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有人!阿蛮心中已经觉得不妙。此人若真是要来抓她或是要取她性命,她现在根本无法站在这里。阿蛮想到这里,勉强按耐住不安,扬起笑,推门跨了进去。

    阿蛮刚刚站定,还来不及嗅听厢房内的情况,就听咔嚓一声,原是身后的厢门竟自己上了栓。

    厢房里的人似是没有看到阿蛮紧紧扣着茶盘的手,轻轻笑道:“姑娘为何愣在哪里?不是要添茶吗?”

    阿蛮勉自镇定,正要辩解说自己托着的茶太普通,而他的茶明显是上好的金骏眉,这…

    就在这时,她突然嗅道自己托盘中的茶香变了,微愣,脊背冒出冷汗。

    阿瞒只好僵硬地走上前去,放下托盘。突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这双手像冰一样又凉又滑…”阿蛮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我看姑娘似是不大方便。这样,茶,就我自己添吧。不过,我对姑娘一见如故,不如姑娘坐下回答我几个问题,便算作是回报,可好?”对阿蛮而言,那仿若噩梦般的声音又响起了。

    即使她可以添茶,但是那按住他的手也让她说不出一个不字。阿蛮对包厢的布局再熟悉不过了,她缓缓的挪到椅前坐下。

    “看来姑娘是同意了。”那声音笑到,“既然如此,姑娘不妨先告知我姓名。”

    “奴婢名叫阿蛮,”她顿了顿,“野蛮的蛮。”

    “哦?不是瞒天过海的瞒吗?”那笑意更明显了。不过,他看阿蛮,不,是阿瞒现在惨白着脸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像一只已经炸了毛,又警惕着不敢动的小猫儿,实在可怜又可爱,便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又另问:“姑娘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阿瞒听到这个问题微微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个问题,她从小到大已经被或怜悯或鄙夷或嫌弃地问了无数遍了,她随意又冷漠地应道:“奴婢惶恐,是天生眼盲。”

    那人撇了一眼阿瞒的表情,修长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然后轻笑了声:“不巧,在下算是半个医者。如果在下说可以治好姑娘的眼疾,不知姑娘觉得应该如何回报?”

    这无疑朝阿瞒丟下了一颗惊雷。只见她一贯木木的灰白色瞳仁都一下子亮了些,喉头滚动,却怎么都说不出话。即使她天生如此,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怜悯或刁难,但是,没有人不想要看到芳草萋萋、晴空万里、炊烟袅袅…

    那人并不讶异于阿瞒的反应,的整好以暇地望着已经完全怔愣住了的她。

    阿瞒在混沌中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是学子们在称誉圣上的恩德。

    “我们能有现在的功名加身,真是仰赖圣上圣明仁和,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呀!”

    有人想起了三个月前的满楼风雨,似乎心有余悸:“是呀,谁能想到风流荒唐的镇南王,不,庶人元案青竟敢忤逆叛乱?幸好圣上任孝,仅仅严罚了镇南王一脉,否则必然人心惶惶,何来今日的安宁盛景呀!”

    “是圣上仁德感动上天,才有太子殿下的转危为安呀!当今圣上实乃明君、慈父!”这边一人附和完,便立刻有人接道:“太子殿下一醒,陛下便龙颜大悦、广开恩科,有此等圣恩庇护,又岂是旁的小人可以暗害的!”

    这些声音又倏地消失了,阿瞒的头脑也稍稍冷静了些。即使知道自己看不见,她依然凭着感觉望向了面前之人,然后笔直地跪了下去:“阿瞒的瞒,的确是瞒天过海的瞒。阿瞒知道贵人手眼通天,我这些拙劣的心思必然在您的面前不值一提。望贵人不计前嫌,指点迷津。阿瞒必定结草衔环、以性命相报!”

    那人轻轻地笑了:“姑娘的确很聪明,也很识时务。不过…我不需要你以性命相报。既然你都已经说了,让我’指点迷津’,那自然是我为师,你为徒。”说到这里,那人刻意加重了话音:“那么,这位小姑娘,你可愿成为我的徒弟?”

    阿瞒心中觉得这话很稀奇,稀奇到让她觉得眼前之人是个骗子。她心中混乱,不由地喃喃问:“徒弟?”

    “不错,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可以好好考虑,若是要为我徒,明日黄昏时分,城东鬼宅来见。”说罢那人竟然化烟而去。

    阿瞒没有看见这奇异的一幕,可是在她应和之后,迟迟没有听见其他动静,便大着胆子像之前发出声音的地方摸去。

    “不见了。”阿瞒呢喃道。她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却又不敢置信,木木地向楼下走去,想要向老板娘告假,好好想想今天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阿蛮,你下来得正好,”老板娘爽朗地笑道,“快将张夫人一家请至梦蝶厅。”

    “梦蝶厅?”阿瞒愣了一下,问道:“梦蝶厅的客人走了吗?”

    老板娘也被说愣了:“自是走了的。刚刚戚夫人一家下来的时候我还听到你在二楼送客的声音呢。”

    听闻此言,阿蛮定了定,敛眉低眼,勉强笑了笑道:“是呢,姐姐饶恕则个,我下楼时溜了神,刚刚竟胡言乱语了。”

    “这有什么的,”老板娘拍了拍阿瞒的肩膀,“你呀,是太拼、太累了。你还是个小孩子呢,不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今日,你迎了张夫人一家,便赶紧去歇歇吧。姐姐给你放了假,没人敢说什么的。”

    这正合阿瞒之意,她自然并未像往日一样推辞,而是感激道:“那阿瞒就多谢李姐姐体恤了。”

    梦蝶厅出来的是戚夫人一家,阿瞒心想,可是梦蝶厅,就是第四个包厢呀。

    当日下午,阿瞒回到房间,坐在塌上思绪万千。

    “仙人?”阿瞒心想,“对,那人应该是话本子中的仙人。”

    阿瞒自小就有些奇异。她过人的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以及从未出过错的直觉让自己很好奇。逃出镇南王府之后她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小乞丐。那个时候,阿瞒听到了形形色色的传闻,什么山中神女、海上仙山都是最基本的。还有一个“仙童下凡”的故事。

    说千里之外有个黄田村,村里祖坟冒青烟出了个举人。这举人是个神童:生而卧玉,一岁能言,三岁成文,五岁作诗,十四中举。一日,一须眉老道经过此村,正遇这举人,老道念念有词道:“孽徒孽徒,黄粱一梦,怎贪虚颂,文心有道,迷途望返!”说罢竟化作一缕青烟南去。举人听闻此言双目放光,眼含热泪,朝着家门磕了三个响头,便也向南跑去。村里头人瞧见了,忙忙唤其父母。可这转瞬间的功夫,便再也找不着人了。

    不知为何,阿瞒对其他传闻都可以一笑付之,唯独对这个故事念念不忘,记忆犹新。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是真的!

    自听闻这个故事起,阿瞒总是想,她也自小奇异,如果,自己也是仙人下凡那该有多好呀。

    现在,一个似乎不可思议的、可以成仙的机会就摆在她眼前。

    “冷静,”阿瞒心想,“我要冷静。父、不对元案青就是前车之鉴。”

    “首先,我没有在来人身上感觉到恶意。第二,他不可能是朝廷来抓我的人,否则早就处置了我,镇南王一案已经有了结果,朝廷没有必要试探我。第三,那人的确有神通,很有可能是仙人,因此,他真的有可能可以治好我都眼睛。”

    阿瞒并没有被之前的那种热切冲昏了头脑,她转念一想:“此人似乎就是冲着我来的,他暗示自己知道我的身份,以此暗暗地逼迫我,又用好处诱惑我。这样恩威并施,真的没有心怀叵测吗?我与他非亲非故,他有这样莫测的手段,却偏偏没有直接抓走我,说明他想要利用我。所谓师徒,很可能只是个幌子,或者说钩子。若我真的去了,等他利用完,会不会被弃之不顾,甚至是…杀人灭口?!”

    就在阿瞒脑中天人交战之时,房门被踹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你个贱蹄子,果然在这边躲懒!”碧萝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了一圈,“哼,看你这幅穷酸样子,竟是连一块遮眼睛的布都没有,看见你这眼睛就晦气!你这招子碍了贵人的眼,竟然敢攀扯我顶罚!怎么,你以为有老板娘的偏袒,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碧萝左手捏住了阿瞒的下巴,看着她的脸,严重划过嫉恨与阴狠,“今日我就让你再不得用这双招子吓人!”说着竟是右手藏针就要朝阿瞒的脸划去。

    阿瞒早有准备,一把钳住碧萝的右手腕。

    “放手!你竟敢!”碧萝发现阿瞒的力气出奇得大,心中有了怯意,面上依然强装凶狠。

    阿瞒扯开碧萝的左手,別其右腕夺针,然后将人反手甩开。

    “啊!”碧萝被甩在地上,面露狠意,可刚刚吃了苦头,又不敢再动手,只能恨声叫道:“你这这个瞎子!贱人!竟然敢对我动手!我们等着瞧!”说罢爬起来狼狈地跑走了。

    这一番折腾后,阿瞒浑身是汗。扶着塌边的桌子,慢慢的坐了下来。

    她心乱如麻:我九死一生从镇南王府逃出来之后就是想要过这样的生活吗?在王府的时候元文姝、元文春的讽刺排挤,下人们冷眼与克扣,镇南王与镇南王妃的漠视…这些还不够吗?晦气、恶心这种评价她在逃亡路上听得也不少呀。她逃出来了,年幼的女孩在路上救了走货的茶馆老板娘,得到了收留与偏爱,似乎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声音依然在嗡嗡作响。那些阴暗的算计真像毒蛇一样黏腻。

    阿瞒闭了闭眼,她想起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个念头升腾出来:这是一个机会,不论有多少算计在其中,我都要抓住这个机会!这个可以成仙的机会!我绝不要过这样庸碌又阴暗的一生。即使有陷阱,也不过是见招拆招。若真要利用,在他没有榨干我的价值之前,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准备,不过就看谁是黄雀罢了。

    阿瞒下定了决心,她感到似乎有一阵清风拂过,吹进了她的身体,带走了一些沉重而烦乱的东西,她的头脑更清醒了些,似乎五感也更敏锐了。这些微妙的变化她没有察觉,但是暗中有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阿瞒想,她便收拾行李,然后好好地向老板娘告别吧。

    “什么,你要走?”老板娘十分惊诧,“是因为碧萝吗?今天下午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会好好教训她的。可是,阿瞒,你知道的,这世道艰难,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要如何立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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