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披着白霜的,稀疏的微尘,点缀着这平凡,单调,简陋与卑微的世界。

    那些池沼毗连着,为了久旱积水快要枯涸了;不透明的白光里,弯曲着几条淡褐色的不整齐的堤岸;往日翠茂的水草和荷叶早已沉淀在水底了;留下的一些枯萎而弯曲的枝杆,呆然站立在从池面徐缓地升起的水蒸气里……

    蓝得透明的苍穹下,街道是很热闹,妇人们提着菜蓝买菜,男人们带着扁担所发出的微响,慢慢的在初升的日光中出现,又慢慢的在带着冰雾的黑夜中消失。

    孩子们年龄大的去了学堂,稍小的则是在玩闹,赤着脚也能玩得很尽兴。

    威严的皇宫内。

    元妃正坐在皇帝身边,陪着他用膳,皇帝许是从小长在这波云诡谲的深宫,所以总是疑神疑鬼,他语气平淡。

    “爱妃,听说你送了尊观音给宣妃?”

    元妃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将帕子随手放下才开了口。

    “也不是什么大事,宣妃本来就是臣妾的嫡亲姐姐,臣妾大病初愈,她马上来贺,她向来信佛,正好有人进贡了一尊紫檀观音,所以就叫人送过去了。”

    元妃慢慢地说道。

    “姐姐幼时便体弱,从小就睡在观音旁边,身体才渐渐好转,所以,全家都相信观音保佑了姐姐,父亲为她请了一位有名的玉石师,重金打造了一枚观音玉佩,她自己也认为观音是她的保护神,所以观音玉佩更是从不离身。”

    皇帝咕噜咕噜地喝了一碗肉汤,又吃了几口肉块,见元妃只吃了几口,似是忧愁。

    “嗯?爱妃不吃了?”

    元妃怔了怔,“臣妾今日胃口不好,陛下见谅。”

    皇帝笑了笔,宠溺开口,“你呀。”

    她如花似玉,虽然只是太师府的庶女,但他却最喜欢她。

    而许氏嫡女许亦闻,如今已贵为皇后,皇后倒是个厉害角色,所以不论对她有没有爱,他都不会宠她。

    元妃是他登基后,陈氏献上的,陈愈他算盘打的挺精。

    她与他初见时,便被元妃绝艳的美色所吸引。

    而宣妃是元妃进宫三年后才入宫的,宣妃比元妃更美,但没有美在周序临的心上,也许是因为元妃已经占据了他的心吧。

    那时,他心力交瘁应付朝堂,她总会体贴地为他热茶汤,他忙时,便坐在一边陪伴。

    皇后性子冷淡,为人严谨,稍显古板。对于皇帝周临序来说,皇后是他头发上的冠,珍重,又不太可爱;元妃是夏日的凉扇,解乏暑闷,却作不得冬日的火炭。

    元妃笑着,脸上涂了白粉的笑意却总也不达眼底,那个鼻子下有一撮胡子的老太监端着酒瓶,也虚伪地笑着,他突然就想去看看皇后,皇后从来不会这样笑,她是皇官中唯一真性情的人吧。

    “元妃,你要是吃饱了就退下吧,朕还有奏折要批。”

    他开口了。

    “是的,陛下。”元妃被侍女搀扶着起身,金色护甲也盖不住微微发白的指尖。

    待她的身影的确消失在宫角尽头后,皇帝才回过神来。

    “去请一下皇后。”

    老太监出了门,轻声吩咐了一个站在殿外的小太监,又匆匆回来站好。

    皇后来得很快,只是面上也没有喜悦的神色。

    皇后雍容华贵,脸上的肌肤已不再光滑,但比起从前的清秀,现下才更像活在凡世。妩媚的眼角缀着细纹,如今的周身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皇后,用饭了吗?”

    “用过了。当然了,也可再吃点儿。”侍女云膳替皇后重新叫人拿了碗筷,摆在皇后的面前,又恭敬地站好。

    皇后发现了对面吃脏的餐具,心下了然。

    皇帝倒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让仆从撤菜。

    “陛下,妾身还没吃呢。”

    “吃什么,朕看皇后应该不想吃了”顺带指了指那脏碗。

    “陛下,虽然我们曾经有些隔阂,但好歹也有些少年夫妻的情谊,陛下有了元妃后就将这些情谊抛之脑后,如今倒想叫我如何心之宽宥。”

    “你先是皇后,才是妻子。帝后本就不是世间寻常夫妻,朕知道你怨恨,但无论如何怨恨,都还是要知道分寸。朕今日想见你,是为了太子选妃的事。”

    “陛下心中有何主意?春宴来的贵女多,妾是想叫他自己挑个合心意的,不要叫他与不喜欢的女子过一生,怨一生。再说了,他还没多大,就要给他定下太子妃了吗?”

    皇后好像被一种意欲驱使,痛快说完了这句话。

    明白地,这话尾是对他的一种埋怨。周临序倒是气得脸涨红,不住地喘着粗气。

    “你倒是随意,未来一国之后,怎能由着他。太子妃就是要从小培养,才能配得上将来的母仪天下。”

    每年春宴是祁国的旧制,不论如何,宴都要办,庆贺春神之用,但后面其实逐渐演变为一种宴席,用来相看。基本上,只要年龄相适,都会由皇帝主持着撮合。

    “如今祁国常年征战,国力空虚,办这种宴也过于奢靡,费钱费力,还是取消吧。”

    “可是陛下,您若不办这宴,不把那些世家贵女的婚事定一定,他们私相授受,必然会威胁咱们天家威严。春宴在这里无他好处,只落个讼偷刑清,便好了。多亏借得这种随机赐缘独运,有此种旧制,才定了定大世家作乱的心。”皇后说道。

    “朕又何尝不知,只是朕与皇后指婚,天下人多少诟病咱们干涉别人婚事。真安分的世家就不会让朕来插手,他们自己早就明白何为避嫌二字。我们别操这份心,那些个贵女公子多有想法,他们怎么娶怎么嫁,朕可管不着。”

    “那皇后如此头脑,朕倒是想问问你一个问题。”皇帝用手敲了敲那堆奏折。

    “袁信所上的十策,朕细看,学问渊深。对如今科举,行制、用兵、巧工之事都作了完善之语,你觉得朕该用此人为尚书吗?”

    “袁信系出群之才,蒙陛下赏识,自该当朝野胥悦。但他出由大世家袁氏,越制用为尚书而不过科举之试,我朝祖宗无此法度,且开天下以幸进之心,而忘潜心苦功,寒了天下应试举子之心虽有才能也应当按矩提奏,而不是借用私势提奏,如当人人效仿,岂不是有些乱套?”

    皇帝又言,“可是朕不想失去袁信这个人才,你说得在理,只是他自个是顽情,不肯入仕。”

    她见皇上露出些许愉悦的神色,又继续说道,“真不想入仕,就不会越级递奏品评现制,若要说为国为民,大可叫袁氏门生在官场者奏,何必给自己扬什么见识颇深的名声,若陛下执意为用,袁氏就舍身为知己者用,这事不少见,臣妾觉得矫情。若他确有实才,那倒可称为佳话,若他无才,借此躲应试来成为一任官阶,此为欺君。”

    她乌发雪肤,姿容绝世,身段轻盈,金线绣的花朵朵朵绽放在她绯色的衣裙。

    “陛下,袁信是小王太妃儿子新妇的亲兄弟,与小王太妃关系不浅,看在小王太妃的关系上,陛下也不应该重用袁信,不然难免落得个任人唯亲的骂名,寒了天下举子的心。”

    “可是肃清朝政,小王太妃的势力很重要,若是以此讨到她的几分欢心,办事也容易些。”周临序向许亦闻讲明,“你是太后的侄女,又不经朝堂大事,怎会明白朕的苦难处。”

    皇后听了这话,顿了一顿,“老臣们拥护朝纲,维护太祖的规矩,所谓“从道不从命”,如今竟也听一个先帝妃子的话了。不论用不用袁信,陛下都会面临不同的困难,但臣妾觉得还是不用袁信,哪怕别的人觉得是刻意避嫌也好,若是真用袁信,恐怕小王太妃那边更会变本加厉,别忘了,她自己还有两个儿子,难道都这样塞入朝堂?那些世族见跟着她有这样的好处,不是会更壮其威望?”

    太阳斜射光线,从西窗透进来,室中温度似乎更高了。延极殿处于中轴线,周围留出空地,所以到了夏季,这殿宇不别处,总是闷热。

    皇帝没有出声,他不觉低低叹了一声,再抬头已经看不见神色,“朕知道了,皇后你也回去吧。”

    许皇后眼眶有一圈黑印,精神微显颓丧。她的眼光已经从皇帝处挪移下来,回落到自己身上,她低垂着头,行了礼退下。

    凤袍厚重,回到凤仪宫,她下意识地拿了件纱来换上,她发现自己的身材已经有些走样,想来应是当初怀孕留下的痕迹,只是流产了。

    陛下如今正当盛年,却膝下虚空,只有两个皇子,都是元妃所出,其中一个过继在她的名下教养,册立为太子。

    她不是柔情的女人,或者说整个许氏家族都不是柔情的人,她背靠许太后,背靠许氏,作为许太后的侄女,所以无论她膝下是否有子,都不会影响她皇后的地位。

    但她对太子是真心的好,她希望将他教养成一个光风霁月的明君。

    只是,她不明白,每每与周临序待在一处,不像是夫妻,更像是谋士与人主。她拥有无上的权利尊贵,后宫不许干政,陛下却每每找她议事,这就导致在朝臣眼中,她有意干涉朝政,所以对她颇为忌惮,视她为祸端。

    她将两手遮住面孔,颓然地坐在梳妆镜前,有些黯然神伤,随后,在窗杦前失魂落魄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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