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简飞身而起,云气、大地在她眼中回到了最初状态。金蓝色灵力如宽厚大海奔涌而出,奔向四界各地。见天地,见众生。

    虞章抬手,接过一缕神力化作的清风,任凭其穿过指间而去。过山岚,在尧光悠悠打转一圈,吹动左华峰掉落于地的酒壶。他高举酒壶,最后一线清酒滑入喉中。吹到卫都,吹起雪青色长衫。

    风停了,衣角垂落。

    面前的光自觉向两侧避让,刑简额心神印若隐若现。

    “你回归神位前,竟然还想见我一面,足矣。”他有些高兴,哪怕知道这人是来向他问罪,可,这又如何?反正因果早定。

    “如若不是你的背叛,那一战,我们必胜。怎会有今日杜幽强盛之时?”想起信任一句,仍觉荒唐可笑。

    “伏御,六界之中没有一个比你更熟悉自化,更了解创世神圣树,因为那本就是你的出世之地。”

    “那又如何?你可有十成胜算?倘若我提前告知你,你又会如何做?”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会转而以他为棋,催动圣物,或许会反过来威胁魔族。不过结果,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须弥山那位不也是提前告知你,那一战,绝不会胜。而从始至终,你或许也并不想打赢那场战,你想的只是尽可能削弱魔族。”时运不站在神族这一边,两败俱伤。

    “现下,你还可以选择一回,成神,然后继续万年前那一战。或者,杀了我。”无论是司空氏神,还是刑简,总在权衡利弊。她不会选择不利,应该还是会咽下这口气。

    他垂首,理了理衣袖。

    “兴许,还有......”

    抬首时,惊愕满面。玉骨扇化作三尺玉剑,穿胸而过,灵息钻入伤口深处血肉。

    “现下局面,我怎会胜,你要让我如何成神?”刑简忍着抽泣冲动,哽咽道。

    “我以为你是要为了他来杀我......毕竟一万七千年,都抵不上你与他一面。”事到如今,他还要问一句,“为何明明你我因果纠缠,你却要为了一个不在因果之中的人,想要放弃我们苦心经营万年的一切?”

    “很久很久之前,姬姜就已立誓,绝不会再因陶琯改变她的任何决定。兴许,这样的念想,也是不该起的。”玉剑重归骨扇,收入五藏。

    刑简叹道:“你杀我一世,我还你一世,很快,这一切就能有结果了,你也不必再烦忧。”

    “原为如此。”

    伏御步步后退,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刑简。“那你还是等等我。”他张开双袖,倒入湖中,湖水涟漪起。

    楚国前身是姬姓轩辕国。

    姬姜曾是轩辕国独出的公主,禅位他姓的国君。陶琯在接受禅位之前,曾是国中大夫的公子,是冉冉新星。

    一日,他终于接受了国君的请求,教授公主帝王之道。他向父亲请求:“父亲,请让陶琯成为公主的先生,授公主明君治理之道,延续轩辕万世太平。”

    姬姜是他教授过的最优秀的学生,是他见过最有苍生心的君主,她的结局,也最为痛惜。她送母棺柩回乡,过圣人之地,带回了一位研修佛道的年轻人。这人无名,姬姜以曾用名莲为他名。

    轩辕国以烈火处罚罪人,陶琯治国时,葬身于这项刑罚之下人,唯有姬姜。姬姜不死,人心异动。姬姜若亡,又有谁会记她于青史之上?

    火焰焚烧时,年轻人为她痛哭。生来无因果,又要何往?

    他在庙前种了一缸莲花,等花开。

    忽然一日,有一位素衣丑面的小姑娘倒在了庙前,她在新结界中不知走了多少年,无人能见她,不知自己从何来,不知从何去。他救了这位小姑娘,种下的莲花终于开了。

    后来,小姑娘回到了她该去之地,他又一个人种花,修书。

    直到一日,司空氏神女闯入结界,醉酒由枝头落。

    原来不在因果,也在因果。能牵动六界因果,也牵动着他的因果。

    他起身,去接住这缕数万年前擦肩而过的清风。

    “虞章,她有她的因果,你也有自己的路。”

    他回身,一弯到底。“我既因她而生,如何能说解就解。我去接她回来。”这一次,不等了。

    “她拒绝了成神。”图门夷道,“她沾了杀孽,这一世,无法成神。”

    在她亲手杀了伏御之后,楚天阔走出,他并没有什么举动,只是默默看着湖水。

    “他还会回来的,你可以等一等。”

    楚天阔弯身行礼,道:“我与主上,效忠的惟有帝君。”

    刑简颔首,退了出去。她走了几步,有棵花树生得甚好,明媚生机,适合做她的埋骨处。

    她就坐下来,靠着树,慢慢闭上眼。可以闲下心来,回顾这一生。像棋子一样被摆弄的这一生,等待死亡这一刻是属于她自己的。

    这时,风很舒适,阳光也很暖和。她死后,这具躯壳很快也会消散,成为这株花树的肥料。

    什么都管不了了,只是,她却想起了虞章,“千金一诺”。等了二十多年,还要让他等多久。

    想到这里,她猛然睁开眼,花树花落,站着的人影身姿如玉,温和的眉眼恰是她魂牵梦绕那一位。

    这人低垂眉目,好不伤怀。“若我不来,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我……没死?”她惊诧看着眼前一幕,拒绝成神,她也没法发生什么事。只是气血弱了些,并没有粉身碎骨情况出现。

    “所以……”虞章弯起唇角,朝她眨了眨眼睛。“我们要开始逃了。”

    “去何处?”

    “天命不及处。”

    两人手挽手,运转灵力,向远方跑去。

    “凡人之躯不可借神位,无法成神,刑简绝无生还之机。”左华峰道。

    “而如今,她拒绝成神,也没有陨落之相。”封河躺在一侧,旁座是芷清宁,对面则是叶重钧。“我们四个凑一起,还是一万多年前。只是神族之事,我们何故凑热闹?”

    金光信件落入左华峰掌心,渐渐消散。无刃剑现形,长剑无锋,左华峰持剑而立。“奉令,不惜一切代价,七日之内,截杀刑简。”

    座下离座而立,道:“尊帝君令。”

    不惜一切代价,截杀司空氏神转世,这样的命令相当于向神界宣战。

    “此次,神界司法神君与司命神君将协助我等。景韶,你仙力最强,此次由你正面迎战刑简。”

    叶重钧指节捏得发白。“她神力高深,若是七日之内,我们无法完成任务……”

    “天机令,绝无错漏之机。何况,她尚未归神。”

    “是。”他应道,失魂落魄走了出去。

    “你们要截杀刑简先生。”华景沅道。

    “现下已下令,想必已是四界之势在必行。”叶重钧握拳恨道,“若她不一意孤行,若她归神,就不会有今日之举。”

    “凡人之躯无法担神位,从无意外。她曾一身血肉之躯,借司法神位,如今,为何有异?刑简先生立志成神,所谋一切唾手可及,为何她要弃之不顾?”

    她道:“我带来一人,请见帝君。”

    刑简醒来时,身旁已无虞章身影。她与虞章心意相通,绝无此刻弃她不顾之举。是他遇到意外。

    她走出山林,走到尘世,世上已大乱。生灵涂炭,尸骨遍地,重蹈万年前自化之局。

    在魔族相助下,冥界鬼族离开冥府,来到人界,抢夺凡人躯壳,以借尸还魂,大大方方享受阳光。

    关押在地府深处的恶鬼,生前罪大恶极,在地府数百年,人性泯灭近初,只剩饥饿本能驱使。人道身上的阳气,是最好的补充品。

    妖族在万年前就是倒向魔族的一边,如今在魔族蛊惑下,更是很快分成两派。一派以魔族为令,一派以新妖王令,与魔族划清界限。

    仙界以尧光派为首,加入混战,一方面抵抗鬼族吞噬人族,另一方面提防妖魔联合。

    乱得彻底,天翻地覆。

    挽蝶守着城,等着湛敏辰援军到来,鬼族先至,贪婪的本性驱使他们扒开城墙,吞噬魂魄。

    湛敏辰带着援军赶到时,已是她引爆全身灵力,与鬼族一绝死战。他甚至没有太多时间,收拾悲痛心情。

    怨念,邪气,这些都是法则的负面,是魔族生之源泉。杜幽的想法很干脆,既然司空氏不愿归神,她就先攒够实力破除封印。等她成魔,世尊升天,司空氏不得不提前归位。

    她没有找到虞章踪迹,先收到了仙界追杀令。只好东躲西藏。她总会死,为何这样都等不及。

    不论躲到何处,仙界追兵很快就赶到。景韶仙君的昆吾剑,始终悬在头顶。山沟,林木,她试过很多地方,昆吾剑如蛆附骨。

    她这才意识到,是神界神君在相助仙界。能探查她行踪的,也只有司命神君,与借过神位的司法神君。

    躲到哪里都躲不掉,不如就看看,他们究竟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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