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遇以前总是觉得网上的那种因为愧疚所以“下楼买XX,不走楼梯也不走电梯”的文案是夸张了。直到她现在也遇到这样的情况。

    眼前这个少年的答复让她一时间不知道回些什么好,甚至已经开始后悔看见他的时候为什么要主动上前打招呼。

    [还不如就直接让他想吃饭团的时候再来买好了,说不定他还能多包圆几次,还省事了。]

    愧疚和后悔的情绪让苏遇的脑子里面一秒钟闪过千百个念头,已经顾不上嘴在说什么了。

    恍惚间她还是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少年,告诉他如果想吃饭团了,可以提前发短信给她。

    都怪他的那双狗狗眼,长得那么无辜,眼神那么清澈,直接让苏遇误判了对方的年龄,以为还是一个正在接受义务教育的祖国花朵。

    苏遇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对话的了。她和黎等交换完联系方式之后就径直往农贸市场的出口走去,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让她头一次怀疑自己的不会说话的地方。

    她站在农贸市场的门口,手里提着这一次采购买的唯一一袋西红柿,在等网约车。

    真是一次失败的采购!

    算了,反正今天出门的目的本来就是想早点事情干,换换心情的。也算是歪打正着?

    苏遇肯定这两天她脑子里面肯定会时不时被自己这段机智的对话突袭。

    黎等还在之前他们对话的那个摊口边上,手里捏着存了苏遇电话的手机,看着苏遇的背影。直到苏遇上车之后,他才重新挪动脚步,慢慢地走出了农贸市场,往工地的方向走去。

    回到工地之后,黎等吃起了剩下的几个饭团。他饭量大,几个饭团下肚子,勉强算个八分饱。虽然已经有点凉了,但是黎等还是很喜欢饭团的味道,吃得津津有味。

    宿舍里面依旧只有他一个人,黎胜应该又和其他几个室友打牌去了。

    到城里之后黎等就一直跟着黎胜跑工地。少年年轻力壮,工地搬搬抗抗的体力活他能学得来的,全都愿意干。

    因此即使黎等不怎么和其他的工友交谈,干完一个工地的活也有黎胜带着他找新的工地,接着埋头干活。

    黎等很信任黎胜。

    所以当得知黎胜将自己的工资卷跑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而不是愤怒。

    少年提着刚买回来的饭团,无助地站在宿舍门前。六人间的宿舍现在只有黎等的床上还有东西。其他床位的床板上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垃圾。

    他刚刚已经确认过好多次:黎胜的的确确将自己一个多月的工钱领走了,之后直接收拾行李跑路了。

    财务部的人临时过来补发了工钱之后,就走了,挂着“财务部”字样的铁皮房子也早在他回到工地之前人去楼空了。

    之前即使工地不开工,没工作也要赖在铁皮宿舍里打牌的工人也已经走了大半。

    黎等僵硬地走到自己的床位旁边,坐下。拿出了一个饭团拆开包装慢慢地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的动静很小,但是在往日充斥着打牌声的宿舍区安静下来的时候,再小的动静都让黎等觉得自己在这个空间里面特别突兀。

    正在体会背叛滋味的少年边嚼着午饭,边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里漫起来,遮盖了少年的视线,慢慢在眼眶处汇聚成大滴大滴的泪珠夺眶而出。

    黎等再也忍不住弯下了一直挺直的脊梁,低头企图用袖子擦掉自己的眼泪。

    可惜短袖的袖子长度有限,只能勉强擦去一边眼睛的泪水。另一侧的眼泪从眼角流出,顺着鼻梁一路汇聚到少年的鼻尖,滴到了少年手上的饭团上。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没有因为哭闹而得到过偏爱的缘故,黎等的哭泣都是无声的,只有在吞咽的时候偶尔发出一点呜咽声,连吸鼻子的动静都很轻。

    黎等就这样一边吃一边流眼泪,不知不觉地将一兜子饭团都吃完了。

    一想到今天晚上的晚饭都被自己在中午吃完了,他就觉得更难过了。最重要的是,他发现难过的时候吃东西是尝不出味道的——他都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品尝今天的饭团的味道,就被自己吃完了。一想到这里,成串儿的泪珠划过他微凹的脸颊。

    少年就这样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面默默地掉着眼泪。

    可怜、无助,但能吃。

    黎等就这样哭着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起床打开了宿舍的照明灯泡,去公共淋浴房洗了个澡。

    在去洗漱的路上,他看见宿舍区域的一排排铁皮屋子还有几间零星亮着灯光。看来是还有工人在宿舍里面住着,没有全部都走光。

    黎等洗漱完了之后,回到宿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

    其实也就是几身旧衣服,还有一些牙刷、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他的钱都被他贴身带着——他在运动裤的口袋内侧封了一个口袋,积蓄都放在这个口袋里面。

    只是即使他出来挣钱的这大半年,除了吃的和必须的生活用品没有在其他方面花过钱,他的积蓄也就一万多块钱而已——黎等太能吃了,每个月的花销的大头都是吃。

    盘点完自己的东西,确认都没少之后,黎等再次拨打了黎胜的电话。这个在白天一直没打通的电话,在半夜依旧没能打通。

    很显然黎胜将他拉黑了。

    黎等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四点十六分。反正是睡不着了。他就慢慢地往[香香饭团]的店铺走去。

    一个多小时之后,黎等到达了目的地。香香饭团店铺的灯已经打开了。

    他知道苏遇每天会在三点半的时候到店铺里开始当天的饭团制作。少年坐到了往常等饭团的时候的时候的位置——一颗很大的树下。

    树的周围砌了一圈防护墙,大概几十公分高,还贴了瓷砖。

    平常黎等就坐在这颗树的防护圈这里,等到店里没那么多人了,再上前买饭团。这里正好是香香饭团店铺的盲区,黎等能看到苏遇递饭团给顾客身影,但是苏遇看不见他。

    现在黎等坐在树下,看着饭团店里的灯光,还有灯光照亮的蒸汽,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孤单了。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直到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天渐渐也亮了。店铺门口也开始里边的热闹了。

    少年依旧是等到买饭的顾客开始变少之后去包圆了苏遇的饭团。

    店铺里的人依旧是那一身白衬衫、高马尾的样子。

    “请问你要吃什么,今天的米饭还能做六个饭团。”苏遇看见少年扬起嘴角问到。

    她提前将米饭都按照一份饭团的分量分好团了,还准备了一个新口味的饭团准备让少年尝尝。

    “我都要了,没有忌口。”黎等答到。

    过了一会儿,苏遇将打包好的饭团递给黎等,并且指了指当中的一个用不同颜色油纸包着的饭团说到:“这是我新研发的口味,是番茄培根牛油果馅的,免费送你尝尝。”

    苏遇的饭团在售的只有一个炸鸡口味。原本店铺刚开张的时候还有另外两个口味的,但这两个口味的饭团远没有炸鸡口味的销量大。

    慢慢地苏遇就将这两个口味取消了,还根据微信群里面顾客的意见升级了炸鸡口味饭团的味道。

    在那之后,她就专注于这一个口味的饭团制作了,这样一来每天早上备菜省了很多精力不说,提前备饭团的时候只要根据客人的忌口要求少放个别配料就好。

    但其实苏遇也有一颗与时俱进的心,时不时喜欢搞一些小创新。黎等是她现在最大的、最稳定的客户。她很希望能够收到黎等关于新品的正反馈。

    还有一点小私心是,苏遇还是觉得当时在农贸市场的对话有点唐突,请他免费品尝新品也算是对黎等的一点小补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苏遇总觉得今天的黎等看起来比在市场看见的时候更可怜了。明明对方的穿着打扮一如往常,甚至好像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长高了一点,已经能和有30厘米店铺地面抬高加持的苏遇平视了。

    [可能是因为最近快到生理期了,激素波动,母爱泛滥了?]

    苏遇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轻微地晃了晃脑袋,将脑子里的异样感觉甩开。

    黎等提着一兜子饭团,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回到了工地。他又回到这片铁皮屋子林里面,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总归是不开心的,有点闷。他不太想回自己的宿舍。

    正巧他路过一个宿舍门口的时候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工友在吃馒头。

    黎等认得他,姓张,工地里的人都叫他老张,是这个工地里面年龄最大的工人。

    老张在一趟趟拉砖、拉泥沙的时候因为年龄大,怕挡着其他工人,影响他们的工作效率,总是会在察觉到自己身后有别的工人的时候把路让出来。

    黎等遇上的时候会在背后帮老张一把。

    之前在宿舍里面听黎胜他们提起过老张家里的事情,说是有一个正在市里读初中的女儿,成绩很不错。老张这么大年龄还在工地里干体力活,就是想趁自己还干得动的时候多挣点钱,维持女儿现在的学习环境。

    黎等的脚步顿了顿,在老张宿舍门上敲了两下,走进了老张的宿舍。

    他拿出一个饭团分给老张。

    老张没接。

    黎等将饭团放在老张旁边,坐在老张对床的床板上开始吃起自己今天的午饭。

    苏遇的饭团一如既往地合黎等的胃口,他吃得很香。老张被他馋到了,终于没客气,拿起身边的饭团吃了起来。

    两个闷葫芦对着坐,一时间宿舍里面安静得只听得见咀嚼声。

    本着“吃人的嘴短”,老张先开了口:“黎胜拿着你的钱跑了吧?”虽然是问句,但是老张的与其当中没什么疑问的意思。

    黎等脸上的惊讶显而易见。

    老张接着开口道:“拿钱的时候他排我后面。我领到钱之后都还没将钱点清,黎胜就拿着钱出财务室了。”老张顿了顿,又吃了一口饭团。

    “一看就知道他是着急走。现在你还在,他走了,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见黎等像是没有要接话的意思,老张换了个话题:“你俩是亲戚吗?”

    “是同乡,他是我隔壁村的。”

    黎等想了想,补了一句“同宗的,算起来,我是他爷爷。”

    老张愣了一会儿,拿起饭团吃了一大口,嘟囔着说:“现在的小年轻说话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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