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尚且安好,阿爹和弟弟没死,橘娘和金卯等人也没被发卖,无辜的小生命也还没来及到来。

    宇文楠芊喜极而泣。

    稍时,金卯捧了只汤婆子进来塞给宇文楠芊,“芊娘,橘娘不让我告诉你,可一会儿老爷回来也会问及,午膳后,袁府里的私塾放了假,小郎回来见你还在午睡,就偷偷拉着小销进终南山打猎去了,还说晚上就宿在山上了。”

    宇文楠芊忙问道:“今日不逢旬日,也不是农忙时节,袁府为何让私塾放了假?”

    “听小销回来说,私塾刘先生的女儿被梁王的侄儿看上了,硬抢了去,偏这小娘子生得硬气,一时想不开,上吊自尽了,袁府给先生放了假,私塾就也散了学。”金卯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刘先生好歹也是中书令府上的私塾先生,梁王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竟如此猖狂,可叹这泱泱朝堂,竟就没有一个人能治得了这恶霸!”宇文楠芊想起前世梁王诬陷父亲,阖府遭难,不禁愤恨难当。

    金卯也跟着愤慨了一阵。

    橘娘请郎中来开了丸药,宇文楠芊服下后,算是止住了疼痛。

    她起身踱到院中,看见满架的紫藤花在风中摇曳,如同无数紫衣仙女袅袅起舞,恍恍惚惚仿若仍在梦中,不免泛起一阵心酸。

    一阵微风拂过,带动花藤和她粉紫色的罗裙交织在一起。

    望着满架的繁花似锦,她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

    清泉般明澈的杏眸里,波光流转,原本惨白的脸庞恢复了红晕,樱唇微微翘起,久违的明媚升上眉梢,阳光温润正好。

    她莲步轻移,纤指掠过垂下的花藤,光影透过花枝在白玉指尖跃动,穿过花架,脚步在一张书案前停驻。

    那日,她便是在这张书案前绘制弩机图,案前就立着一身锦袍的李行煊。

    此刻,书案上除了落花,并无什么弩机图。

    一切都还没开始,一切也都不会开始。

    她要说服父亲离开长安这是非之地,还有那本《武经图仪》,必须毁掉。

    *

    宇文铭今日回府比往日都早。

    拂晓时分,战报快马入京,东突厥首领沙葛竟然杀了朝廷派去的安抚使臣,派其弟哲弩南下扫略边境重镇。

    满朝文武惊慌失措,如何御敌,派谁出征,一时争论不休,甚至还有人提出要和亲。

    兵戎未见,就先和亲,这在以武力威震四方的大周简直是奇耻大辱。

    比起北突外乱,让宇文铭更加惊心的却是内患。

    大敌当前,不想着如何抵御,梁王竟忙着弹劾起元老重臣了,

    一说,宰辅张兴玄举荐的大将防守不力。二说,兵部侍郎敬元庆防御失策。就连深居内阁的中书令袁束也遭弹劾!

    唉!宇文铭重重地叹了口气,下了车埋头走进府里。

    “父亲,您回来了!”

    早在院中等候的宇文楠芊忙迎了上去,却见父亲双眉深皱,神色凝重,就连步伐都沉重了许多。

    “父亲,可是衙里出了什么岔子?”宇文楠看着父亲饮完一盏茶,才开口探问,

    宇文铭便将边关战事、梁王弹劾三位阁老之事悉数告知。

    袁府私塾先生的事,他也已有耳闻,此刻正担心梁王党同伐异,会因袁阁老之事牵连宇文家。

    宇文楠芊却不以父亲之忧而忧,上一世宇文府并未因梁王弹劾三王之事而受株连,反倒是祸起李行煊和《武经图仪》。

    □□叛变犯界,看来,李行煊很快就要奉诏回长安了。

    果然。

    “芊儿也别太忧心,好在陛下已下诏命永平王殿下从潞州回长安了,不日,殿下就会入京亲率大军北上御敌。”宇文铭皱了良久的眉总算舒展了些。

    可这却是宇文楠芊最不想见到的事。

    想起前世,历历在目,宇文楠芊的心里仿佛被巨石来回碾压,沉痛无比。

    她猛地上前握住父亲满是老茧的手,跪地颤声道:“父亲,我们走吧,离开长安这是非之地,这辈子,我和阿弟不求什么锦衣玉食,只求和父亲,还有橘娘她们平平安安就好!”

    “芊儿,父亲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可我们一家人为避战祸,好不容易从灵州迁到长安来,你母亲还为此身染重病,早早地去了,父亲若不在长安站稳脚,为你们谋个好前程,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再说了,父亲这门手艺除了在京都任职,到地方衙门并无用武之地啊!”

    宇文铭所说的确如此,无论是军械还是将作其他要职均属朝廷直管。

    “女儿明白父亲慈爱如山高,似海深,可是如今朝堂昏暗,就连功勋元老都朝不保夕,我们宇文家在长安无根无基,父亲所奉差事又紧系宫廷内帷,稍有差池,顷刻间就灰飞烟灭。”

    “父亲有神技在身,离开朝堂,也一样可以谋生,何况,这些年家中攒下积蓄,在郊县置办了田地庄舍,虽退隐田间朴素无名,但平安无事才是最要紧啊!”

    宇文楠芊越说越激动,恨不得将前世遭遇和盘托出来劝服父亲逃离长安。

    宇文铭见一向稳重的女儿今日有些反常,虽不知女儿遭遇了什么,却被那句“平安无事最是要紧”深深打动。

    他扶起宇文楠芊,微微颔首,“的确,比起功名利禄,一家子人能团团圆圆在一起才是最重要,如今这形势也......”

    “你先起来,容为父好好考虑考虑。”宇文铭说着扶起女儿。

    宇文楠芊点点头,暗暗松了口气,父亲总算有所动摇了。

    她想起牡丹凤钗,忙又提醒父亲,“皇后生辰将至,父亲何不将那凤钗早日送进宫交差,也好了了一桩差事。”

    宇文铭惊讶女儿竟会过问自己的差事,但细想也不无道理,“陛下这两日因北突入侵而心烦,且等等吧,等永平王回来,陛下安排好战事,再呈上寿礼也不迟。”

    “还是父亲考虑得周全。”

    宇文楠芊虽担心事情沿着原来的轨迹发展,却也不能急于求成。

    宵禁的鼓声响起。

    苏府的人送来了苏毅的短笺,说明日是礼佛日,约宇文楠芊到城外香积寺上香礼佛。

    “千千紫楠,万万苏芳,枝枝相连,叶叶互依,香香满头,积积成思。”

    宇文楠芊看着短笺上俊逸的字迹,莞尔一笑。

    上一世,她收到这张大胆示爱的短笺时,正着急替父亲绘制珠钗图,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推却了他。

    这一世,她想,既然要躲开李行煊,也许早些应了苏毅,不失为一条活路。

    她正要写信回复苏毅,就见父亲踱着步子走了进来,“芊儿,明日休沐,为父要去一趟西郊,前些日子怀感法师让人捎信来问安,我也该亲自去探望一下法师才好。”

    怀感法师正是香积寺的主持,父亲曾参与扩建香积寺,与怀感法师结缘。父亲每临大事,便会拜会法师,以询明示。

    “父亲,明日可否让女儿陪您去寺里?”

    宇文楠芊可不想与父亲在香积寺来个不期而遇。

    宇文铭有些意外,却并不反对,“好,你去安排好车马,明日一早我们就上山。”

    “是。”宇文楠芊福身行礼。

    宇文铭总觉得女儿今日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金卯瞥了眼老爷的背影,朝桌案上的短笺努了努嘴,“那这信还回不回了?”

    “回啊,怎么不回?”宇文楠芊坐回桌前开始回信。

    次日早膳后,宇文楠芊随父亲去了香积寺。

    暮春时节的郊外,春光旖旎,宇文楠芊却无心赏景。

    “过几日让大椽带人去云阳庄子上看看,再把房舍整饬一番。”

    金卯诧异,“不年不节的,又没到秋收,派人去庄子上做什么?”

    “说不定,我们就要搬去庄子上住了呢?”宇文楠芊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金卯伸手探了探了宇文楠芊的额头,“莫不是发烧了?”

    宇文楠芊浅笑着推开她的手,“没糊涂,清醒着呢!”

    出了城,通往香积寺的路上逐渐拥堵起来,祈福上香的车马络绎不绝,远远望去,比西行的商队还热闹。

    “也没瞧见苏府的马车,也不知道苏家大郎出发了没?”金卯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出去张望。

    “清河长公主家教最严,苏彤不会事事都顺着,可苏毅定会老老实实,每日晨昏定省,一样不落,不到日上三竿,他是出不了府的。”

    宇文楠芊坐在车里把玩着一只九十九柱的鲁班锁,这是她特地做给苏毅的,上一世,苏毅拿着这张异常复杂的鲁班锁图纸还跟她打赌来着。

    只可惜,直到最后她也没能将做好的鲁班锁送出去,算是输了赌注。

    金卯抽回悬在窗外的身子,朝宇文楠芊黠然一笑,“芊娘,你就不担心若真嫁进了苏府,摊上这么个严厉的公主婆母,往后日子难熬?”

    宇文楠芊被问得一愣,嫁进苏府?

    不过,这一世,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她莞尔一笑,“清河长公主虽严厉,可性情耿直,处事公正,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在那种险境下冒死帮助还是太子的陛下逃离,她那股子果敢英勇,与苏大将军真可谓是性情相投,苏大将军殉国后,长公主也依旧居于苏府,支撑整个苏家,能如此已实属难得了。”

    宇文楠芊并不排斥这位有些严苛的长公主,可也心知真要谈婚论嫁,家族门第才是第一位的,长公主未必看得上父亲这个从五品的将作少监。

    “你就别瞎操心了,谁说我非要嫁进苏家了。”

    嫁给苏毅只是她排在末尾的,且是胜算最低的选择罢了。

    两人正说着,忽闻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不像是寻常马匹。

    金卯连忙撩帘远望,只见并行的官道上正飞驰着一队兵士,甲胄齐整,马匹雄壮,看那兵士骑马的姿势亦是骁勇威猛,一路风驰电掣,正朝这边飞奔而来。

    “看样子是有什么紧急军情要送到长安。”金卯也看得出这不是一般的卫兵。

    宇文楠芊顺着车窗向外瞟了一眼,心下顿时一颤,沉声道:“放下帘子吧,风吹得怪冷的!”

    “明明闷热得紧,怎会觉得冷?”金卯不解,放了帘子,扭头看去,只见宇文楠芊方才还明媚如春的脸突然变得惨白,神色凝重,忙问道:“芊娘可是不舒服?”

    宇文楠芊涩涩一笑,摇头道:“兴许是车坐久了,有些头昏。”

    她看得真切,方才那队伍领头的将领,正是李行煊军中副将窦光。

    看来,是李行煊回长安了。

    马车在香积寺前停下。

    怀感法师听闻老友来访,亲自出来迎接宇文铭,二人到寺里品茗畅谈,宇文楠则带着金卯去山门外的凉亭等苏毅。

    绿意盎然的神禾原上,春色迷蒙,山林间随处可见繁花点点,云雀成双成对隐在林子里欢鸣,对面山上清泉淙淙。

    宇文楠芊一身鹅黄薄纱短衫配一条淡竹色暗纹罗裙,月色披帛挽在臂间,托腮依靠在凉亭栏杆上静静远望。

    她本就美貌,稍稍在穿戴上上点心,便可称得上倾国倾城了,上一世,就连有“宫廷第一美人”之称的荣乐公主见到她时,都不由得称赞她是个金雕玉琢的美人儿。

    可是美人儿此刻秀眉微蹙,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怎么算,李行煊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回京,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

    二人等了许久都不见苏毅前来,正要返回,见苏毅的侍从宴青匆匆赶来,

    “大郎正要出门,府上来了个远亲,大郎怕让殿下烦心,只好应承着,又怕娘子等急了,让我先来知会一声。”

    说话间,雨下了下来,几人只好淋着雨回到寺里。

    山雨毫无停歇之势,宇文铭便吩咐随从到山下馆舍替女儿安顿住宿,他自己则在寺里陪怀感下棋谈经。

    宴青索性也让馆舍给苏毅留了间大房。

    苏毅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到了香积寺。

    “大郎,小的给您撑伞,这路滑,小的扶着您!”

    周六也顾不得避雨,麻溜地跳下马车又是撑伞,又是上前搀扶。

    苏毅将他要搀上来的手使劲扒拉下去,“周六,你回去吧!工部的差事不是我一个小小郎中说了能算的,你都在府上赖一天了,还一路跟到这里,若不是怕母亲烦心,我早将你打出府去了,也不会误了约定。”

    苏毅气呼呼地甩了甩袖子,一把夺过伞,头也不回地往山门走去。

    山门外的青石路上,积满雨水,苏毅又气又急,长靴咔哧咔哧大步往前走着,一不留神,扑哧一声整个人滑了下去。

    香积寺不远处的山坳里坐落着一处馆舍,因翠竹环绕而取名“筱舍”。

    筱舍内东西两面有精巧雅致的阁楼,前后又有宽阔的二进院落,庭院中间藕榭连廊迂回蜿蜒,莲池里的灯影被滂沱大雨剪成了碎金,波光粼粼,倒也旖旎别致。

    宇文楠芊和金卯的房间在后院儿的东头,朦胧的烛光从窗户里透出。

    屋内,刻着鸾凤花鸟纹的铜镜前,月白的绉纱宽袖薄衫轻柔地裹在宇文楠芊纤巧的身躯上。

    她将淋湿的头发披散下来,半挽一个环髻在鬓边,灯光下,髻上的木兰玉簪光泽温润。

    白皙细腻的鹅蛋脸在如瀑乌发下越发轮廓清晰,线条优美,柳眉舒远,一双水眸今晚格外多了几分温柔,丹唇微微上扬,含带一丝浅笑,不施粉黛却自有出水芙蓉之质。

    “芊娘,你真好看,比宫里画师画的那些美人都美!”金卯凑过来望了望镜中的美人儿。

    “美?”

    宇文楠芊看了看镜中人,不以为然地轻轻摇头,活着,才是最美的。

    漆黑雨夜中,筱舍北面的官道上,永平王李行煊犹如一只迎风疾飞的雨燕,策马奔驰。

    “王爷,前面就是筱舍了,窦光应该已经安排好了。”侍卫屈狄用马鞭指了指山坳里的一处亮光。

    “好,我们先去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去香积寺。”李行煊声音洪亮得足以穿透雨声和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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