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经理问,从电梯口到一号会议室门口总共有几盏灯。

    沈盈之毫不迟疑地答道:“电梯口有一盏水晶灯、前台有两盏壁灯、这段走廊里共有18盏天花灯还有18对脚灯,共57盏。”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算上四部电梯的指示灯,合计61盏。”

    向先生当即拿起手中的资料查对,‘亲信’先生也把头凑过去看,随后那两位都抑制不住地面露惊叹。

    她知道自己的答案正确得有点离谱。这类题目的宗旨原本就不在于考验应聘者的回答是否准确,而是考验面对超常规难题时的冷静和快速思维,例如按照大致的走廊长度和照明需求来估算灯盏数量也能合格。她回答得如此精准得益于喜欢观察以及良好的记忆力。

    最后一个由向先生提出的问题是最让她头疼的。他问:“你八月份满的18岁,刚刚成年。大多数人在这个年龄才读完高中。你认为自己能胜任这个需要丰富社会经验的职位吗?”

    “我想,所谓社会经验就是对社会的制度、文化,包括价值观和行为规范所表现出的适应性。”她顿了顿,把表情调整得更加诚恳。

    “我在应聘者中很可能是年龄最小的,但是我已经从香港中文大学顺利毕业,并且取得了A+的总成绩以及管理学和语言学两个学士学位,因此我在知识的汲取上并不比正常二十二三岁大学毕业的人来得少,而这些知识也包括了对于社会的理解。在此基础上,再加上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我相信自己是完全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如果给我机会,我会很好地向总裁证明这一点。”她认真地环视三位面试官。

    由于早就清楚年龄是自己最大的弱势,她预先做了准备,但是不确定自己的回答有多强的说服力。毕竟人们很难相信四个月前才从大学毕业的18岁女孩会具备丰富的社会经验。

    事实上在她陈述完毕后,除了孙经理一直表情和煦,向先生和‘亲信’先生表情都显得有些索然寡味。

    随后向先生宣布面试结束并且请她回去等消息。

    走出一号会议室,她的心情非常低落。向先生之所以会抛出年龄问题,肯定是因为宋辰曜看重私人助理的人生经验。最后还是年龄这个无法改变的因素,导致她在这场极不情愿输掉的竞聘中披荆斩棘却不可避免地走向失败。

    她步履沉重地走到电梯间,刚按了下楼键就听见“叮铃”脆响,四扇电梯门中的一扇缓缓打开。她下意识地走过去,却立即听到一声男人的断喝。

    “让让!”

    她原本就站在电梯门的侧边,不可能阻碍通行,听到这样的话不由得愣了愣,之后迅速地朝电梯内望去。

    一个身材矮小但趾高气扬的男人走了出来,30岁上下,戴闪亮钻石耳钉,脸上化着淡妆,一身暗紫色西服配着明黄色领带。男人态度跋扈,走出电梯的第一件事是拿眼白横她,然后才笑容满面地回头向电梯里面招呼。

    “思思。”

    洛思思一面摘下墨镜一面步态婀娜地走出了电梯,身上的水粉色斗篷式西服短裤和脚上的粉钻高跟鞋恰恰是在最新一期时尚杂志封面上的装束。

    影后本人比起沈盈之在屏幕或者杂志上看到的更加美丽。那种美不止于无可挑剔的五官,尤其是那双又大又多情的眼睛,而是外貌的一切方面都尽善尽美,就连眉梢、肌肤、发质这些细节都无懈可击。

    倾国倾城!我见犹怜!她不免在心中感慨两句。

    洛思思是台湾人,童星出道,只比她大三岁,却已经在影视界红了十几年。

    她至今还记得洛思思在苦情片《孤星》里扮演小小孤女,穿着打了补丁的青布旗袍,因为思念再也见不到面的家人而趴在滴着冷雨的破木窗前,噙着眼泪唱《虫儿飞》。

    那场戏把小小年纪的她感动得嚎啕大哭,外公费力地哄了好久,后来是给买了草莓圣代才哄好。

    洛思思在刚拿金马奖的电影《狼烟1937》里的扮演一名民国女教师,被她和陆思嘉一致认为是银幕上最美的民国女性角色。今天近距离地见到了真人,她的心情难免有些激动,连视线都转不开。

    洛思思的目光在她脸上略作停留,随即下巴一扬,径直往总裁室的方向走去,同来的那个锦鸡一样张扬的男人则在前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悠闲地掏出了手机。

    前台的接待员只是殷勤地跟两人问了声好就忙自己的事去了。显然洛思思到访这里是家常便饭,不用预约也无需通报。

    沈盈之在走进电梯的同时,侧头瞥见两名身穿黑西服的护卫门神似的站在总裁办的大门外。这说明宋辰曜就在里面。坊间盛传洛影后是宋太子的现任女友,看来绝非捕风捉影。

    电梯里有洛思思留下的香水味,是一种四分娇俏六分妍丽的味道,就像它的主人。另外一股味道含有略显浓重的麝香味,有那个紫衣男子同样的夸张。

    如果自己像洛思思一样,也是绝顶美貌的大明星,是不是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近宋辰曜呢?虽然只是随意地想想,沈盈之脑海里却猝不及防地浮现出一张墨蓝色的皮质大床、幽蓝色的被子枕头,还有清冽的森林木香,吓得她赶紧制止了脑电波的乱窜。

    到了负一层,周迈克上了这部电梯。

    他心事重重地垂着头往里走,一开始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等到看见她时先是吃惊,随即就换了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向她问好。

    “你好。”她不卑不亢。

    除此之外两人无话可说,就好像两天前他许诺要调她进翡翠厅的一幕从来不曾发生。

    电梯到了负二层。

    周迈克居然请她先往外走,出去后还主动说:“再会。”

    他笑容里的那种讨好意味令她非常困惑。之前她没有接受他的‘示好’,他更是不接受她的不接受。那么他现在的态度又是为了什么?

    甩甩头,她脚步轻巧地走向自己的电单车,坚信自己将来绝对不会为了没在周迈克面前低头而后悔。倘若需要放弃自我才能得到想要的,那样的获得意义何在?

    她骑车赶去康复中心,路上买了袋蛋白曲奇果腹。尽管她今天没时间给外公做好吃的,但是有她陪着进餐,外公的胃口总能好一点。

    陶护士一见面就忧心忡忡地告诉她,外公刚才突然要找“豆豆”。护士们现在都知道豆豆就是她,所以就告诉他“豆豆去上班了,迟一点会回来”。结果他发了很大的脾气,说豆豆还是幼稚园的小朋友,怎么可能去上班?然后他嚷嚷说大家合伙骗他是想谋财害命,摔了病房里所有他拿得动的东西。

    值班医生见他闹得太厉害,怕他受伤,强行给打了镇静剂。估计他会一直睡到下午四、五点。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她心乱如麻地向陶护士道歉。

    “我们没事。说实话,长住这里的老人家有几个是头脑清醒的呢?我们都见惯了。只是你外公的病情好像在恶化,”陶护士怜爱地拍拍她的手臂,“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嗯,”她机械地点头,“谢谢陶护士。那我先过去病房。”

    病床上,外公正如陶护士所说,由于镇静剂的作用睡得非常沉,在被她握起双手的时候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因为他这个中午不能正常用餐,床头挂着的输液瓶里是葡萄糖。

    望着针剂一滴又一滴缓慢淌落,她的心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

    以后的每一天她都将眼睁睁地看着外公本就不清醒的神智慢慢消逝。一个失去神智的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她不敢细想,只能把头埋在外公的掌心里默默流泪。

    在港中大时她曾经听过一位来自秘鲁的哲学教授演讲。

    那位教授说,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能力配不上欲望。当时她听了还有些不以为然,心想那肯定是因为太过贪婪,贪婪才是痛苦的根源。踏实地活着,每件事都量力而行,就不可能被欲望折磨。

    现在她终于懂得凡人都会贪婪。因为贪图亲人的陪伴,不顾现实地想送外公去德国医治,她才会感到无能为力的痛苦;因为贪图解开父亲失踪之谜,不知天高地厚地想成为宋辰曜的私人助理,她才将要尝到惨遭挫败的痛苦。

    她伤心地守在外公床前,盼着他万一提前醒了好说会儿话。然而镇静剂的效果很稳定,到了两点钟外公还是没醒。

    赶回永光金龙上班前,她无奈地找到陶护士,拜托对方把外公醒来后的情况传一则简讯告诉她。

    在更衣室,章曼玉一见到她就小声问面试是否顺利。

    她无言地摇头——没有任何希望。

    章曼玉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先别灰心。”

    例会结束时雄哥半正式地跟大家说翡翠厅的迈克被调去了银厅做监场。

    翡翠厅是有千元起步的VIP厅,银厅却是十元一注的机器娱乐厅,流水跟翡翠厅没得比。周迈克看似职位没变,实际上地位和收入却降了一大截。

    K仔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高声问:“雄哥,他被降级总是有原因的吧?”

    雄哥呵呵笑,“具体不清楚。之前送你们三个这么优秀的人才过去他那里,他却一个也瞧不上,起码说明他在用人方面眼光不行。”

    “那是。比起我们雄哥他差得太远了。”K仔和好几个站得离雄哥比较近的荷官全都笑着附和。

    离沈盈之不远处,林兰迪嗤笑一声,却难得地什么也没说。

    这个消息为沈盈之解释了上午周迈克进电梯时的表情,却不能解释他对她莫名讨好的态度。不过,她没兴趣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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