什么？他回去的理由呢……等等】
宫乐找到被自己忽略的东西了，她蹙眉【你是说……镇定剂？】
【是的，镇定剂。事实上，小林三郎长期服用镇定剂，已经到了成瘾的地步。这种镇定剂和您体内的那种是同一种，对于常人而言，戒断十分困难，几乎比肩某些毒品。】
宫乐闭眼【可他没有服用镇定剂的理由和条件。】小林三郎家境贫寒，根本不可能弄到这种镇定剂。
【所以，系统认为，小林三郎只有可能是被人刻意引诱，以至于到了药物成瘾依赖的地步。】
宫乐沉默一会儿，
【你认为，对我下药的，和当初谋杀小林的，是同一伙人？】
【系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镇定剂这种东西在校园本就罕见，何况是这种强效镇定剂。】
【偷东西的呢？】
【……这个，系统无法确定。但可能是两波人。】
毕竟，权势滔天的嚣张杀人犯和偷也只敢偷些小东西的胆小盗贼可不是一会儿事——后者顶多有些奇怪的癖好，而前者……无论是可能存在的精神问题还是摆在眼前的行为做法，都让宫乐感到无比恶心。
摄影部最辉煌的时候可以独占一整栋高楼，而现在只剩下了一间小小的活动室。隔着一道薄薄门，宫乐站在外面，能听见里面细细碎碎的人声。
【可以了，你关机吧。】
宫乐有些疲倦，先是和宫侑吵了那么久的架，又因为小林三郎的事心神动荡，这些事……一个下午的情绪起伏可以顶的上她过去一周的，她早就累了。
但是，宫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大门，还有些事情，她还没有处理，所以不能干脆地转身就走。
【系统001将竭诚为您服务。】刺啦一声电流后，宫乐耳边只剩下稀稀拉拉虫声。
宫乐打开门。
“乐同学！”首先发现她的是樱井美乐。
她喊了一声，然后好像才想起她和宫乐之间发生过什么，垂在裙摆的手指局促不安地收紧，她怯怯地开口，“乐同学……你、你来了。”
宫乐敷衍地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竟然只有樱井美乐一个，平时和她形影不离的眼镜男不在，连部长也不在。
可刚才，她分明听见了细碎的人声？
“其他人呢？”宫乐把书包放在自己的架子上，把架子上的相机拿起来，随手翻了翻。
樱井美乐手指紧了紧，“……今天部活结束的早……他们都先回去了。”
“哦。”宫乐的声音听起来兴致缺缺，她头也不回地弄自己的相机。
不算大的活动室现在只有两个人，既空荡又死寂，唯一能听到的，是宫乐不断调节自己相机的的按钮和翻盖声。
不被理睬。樱井美乐难堪地站在那儿，她勉强开口，“乐同学……你今天来迟了，小橘、就是部长，让我问你、还有交代一些，事情……你、”
“阿治之前跟部长打过电话了，部长没接。“宫乐淡淡，扭头看她，“你要交代什么？”
樱井的脸小巧，白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她的脸上似乎总会带上一点红晕。现在，那两抹红晕更明显了一些。
“……也没什么事，”樱井勉强地笑了笑，“……就是，小橘、不，部长让我提醒你、”
宫乐在看着她，当樱井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脖颈处的汗毛不自觉地战栗起来——宫乐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平时笑起来也很迷人。可当她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神却很像在看死物。
樱井卡壳了一下，“小橘、小橘、小橘叫我、”她的眼睛瞪大，贝齿紧紧咬着粉嫩得唇，两只手的手指在背后互相纠缠，指节挤压彼此，带来微妙的钝痛。
宫乐安静地看着她。樱井吞吞吐吐却始终说不出来什么，她双眼通红，急地快要掉下泪来，手指不断地扣弄短裙裙摆上的线头，拉紧、扯下、拉紧、扯下、如果从她背后看，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手指关节数不清的白痕。
“乐、乐同学……”她似乎怕极了宫乐的视线，明明站着，却不断地向后萎缩着身子，喉间隐约呜咽。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死死盯着宫乐，眼尾的湿红一路蔓延到被咬紧的粉润嘴唇。
面前人拿着相机，像是随意一瞟，然而并不关心什么。看向她的眼神因为平静而显出一种超脱的淡漠来。
“我、我等了、等了、你很久……”樱井缓缓低下头，长长的粉发盖住了她的脸。分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在她嘴里滚了又滚，才迟疑着、迫不及待地冲出她咬死的牙关。
“我很、我很担心你……担心你、你为什么、要来得那么晚……我、”我好怕你不来了、好生气你来晚了。
“哦，我知道。”声音还是淡淡的，“我来晚了，大家都走了。部长吩咐你等我要交代事情——这些你说过了。”宫乐不感兴趣，声音随意，好像下一秒就会不看她。
——不是下一秒。
樱井愤怒地发现，她已经不看她了！她头发下的表情再一次扭曲，几乎成了恶鬼的样子。
宫乐站在明暗线交界处，还是在摆弄她的相机、相机、相机……相机！！
“……乐同学，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我呢、”樱井把手指暴力地压进掌心里，指甲陷入柔软的肌肤，带来的刺痛让她的脊柱有些酥麻，这酥麻一路从背部蔓延到身体深处……很好地缓解了烧得她肝肺都在作痛的怒火。
——但她还是不敢过去！她还是不敢过去！樱井只能又慢慢地抬起头，在背光的角落，怯怯地、贪婪地注视着那张被她在梦里、在幻想里、在脑海里……在一切精神触角可以抵达的地方，舔舐过千次百次的脸。
宫乐看过来了。
樱井一愣，既羞涩又惶恐，匆匆忙忙地低下头，“我们、我们之间，是发生了一些、小小的误会……但、但当时你才进部的时候……”她飞速地瞄了一眼面前的人。
宫乐抱胸，相机……啊，她把那台该死的相机放下了！
樱井的脸冒出红晕，“你不要听小橘、不、是部长、不要听她瞎说……我真的没有、嫉妒你、我当时……我当时，是真的想要……想要帮助你、才会帮你调节、姿势的……”她边说边低头，露出洁白的后颈。
“可你当时……没理我。”樱井有些委屈。
宫乐听罢，“好吧，就当是我的错了……那你为什么想抢我照片？”
“你当时……没理我。”樱井又委屈地重复了一遍。
宫乐看了她一会儿，樱井刚才一直在慢慢往后退，现在已经完全现在黑暗中了。只能依稀瞧见她轻轻颤颤的身体。
宫乐突然失去了谈话的性质，她伸手去拿包。
“好吧，”樱井听到淡淡的、像是冰果冻一样冰凉又微软的声音，“我不问了。”她说，活动室里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我回家了，你也早点。”
——她要走了！她要走了！她要走了！樱井在黑暗下的面孔扭曲地不似人，像是干瘪的面皮被铁棒绕着同一个方向旋转、扭曲得来的。
愤怒又熊熊地从脚底一路烧到她的脑门，她真想从出去抓住那个想要往外走、想要往外逃、想要离开她的人！可是熟悉的、巨大的恐慌变成藤曼从地底下钻出来，紧紧地缠住了樱井的脚和手。她赤红着眼，却僵持着，动也动不了。
宫乐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樱井的方向。半晌，她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你……”
樱井愣了一下，又退后了几步。又上前了几步，正好站在宫乐能看得见他的地方，红着眼，怯怯地。手却还是神经质地扣弄着后大腿的肌肤，几下就是几道血痕。
宫乐在门前转过身，表情依然平静，“你再说一遍，为什么想抢我的照片。”
“我说了……”樱井委屈得无以复加，“我说了……我真的说了、”她眼泪掉下来，再也撑不住这满身跌宕又尖锐的情绪，她跪倒在地，边抽泣着边开口。
“呜呜……你、不理我嘛。”樱井半跪在地上，捂着脸，哭得娇蛮任性，“你不理我……你不理我……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不理我……所以我、我才会那样做的……谁知道你就不来了……呜呜呜……你不来了！”
“哦，那确实是我的错啊。”宫乐语气淡淡。
樱井一愣，她怕极了这句话，硬着头皮，“呜呜……我、我会原谅你的……我、呜呜”她抽泣着，彷佛不能自已。却还是在隔着指尖的缝隙偷瞄宫乐，“你……不理我……呜呜……”
宫乐过来了……她过来了！樱井的背脊陡然一僵，半跪的双腿下意识合得更拢，脸色的红晕很快蔓延到脖颈，她甚至忍不住地想要把手……
“所以……”迷离中，宫乐伸手，缓缓滑过她的额头。樱井自觉地把头伸过去，企图得到更多触碰。红唇微张，舌尖抵着下唇，眼神涣散，却始终紧紧盯着一个方向。
……想要更多。樱井迷迷糊糊地想着，她觉得自己好像到了梦里……还有什么呢……还有……
宫乐的脸在凑进、凑进、凑进……她淡粉色的、常年苍白的唇似乎也在凑进，樱井甚至能闻见宫乐身上清淡的香气、她的气息从没有这样笼罩过她……樱井美乐喘着气，腰下某处传来热流，她僵了一会儿，猩红的舌头完全伸了出来……好舒服、好舒服……樱井美乐喘得越来越厉害了……但是……还有，还
有……
她看着宫乐近在眼前的、苍白的、微张的唇……几乎就想这样把舌头伸进去纠缠。
……接吻，想要、接吻。
“所以……”头上猛然传来一阵刺痛，那是一种像是要把樱井美乐头皮撕裂的力气，让她忍不住尖叫一声。
快感如同潮水，迅速从大脑上、各种器官上……身体几乎所有地方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头皮上的钝痛，像是一盆凉水，轻易地扑灭了樱井所有的妄想，钝痛分散到数以亿计的头发丝上，密密麻麻的尖锐的痛扎了满头——让樱井美乐想要把自己脑袋砍下来！
眼前，宫乐面沉如水，冷漠地抓起她的头，直视她的眼睛。
“所以……就是你，在暗中窥窃我、还偷了我的东西，是吗？”
不断挣扎的樱井陡然一僵。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摄影部的方向走。
001的播报是定期的，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播报大概会持续8分钟，内容包括任务名称、任务内容、任务完成度、总评等等，001会在最后礼貌地说上一句“系统001竭诚为您服务”，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今天，001貌似也有话要说。
【……宿主，任务已经进展到最后阶段了，你这样欺骗自己的哥哥，恐怕会影响最终融合度。】机械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刺啦刺啦的电流。
宫乐漠然，【请你不要再思考了，001，这真令我发笑。】
001坚持，【系统的分析没有错。宿主，您并没有告诉他们真正原因。您在说谎，如果被他们发现了，系统担心会影响最后的任务总评。】
【你瞧，】宫乐嗤笑一声。
【死板机械如你，也认为我在说谎……如果他们真的像他们表现得那样关心我的话，你以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他们能信多少？相反，他们如果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保护欲或者责任感，我的那些话和反应也够满足他们了——毕竟那也不都是假的。】
001沉默，耳边只有满溢的电流声。
宫乐望着天边稀薄的云，说不上是觉得空茫还是无聊。
【欺骗的前提是相信。可他们如果真的够了解关心我，就绝对不会相信我刚才那些话；而相信的基本却是关注。如果真是为了满足自己，他们也没必要真的关心我说的话，至于刚刚的对话……一些人类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小游戏罢了，哪里算‘骗’？】
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响起【好的，宿主，001明白了。】
宫乐淡淡，【又错了。001，你不需要明白，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不要试探解析我，安静地做个播报机器就可以。】
001应是。
宫乐看了一会儿云，开始觉得无聊。耳边的电流声还在，她百无聊赖地开口【说说吧，我之前交代你的事。】
刺啦一声，001平稳开口【经检测报告显示，宿主您的身体有使用过镇定剂的痕迹。】
【具体点。】
【您平常使用的药物也包含镇定成分……但系统发现的这种镇定剂，不管在计量还是药效上，都比宫夫人给您开的要强上三倍不止。初步判断，与普通镇定剂相比，除了日常的嗜睡、头晕、情绪抑制等外，它更加隐蔽、更易成瘾、戒断反应也跟剧烈。】
怪不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觉得越来越疲倦。幻觉出现的次数和逼真程度也在直线上升，甚至偶尔睡醒还会感到极度的恶心、焦虑和胆颤。她本来以为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没想到……果然是太安逸了，连被人下药都不知道。
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这具身体，本来也撑不了多久了。
宫乐打了个哈欠，不抱希望地问【你能检测到最远的药物痕迹是多久以前？】
她之前叫停了001对自己——包括但不限于身体、心理、情绪、感知等等方面的——检测和数据收集。现在只能依靠最新出炉的报告了。
【系统判断，最远的药物痕迹，大约在72个小时以前，误差不超过1小时。】
那大概就是三天前，那时候，她刚刚回摄影部……没想到啊，她刚回来就有人迫不及待地给她下药。
宫乐嗜睡的毛病最早是出现在她加入摄影部之后、“版权”事件爆发之前，只是当时周围的人只以为是春困，宫乐自己也没怎么挂心，直到后来才慢慢觉得不对劲——恐怕从那时开始，自己就已经开始被人下药了。
宫乐站在摄影部门口，看了一会儿大门。
虽说，漠视自己身体是一回事，被暗处的老鼠阴恻恻地算计是另外一回事。她也确实有点生气，但是，只是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就像平静到死寂的湖泊被一颗小石子陡然划破——说实话，除了有些被冒犯的怒气，宫乐甚至是有些期待的，但同样，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边往那边走，边开口，【我知道了，001，如果没其他事，关机吧。】
电流声突兀地滞停，像是在犹豫。
【有事说事。】宫乐看到摄影部大门了。
【是。宿主，001在更新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您还记得您在国二时，曾顺手搭救过的男生吗？】
宫乐顿了一下，眼前闪过一张脏兮兮的笑脸【……你是说，小林？】
【是的，小林三郎，他是您同校的学长。当时他正在经历人生中第一场霸凌，原因是他的口音冒犯到了某个人。】
宫乐漫不经心【这我知道。不过后来听阿治说，他好像转学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此乃谎言，事实上，宫乐当时帮助了小林三郎很多，最后甚至想拜托宫爸爸关照小林三郎的升学。不过国中毕业之后，小林三郎似乎就因为家庭原因没有继续在兵库读高中，而是转学，回了乡下外婆家……是一个让人有些遗憾的人。
她把手放在活动室门把手上。
【并不是转学，宿主。】
宫乐开门的动作停住了，【你什么意思？】
【宿主，小林三郎，早就死了。】
……什么叫，早就，死了？！宫乐握着门把手的力道下意识加重，心中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陷入一阵可笑的茫然和恐慌中。
记忆中，小林三郎高高瘦瘦，总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因为被长期霸凌、他脸上总是青青紫紫的，但笑起来，左边脸会有一个酒窝……她是真的以为他转学离开了。
【001……说清楚，什么叫早就死了？】宫乐脸色有些阴沉。
【宿主，您大概不知道。有人曾在野狐中学一间废弃的教室发现了一具男尸尸，那就是小林三郎的尸体。】
【调查人员发现，尸体脖颈处有青紫勒痕，墙角有多道挣扎痕迹，地上有一些断裂的针管……当时法医判断，小林三郎是在注射镇定剂的过程中、或者之后，被凶手用针织品直接勒死的。他的死亡时间不过24小时，也就是在小林三郎国三毕业典礼之后的第二天下午。】
【……你的意思是，他是在毕业后被人叫回学校，然后在一间废弃教室，硬生生被人，勒死的？】宫乐觉得荒谬，【为什么？他回去的理由呢……等等】
宫乐找到被自己忽略的东西了，她蹙眉【你是说……镇定剂？】
【是的，镇定剂。事实上，小林三郎长期服用镇定剂，已经到了成瘾的地步。这种镇定剂和您体内的那种是同一种，对于常人而言，戒断十分困难，几乎比肩某些毒品。】
宫乐闭眼【可他没有服用镇定剂的理由和条件。】小林三郎家境贫寒，根本不可能弄到这种镇定剂。
【所以，系统认为，小林三郎只有可能是被人刻意引诱，以至于到了药物成瘾依赖的地步。】
宫乐沉默一会儿，
【你认为，对我下药的，和当初谋杀小林的，是同一伙人？】
【系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镇定剂这种东西在校园本就罕见，何况是这种强效镇定剂。】
【偷东西的呢？】
【……这个，系统无法确定。但可能是两波人。】
毕竟，权势滔天的嚣张杀人犯和偷也只敢偷些小东西的胆小盗贼可不是一会儿事——后者顶多有些奇怪的癖好，而前者……无论是可能存在的精神问题还是摆在眼前的行为做法，都让宫乐感到无比恶心。
摄影部最辉煌的时候可以独占一整栋高楼，而现在只剩下了一间小小的活动室。隔着一道薄薄门，宫乐站在外面，能听见里面细细碎碎的人声。
【可以了，你关机吧。】
宫乐有些疲倦，先是和宫侑吵了那么久的架，又因为小林三郎的事心神动荡，这些事……一个下午的情绪起伏可以顶的上她过去一周的，她早就累了。
但是，宫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大门，还有些事情，她还没有处理，所以不能干脆地转身就走。
【系统001将竭诚为您服务。】刺啦一声电流后，宫乐耳边只剩下稀稀拉拉虫声。
宫乐打开门。
“乐同学！”首先发现她的是樱井美乐。
她喊了一声，然后好像才想起她和宫乐之间发生过什么，垂在裙摆的手指局促不安地收紧，她怯怯地开口，“乐同学……你、你来了。”
宫乐敷衍地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竟然只有樱井美乐一个，平时和她形影不离的眼镜男不在，连部长也不在。
可刚才，她分明听见了细碎的人声？
“其他人呢？”宫乐把书包放在自己的架子上，把架子上的相机拿起来，随手翻了翻。
樱井美乐手指紧了紧，“……今天部活结束的早……他们都先回去了。”
“哦。”宫乐的声音听起来兴致缺缺，她头也不回地弄自己的相机。
不算大的活动室现在只有两个人，既空荡又死寂，唯一能听到的，是宫乐不断调节自己相机的的按钮和翻盖声。
不被理睬。樱井美乐难堪地站在那儿，她勉强开口，“乐同学……你今天来迟了，小橘、就是部长，让我问你、还有交代一些，事情……你、”
“阿治之前跟部长打过电话了，部长没接。“宫乐淡淡，扭头看她，“你要交代什么？”
樱井的脸小巧，白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她的脸上似乎总会带上一点红晕。现在，那两抹红晕更明显了一些。
“……也没什么事，”樱井勉强地笑了笑，“……就是，小橘、不，部长让我提醒你、”
宫乐在看着她，当樱井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脖颈处的汗毛不自觉地战栗起来——宫乐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平时笑起来也很迷人。可当她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神却很像在看死物。
樱井卡壳了一下，“小橘、小橘、小橘叫我、”她的眼睛瞪大，贝齿紧紧咬着粉嫩得唇，两只手的手指在背后互相纠缠，指节挤压彼此，带来微妙的钝痛。
宫乐安静地看着她。樱井吞吞吐吐却始终说不出来什么，她双眼通红，急地快要掉下泪来，手指不断地扣弄短裙裙摆上的线头，拉紧、扯下、拉紧、扯下、如果从她背后看，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手指关节数不清的白痕。
“乐、乐同学……”她似乎怕极了宫乐的视线，明明站着，却不断地向后萎缩着身子，喉间隐约呜咽。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死死盯着宫乐，眼尾的湿红一路蔓延到被咬紧的粉润嘴唇。
面前人拿着相机，像是随意一瞟，然而并不关心什么。看向她的眼神因为平静而显出一种超脱的淡漠来。
“我、我等了、等了、你很久……”樱井缓缓低下头，长长的粉发盖住了她的脸。分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在她嘴里滚了又滚，才迟疑着、迫不及待地冲出她咬死的牙关。
“我很、我很担心你……担心你、你为什么、要来得那么晚……我、”我好怕你不来了、好生气你来晚了。
“哦，我知道。”声音还是淡淡的，“我来晚了，大家都走了。部长吩咐你等我要交代事情——这些你说过了。”宫乐不感兴趣，声音随意，好像下一秒就会不看她。
——不是下一秒。
樱井愤怒地发现，她已经不看她了！她头发下的表情再一次扭曲，几乎成了恶鬼的样子。
宫乐站在明暗线交界处，还是在摆弄她的相机、相机、相机……相机！！
“……乐同学，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我呢、”樱井把手指暴力地压进掌心里，指甲陷入柔软的肌肤，带来的刺痛让她的脊柱有些酥麻，这酥麻一路从背部蔓延到身体深处……很好地缓解了烧得她肝肺都在作痛的怒火。
——但她还是不敢过去！她还是不敢过去！樱井只能又慢慢地抬起头，在背光的角落，怯怯地、贪婪地注视着那张被她在梦里、在幻想里、在脑海里……在一切精神触角可以抵达的地方，舔舐过千次百次的脸。
宫乐看过来了。
樱井一愣，既羞涩又惶恐，匆匆忙忙地低下头，“我们、我们之间，是发生了一些、小小的误会……但、但当时你才进部的时候……”她飞速地瞄了一眼面前的人。
宫乐抱胸，相机……啊，她把那台该死的相机放下了！
樱井的脸冒出红晕，“你不要听小橘、不、是部长、不要听她瞎说……我真的没有、嫉妒你、我当时……我当时，是真的想要……想要帮助你、才会帮你调节、姿势的……”她边说边低头，露出洁白的后颈。
“可你当时……没理我。”樱井有些委屈。
宫乐听罢，“好吧，就当是我的错了……那你为什么想抢我照片？”
“你当时……没理我。”樱井又委屈地重复了一遍。
宫乐看了她一会儿，樱井刚才一直在慢慢往后退，现在已经完全现在黑暗中了。只能依稀瞧见她轻轻颤颤的身体。
宫乐突然失去了谈话的性质，她伸手去拿包。
“好吧，”樱井听到淡淡的、像是冰果冻一样冰凉又微软的声音，“我不问了。”她说，活动室里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我回家了，你也早点。”
——她要走了！她要走了！她要走了！樱井在黑暗下的面孔扭曲地不似人，像是干瘪的面皮被铁棒绕着同一个方向旋转、扭曲得来的。
愤怒又熊熊地从脚底一路烧到她的脑门，她真想从出去抓住那个想要往外走、想要往外逃、想要离开她的人！可是熟悉的、巨大的恐慌变成藤曼从地底下钻出来，紧紧地缠住了樱井的脚和手。她赤红着眼，却僵持着，动也动不了。
宫乐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樱井的方向。半晌，她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你……”
樱井愣了一下，又退后了几步。又上前了几步，正好站在宫乐能看得见他的地方，红着眼，怯怯地。手却还是神经质地扣弄着后大腿的肌肤，几下就是几道血痕。
宫乐在门前转过身，表情依然平静，“你再说一遍，为什么想抢我的照片。”
“我说了……”樱井委屈得无以复加，“我说了……我真的说了、”她眼泪掉下来，再也撑不住这满身跌宕又尖锐的情绪，她跪倒在地，边抽泣着边开口。
“呜呜……你、不理我嘛。”樱井半跪在地上，捂着脸，哭得娇蛮任性，“你不理我……你不理我……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不理我……所以我、我才会那样做的……谁知道你就不来了……呜呜呜……你不来了！”
“哦，那确实是我的错啊。”宫乐语气淡淡。
樱井一愣，她怕极了这句话，硬着头皮，“呜呜……我、我会原谅你的……我、呜呜”她抽泣着，彷佛不能自已。却还是在隔着指尖的缝隙偷瞄宫乐，“你……不理我……呜呜……”
宫乐过来了……她过来了！樱井的背脊陡然一僵，半跪的双腿下意识合得更拢，脸色的红晕很快蔓延到脖颈，她甚至忍不住地想要把手……
“所以……”迷离中，宫乐伸手，缓缓滑过她的额头。樱井自觉地把头伸过去，企图得到更多触碰。红唇微张，舌尖抵着下唇，眼神涣散，却始终紧紧盯着一个方向。
……想要更多。樱井迷迷糊糊地想着，她觉得自己好像到了梦里……还有什么呢……还有……
宫乐的脸在凑进、凑进、凑进……她淡粉色的、常年苍白的唇似乎也在凑进，樱井甚至能闻见宫乐身上清淡的香气、她的气息从没有这样笼罩过她……樱井美乐喘着气，腰下某处传来热流，她僵了一会儿，猩红的舌头完全伸了出来……好舒服、好舒服……樱井美乐喘得越来越厉害了……但是……还有，还
有……
她看着宫乐近在眼前的、苍白的、微张的唇……几乎就想这样把舌头伸进去纠缠。
……接吻，想要、接吻。
“所以……”头上猛然传来一阵刺痛，那是一种像是要把樱井美乐头皮撕裂的力气，让她忍不住尖叫一声。
快感如同潮水，迅速从大脑上、各种器官上……身体几乎所有地方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头皮上的钝痛，像是一盆凉水，轻易地扑灭了樱井所有的妄想，钝痛分散到数以亿计的头发丝上，密密麻麻的尖锐的痛扎了满头——让樱井美乐想要把自己脑袋砍下来！
眼前，宫乐面沉如水，冷漠地抓起她的头，直视她的眼睛。
“所以……就是你，在暗中窥窃我、还偷了我的东西，是吗？”
不断挣扎的樱井陡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