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晖第二晚也没有回家。

    与寻常一样度过白天,许一砚还是买了两人份的菜做晚饭。印象里丈夫食量很大,就算从来没喊过饿,许一砚也不会没眼力见到故意在吃饭这方面给他教训。

    她把之前的剩菜倒掉,再炒几锅热气腾腾的新样式,纵使今天没有昨天那样辛苦,她还是把自己犒劳的心满意足。

    徐国晖又没按时回来,除了有点浪费粮食,许一砚其实不太所谓。她这回已经能料到一些事情,比如丈夫又会彻夜不归,第二天可能依旧不见其人,她打算好如果真的那样就去报警。

    还有,昨晚的灵异事件会不会再次发生。

    许一砚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确切的恐惧。

    身体失力失控,大脑勉强着思考,她并不清楚人害怕到这种程度是否正常。

    何况醒来后许一砚没太心有余悸,哪怕种种迹象都证明那并非幻梦,但她失去了一种“既视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反正她再怎么复盘回忆都没害怕的感觉了。

    边擦拭脚上的水,她吸取教训,早早回房间躺下。

    如果今晚再发生怪异的事,即便知道警察不会相信,她也只得报警了。许一砚想,将被子掖了掖,规整的平躺。

    只能说是“心想事成”。

    这夜里,都不等被吓,许一砚自己就醒了。

    她的房间与厕所只有一墙之隔,有时候连楼上冲厕所的声音都听的很清楚。这会不止不尽的水流声呼噜噜的在管道里涌着,扰的她翻了个身,就再也睡不好了。

    许一砚摸到手机,打开一看,凌晨1点。

    一声不大不小足以让她听见的轰响爆出,是那段闷闷的噜噜声噗的一下暂停了,转为哗啦啦的淋水声。

    因此,许一砚从床上坐起。

    她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是水管坏了。

    秉着解决问题的心理,她掀开被子,两脚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还没找到拖鞋。

    啪嗒——哗啦啦——啪嗒啪嗒——

    水声却没像料想的那样延续在厕所里,而是随着一道类似踩踏的响声,渐渐的近了。

    就算无意,在静的能听见呼吸的情况下,许一砚不得不发觉到这些。

    已忘却的恐惧重新缠绕上她。如同此刻从脊背扩散开的寒意。

    哗啦啪嗒——啪嗒嗒啪嗒——

    从厕所拐到客厅和餐厅的中间,通往卧室的走廊狭短,那一块全铺的瓷砖地板,水滴在上面声音清脆。

    湿漉漉的拖沓的脚步,让许一砚不适宜的想起了谁,让人不安的地方在于,那种声音一下紧接一下,较自己听过得更加频繁。

    她明明做足了心理准备,预料中的迫近却迟迟不来。

    就好像走路的速度很慢,但不是只用一双脚。

    下水道反出来的一股味道,混合削微的肥皂香,但更多是一种生水腥,久了觉出一种沤臭。在走道,或者说整个房间里弥漫着,配合源源不绝的水啧声。

    没有类似“人”发出的动静,气氛也不够激烈和紧迫。

    只是这样束手无策的浸在阴潮的环境里,过度呼吸着,直到够不上氧气,口鼻像被水呛堵,甘心等待那难以想象形态的东西贴近。

    许一砚始终捏拳。

    指甲钻肉的痛感令人清醒。

    她找回一点状态,立即尝试打开床头的灯。成功了。

    这一举动的实质性用处,是使得她能够看清四周,减轻“未知”带来的一部分压力,但也仅此而已。

    怪异的动静和气氛并没因此消失或减缓,相反,不知是不是灯光泻出原因,房外的声音来源像受了刺激,蓦地加快动作。

    啪嗒啪嗒、啪啪啪嗒嗒——

    许一砚连忙退到房间的角落,她这次没有犹豫,瞪着门框警惕意外发生,同时拨打电话。

    拨通的提示音响了半秒,外面的声音听上去已临近,许一砚绷着嘴用鼻子呼吸,紧盯着大开的房门,妄想借由昏黄的光线捕捉威胁。

    “刺啦”一声。

    灯灭了。

    许一砚愣在原地,心脏几乎不跳了。

    黑暗骤降,凌乱的踩踏声也随之停止。

    恍惚的惊惧之中,她控制不住的偷了口气。

    滴咚——滴咚——

    闷厚的,更响更重。

    水落在瓷砖和木制地板上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它进房间了。

    虎口处沾上一滴湿凉,霎时浸进许一砚心里,将肝脏四肢都冷了个遍。

    她居然开始庆幸,庆幸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跑吗?

    现在才思考这个问题是否为时已晚?可那是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逃不掉。

    又一滴水掉在手背上,流进指缝,沾湿被她捏死的手机。

    许一砚微微颤抖,直到感受到脸颊有些干痒,这才发现那不是别的,是自己的眼泪。

    她想起那通没有着落的电话。

    捏着捏着,可能是太用力的原因,手机屏幕明明还扣着,却不合时宜的亮了。

    电子设备发出的冷调荧光幽微又突兀。

    许一砚垂眼,手下意识的翻转过来,屏幕上显示无信号。

    哒,又一滴,她伸手抹了抹下巴。

    哒,水珠挂在屏幕上,把白色的背景晕成马赛克纹路的彩花。

    哒、哒,豆大的水珠合并成一片,通透的液体里,黑色的杂质十分显眼。

    哒——

    许一砚头顶一凉。

    集中一点的光源刺激的她两眼发酸,可她不敢抬眼,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死盯着屏幕。

    慢慢的,余光中额头的位置黑雾雾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许一砚闭上眼。

    光还是能穿透过眼缝,一个感官的封闭开启了别的感官。

    若即若离的水腥味、悉悉索索的摩动声、逐渐被挡去的光线,还有近乎擦着汗毛传来的,不知是暖意还是寒意的触动。

    绝望之中,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

    竭尽全力的一拳。

    “咚咚”两下巨响。

    许一砚从床上弹起。

    和之前一样,即使被大梦初醒的迷茫所笼罩着,身体上的实感却还在延续……

    她于是懵懵懂懂的翻看起自己的手背,上面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但她记得最终那一拳确实砸在了某种物质上,触感滑腻,没有温度。

    那种感受像渗入了皮肤纹理,久久不消退。

    许一砚颤抖着抬起手,她此时的情绪与“梦中”是割裂的,因此她并没有在后怕,可到底为什么这样也难以言说。

    她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

    又是“咚咚咚”的一串敲门声,呆坐在床上的许一砚怔了怔,难道大白天也会闹鬼?

    “许小姐……许小姐……”

    她竖起耳朵听,这次好歹比较像人类。

    咚咚咚——

    “许小姐你在吗……”

    再不开门恐怕就扰民了,况且她辨识出了小陈的声音。

    许一砚翻身下床,套上拖鞋就急着往外出,怎料没走几步就踩进一洼水中。

    “嘶”的抽了口气,冰凉的水直接没过鞋底,堪堪沾湿脚掌,溅起落在脚踝和裤腿上。

    她定睛一瞧,原来家里整个走道联通外屋,全都被脏水漫涌着一层,而她的房间也还剩半边地盘岌岌可危,除此以外,估计就只有卧门紧闭的徐国晖房间能幸免于难。

    “许小姐……”

    踟蹰了两下,许一砚心想算了,直接提起裤腿啪嗒啪嗒的跑到门口,在小陈的第三阵敲击落下前开了门。

    咔哒——

    “许小姐!”

    一看见她,小陈又惊又喜,面上的紧急之色转瞬卸下,接着习惯性的越过人物主体去观察环境,嘴上却不落问询:“你没事吧!许小姐!”

    许一砚头发微乱,顶着双睡肿的眼睛,两手牵着裤子露出小腿,看着狼狈了些,却也实在不像出大事的样子。

    “我没事。”小陈收回视线,与她目光对接,两人各自莫名着。“倒是陈警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我们接到了你的报警电话啊许小姐……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之前还打过我的私人电话。”

    许一砚眉头一动。

    经这一句提醒,她记起自己确实在“梦”拨了一通下落不明的电话。

    “许小姐,你不用紧张,我说过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找我们。”见她神色犹疑,小陈继而好意警告到,“但如果是报假警,就属于妨碍公务、扰乱治安了,是要受行政处罚的。”

    说这话完全没有威胁的成分在是假的,小陈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就算许一砚将他的脸盯出洞来也不会退让。

    不过任他如何揣测,许一砚脑回路却早已绕出十万八千里。她咬着下唇的嘴皮,让人误解她在放空。

    小陈等不住要继续问她,竟被她抢先打断了:“我真报警,但又不一定是真的,这怎么算?”

    小陈张了张嘴,无声的问了个“啊”。

    “陈警官,请你等我下……”

    许一砚说完就转身,提起裤子,挂拉着拖鞋,又啪嗒啪嗒的跳腾进房间里去了。

    她找到床头的手机,奇怪的地方在于,充电接头居然都没有被拔掉,与她“梦”中的动线完全不符。

    不过她第一次“做梦”也是这样,夜里明明跑进了卧室,醒来却回到沙发上了。

    推开屏幕,许一砚检查起通话记录,第一列“110”三个数字真真切切,后方还精准标明了通话时长为4分16秒。

    难道是做梦的时候梦游了?

    用指腹轻轻的摸着键盘,上面同样没有水渍痕迹,把在手里冰冷的像一块砖。

    脚下,水肉眼可见的快速扩涨着,已经快要淹过她的脚趾。屋外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引起她的注意,许一砚干脆把裤腿拉到膝盖以上,这样才空出手来。

    她到走廊,正对着玄关,只见门微敞着,小陈却已不见踪影。

    许一砚寻着动静继续走,一直到客厅,发现小陈站在自家厕所门口,见她来了马上说:“许小姐,不好意思,我先进来了。”

    她摇摇头走向他。

    小陈指指黑漆漆的厕所深处,又看了眼脚下,跟她说:“你家涨水严重,我想着看看情况,能不能帮上忙什么的……”

    他说着往前迈了半步,整个身子探进去。

    许一砚家的厕所是完全封闭不通窗的,洗澡时水汽全靠开排气散去。借着外面的自然光线,只能粗略看清一个大概构造,这让小陈搞不清地上黢黑的一坨单纯是太暗了还是别的什么。

    “我刚试着开灯它没亮。你家停电了吗?”

    “没啊。”许一砚下意识回答。但她回想起拿手机的时候,自己也没留意电是不是在充着。

    小陈没管那么多,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直直朝厕所里头照去。

    炽白的光线将狭小的洗手间穿透,连打在瓷砖墙上反射光都有点刺眼。厕所内,灰黑的脏水彻底淹盖住白色的地板,已然上涨到脚踝的位置。

    两人都保持沉默,这才听到细小的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许一砚跟在小陈后头,被挡住了大部分视野。她只好低下身子,从小陈架起的手臂下探头。

    水管原本就是裸露在外的,只是几节连接处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正不停往外渗水,并且缠着还是冒着些不明物体。

    目光沿着往下,本该是蹲便器的位置,此刻竟被一大坨湿漉漉的黑色团型堵的严严实实。

    他们停驻在洗手台前,离厕所内间还有些距离,许一砚看不见小陈的表情,只看到他拿手电筒的在那团东西上照个不停,似乎也是在仔细研究。

    她有了一起的目击证人,总不能再是梦游了吧。

    咕噜一声,下水道忽然通了气,在那东西旁鼓出两个泡,使得其黑色的表面如呼吸一般蛄蛹了两下,不过马上又静止不动了。

    小陈往后撤了一步,差点踩到许一砚。

    他回过头,手电筒的光源在斜侧方,打在他脸上像一幅素描画。

    “陈警官,我报警就是因为这个。”许一砚与他相视,诚恳到,“如你所见,我家进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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