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旨意，封蔺琬为妃，让前朝暗流涌动。
车铃悠扬，响彻宫道，亦让后宫中人心思浮动。
月夜寂静，唯有一排又一排的宫灯束在檐下，随微风摇晃，洒下层层暖色。
蔺琬在宫人的引领下进入紫宸殿，环顾四周，云檀作顶，金龙盘柱，有风吹动，扑面便是龙涎香的气息，尽显天子威严。
“娘娘请在内殿稍作等候，陛下晚些便会过来。”
宫人悉数退下，“吱呀”一声响，殿门合上。
内殿便只剩蔺琬一人，静得可以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若无意外，今夜自己就要见到当今圣上，自己一生的枕边人。
蔺琬说不上自己是幸还是不幸，若说不幸，自己如今是宫里锦衣玉食的娘娘，若说自己幸运，谁又愿意一生如履薄冰，欢欣和性命全然被另一个人掌握呢？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样的道理蔺琬听了无数次，也告诫过自己无数次。
但说到底正是少女的年纪，终究还是希望自己的枕边人会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蓦地，她听见殿外的脚步声，一声更比一声清晰。
在她站起来的瞬间，又一道“吱呀”声，殿门再度开启，带着一袭外间的凉风。
烛火明灭，明黄帐幔拢起一团又一团阴影，依稀可以看见一高大的身影，想必就是当今圣上了。
蔺琬是第一次侍寝，又是第一次接触天子，虽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还是紧张无比。
她挪着步子向前，在殿中央停下，朝着那身影战战兢兢地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殿内一片寂静，蔺琬只得继续垂下头，等待他开口。
良久，直到她觉得腿麻得不行，才听得脚步声渐近，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金线绣龙纹皂靴。
“爱妃花容月貌，朕一时看呆了。”
清朗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蔺琬未敢抬头，依旧垂眸回道：“能得陛下青睐，是臣妾之幸。”
“爱妃起身吧。”
腿上发麻，蔺琬尝试着挪动身子起来，忽然有一双手伸到自己面前，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烛下发着莹润的光。
蔺琬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皇帝的手干燥而温暖，微一施力，就将她整个人带了起来。
蔺琬微微摇晃着站定，想到不能直视圣听的规矩，依旧垂下眼。
“爱妃可是在怪朕？”
“臣妾无此意。”
“那便是爱妃在嫌弃朕？”
“陛下何出此言？”
“那为何爱妃看也不看朕一眼？”
蔺琬闻言抬头，便瞧见一张清俊温润的面容，眉眼修长疏朗，薄唇微扬，周身气度不凡，若除去这身龙袍，倒像是宴饮时随和风流的世家公子。
可偏偏他穿着一身龙袍，哪怕他看起来再随和，也是难测圣意的天子。
赵衡郅扫视着蔺琬，目光沉沉，嘴角依旧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朕可还入得了爱妃的眼？”
“陛下天人之资，自是让人心悦不已。”
“撒谎。”
“臣妾不敢。”
赵衡郅对蔺琬的话不置可否，他松开手，张开双臂往后退几步，站定。
美人面似芙蓉，身如杨柳，应是含羞带怯，像莬丝花一样柔若无骨地依附在自己身上才好。
但面前的人，腰骨挺得太直，投向自己的眼神太过清冽，太像……朝堂上的蔺家人。
蔺琬垂下眼帘，恰好错过了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
她照着嬷嬷教的那般上前，按部就班地替赵衡郅解下外裳，但颤抖的指尖则暴露了她的羞怯紧张。
“爱妃是在紧张么？”
尚搭在腰带上的手被一把拢住，玉扳指硌在手背，冰冷又坚硬，偏偏还在上摩挲，印下一小道红痕。
“臣妾只是害羞……”蔺琬不敢再抬头，嗫嚅道。
哪怕面上再冷静，说到底她也是第一次和名义上的夫君如此接近地接触，说不紧张害羞是假的。
似是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取悦了赵衡郅，他手臂用力，便将蔺琬拉入自己怀中，女子温软的香气与龙涎香混在一起，让人心神迷醉。
“爱妃熏了何种香，真好闻。”
他垂头呢喃，满意地看见蔺琬耳尖泛起红晕，也不待她回答，便将她抱起，朝帷幔深处走去。
……
昏沉中，蔺琬悠悠转醒，首入眼帘的，便是那明黄色的龙纹帐幔。龙涎香的气息浓郁，重重纱帘后，是一高大男子的身影。
“爱妃醒了？”
他伸手撩开帘子，殿内的晨光顺着缝隙透了进来，刺得蔺琬眼睛一眯，下意识喃喃道：“陛下……”
“昨日累着爱妃了。”赵衡郅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举动温和，满眼柔情蜜意。
思绪比言语更慢一拍，蔺琬慢慢想起，这不是她在相府的闺房，而是天子居所，紫宸殿。
她忙扯过锦被，纤长睫羽轻颤，似是十分羞怯：“陛下莫要取笑臣妾。”
赵衡郅轻笑几声，替她掖了掖被角，复又贴心地放下罗帐，云纱轻落，只剩一片朦胧：“若累了，便再歇息片刻，朕先去上朝了。”
“是，臣妾恭送陛下。”
赵衡郅又叮嘱殿内的宫人好生伺候，转身阔步离去。直至那明黄身影消失，蔺琬方暗暗松一口气。
这位君主，看上去似乎是个和善之人，但这份和善有几分真假，她实在捉摸不透。
又歇了一会儿，蔺琬才唤来宫人伺候自己简单梳洗，乘轿撵回宫去。
南盛以孝治天下，甫一下朝，赵衡郅便照例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在一年前便凤体抱恙，这几日更是连床都下不来，慈安宫内汤药伺候不停，整个宫殿浸在苦浓的药香之中。
内殿，尚穿着朝服的赵衡郅，坐在榻边，伺候太后服药。
他伺候得极周到小心，待到一碗药喝尽，太后才笑望着赵衡郅，一脸慈爱：“皇帝这几日太辛苦，这些事由奴才做就是了。”
“儿子也是想尽一尽孝顺之心。”
赵衡郅笑着将青玉瓷碗搁至一旁，这俨然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和谐场景。
但若仔细观察，会二人微笑的弧度如出一辙，仿佛带着同一副假面。
“皇帝昨夜召幸了淑妃？”太后倚着软枕，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而赵衡郅却恍若未闻，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一言不发。
见他不出声，太后叹了口气，自顾自说道：“新人入宫三日后方可侍寝，你昨日就召幸淑妃，于宫规不合。”
“这难道不是母后想要的吗？”
与往日的孝顺恭敬不同，今日的赵衡郅说话仿佛带着刺。
“皇帝这是何意？”太后嘴角的弧度减退，虽犹在病中，威严亦如当年。
但赵衡郅现在不是当年那个在兄长和母后阴影下的小孩了。
他继续保持着笑容，反问道：“纳蔺家女入宫为妃，拉拢蔺相，这不是母后想要的吗？”
太后揉了揉眉，仿佛在面对一个玩闹的儿童：“皇帝还在闹小孩子脾气。”
“先前将淑妃安排到那样偏僻的玉阳宫便算了，你明知柳贵妃什么性格，这样做，恐使后宫不合。”
她是想让赵衡郅拉拢蔺家，为的是让蔺家成为皇室的忠臣，而不是让蔺家与柳家斗起来。
“皇帝，眼下朝堂乃是用人之际，南方接连水患，北方战事吃紧，何必使那驱虎吞狼之计？”
赵衡郅扣着玉佩的手指渐渐收紧：“那母后以为儿子该如何？”
“当年蔺相是你兄长的老师，胸怀雄才，他家的女儿在贵女中亦十分出色，是未来后位的最佳人选。”
“哼，就因为他曾辅佐过兄长？母后手眼通天，难道不知道蔺相在朝堂上如何反对朕么？”赵衡郅回想起朝堂上蔺相劝谏时挺直的腰板，真是好一个傲骨铮铮，“为何当年兄长辅政时他如此支持，到了朕身上就反对？”
“皇帝多虑了，君臣意见相左，是常有之事。”太后听着儿子的这一番钻牛角尖的质问，颇觉头痛，但多说多错，于是她准备像往常一样止住话头。
但未曾想，赵衡郅却不愿意就此揭过。
登基三年，他明明是已经是皇帝，但为何总有人反对他？总有人，将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
于是他低声打断太后的话，言语间带着警告：“母后，如今，朕才是皇帝。”
太后颇为惊讶地看向赵衡郅，一瞬间又变得愤怒：“皇帝这是在威胁哀家？”
赵衡郅回望着母亲，默不作声。
他的态度不言而喻。
从皇后到现在的太后，半辈子的权柄在握养成了太后强势的性格。
先帝子嗣缘薄，仅有四个皇子长大成人。
太后当年为中宫皇后，膝下有两个皇子，一位是早早便被立储的太子，而另一个就是赵衡郅。
虽说都是母亲身下掉下来的肉，但一碗水再如何端都是端不平的。
太子天资聪颖，宽仁善良，颇得圣心。于是那时的她，将一门心思放在培养赵衡郅的兄长，先太子身上，对赵衡郅疏于管教。
但所幸他足够乖巧，倒也让她放心。
没想到，令人放心的，乖巧的小儿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反骨。
“皇帝，现在不是拿江山置气的时候！”太后将声音压得极低，训斥道，“你以为柳氏就很好掌控吗？”
“拿江山置气？”赵衡郅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朕不重用母后推荐的人，用自己想用的人，就是拿江山置气？”
“朕实在是怀疑，母后是否要将这天下跟母后姓杨！”
这样的指控属实激烈，太后顿时咳呛起来，好半天才顺过气。
她要的可不是江山，她要的是培养一位明君，要的是自己能作为太后名扬青史！
只是这样宏伟的景愿中，夹杂了太多的私心。
所以在被揭露时，足以让人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好、好啊！”她瞪着赵衡郅，怒不可遏，“若不是钰儿薨了，这皇位还轮不到你来坐！”
这句话一出来，太后便后悔了。
但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于是，母子间虚伪的和谐被彻底撕碎，只剩下鲜血淋漓的扭曲。
“母后果真认为朕不如兄长！”赵衡郅也变得愤怒起来，用诛心的话语回敬母亲，“但可惜啊，兄长薨了，朕的那些兄弟们，也因为母后想当太后而被除掉了！”
自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早就不是什么宽仁善良的明君了。
但先太子名声在前，作为弟弟，他只能永远带上宽仁善良的假面。
赵衡郅心中变得莫名平静，他为气得发抖的太后掖了掖锦被，仿佛又是先前那个孝顺的孩子，说出的话却颇为冰冷：“如今，母后便只有朕一个儿子了，哪怕母后再不愿意，这皇位也得儿子来坐。”
“放心吧，母后，淑妃的事儿子会听您的，但朝堂上的事，儿子要自己定夺。”
“您就好好养病，继续做尊贵的太后，朕也会继续做一个孝顺的儿子。”
说罢，赵衡郅便拍了拍膝上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外守着宫人们见皇帝神色如常，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纷纷行礼恭送。
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场探望。
“太后娘娘，您还好吗？”
太后的贴身女官银莲一进来，便瞧见太后面色铁青，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目眦欲裂。
下一刻，竟是呕出了一口血。
乌红的血迹滴滴答答落在锦被上，在万福万寿的绣纹上晕作一团。
银莲顿时惊慌不已，忙跑过去扶着太后，朝门外尖叫道：“太后娘娘呕血了！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车铃悠扬，响彻宫道，亦让后宫中人心思浮动。
月夜寂静，唯有一排又一排的宫灯束在檐下，随微风摇晃，洒下层层暖色。
蔺琬在宫人的引领下进入紫宸殿，环顾四周，云檀作顶，金龙盘柱，有风吹动，扑面便是龙涎香的气息，尽显天子威严。
“娘娘请在内殿稍作等候，陛下晚些便会过来。”
宫人悉数退下，“吱呀”一声响，殿门合上。
内殿便只剩蔺琬一人，静得可以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若无意外，今夜自己就要见到当今圣上，自己一生的枕边人。
蔺琬说不上自己是幸还是不幸，若说不幸，自己如今是宫里锦衣玉食的娘娘，若说自己幸运，谁又愿意一生如履薄冰，欢欣和性命全然被另一个人掌握呢？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样的道理蔺琬听了无数次，也告诫过自己无数次。
但说到底正是少女的年纪，终究还是希望自己的枕边人会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蓦地，她听见殿外的脚步声，一声更比一声清晰。
在她站起来的瞬间，又一道“吱呀”声，殿门再度开启，带着一袭外间的凉风。
烛火明灭，明黄帐幔拢起一团又一团阴影，依稀可以看见一高大的身影，想必就是当今圣上了。
蔺琬是第一次侍寝，又是第一次接触天子，虽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还是紧张无比。
她挪着步子向前，在殿中央停下，朝着那身影战战兢兢地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殿内一片寂静，蔺琬只得继续垂下头，等待他开口。
良久，直到她觉得腿麻得不行，才听得脚步声渐近，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金线绣龙纹皂靴。
“爱妃花容月貌，朕一时看呆了。”
清朗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蔺琬未敢抬头，依旧垂眸回道：“能得陛下青睐，是臣妾之幸。”
“爱妃起身吧。”
腿上发麻，蔺琬尝试着挪动身子起来，忽然有一双手伸到自己面前，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烛下发着莹润的光。
蔺琬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皇帝的手干燥而温暖，微一施力，就将她整个人带了起来。
蔺琬微微摇晃着站定，想到不能直视圣听的规矩，依旧垂下眼。
“爱妃可是在怪朕？”
“臣妾无此意。”
“那便是爱妃在嫌弃朕？”
“陛下何出此言？”
“那为何爱妃看也不看朕一眼？”
蔺琬闻言抬头，便瞧见一张清俊温润的面容，眉眼修长疏朗，薄唇微扬，周身气度不凡，若除去这身龙袍，倒像是宴饮时随和风流的世家公子。
可偏偏他穿着一身龙袍，哪怕他看起来再随和，也是难测圣意的天子。
赵衡郅扫视着蔺琬，目光沉沉，嘴角依旧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朕可还入得了爱妃的眼？”
“陛下天人之资，自是让人心悦不已。”
“撒谎。”
“臣妾不敢。”
赵衡郅对蔺琬的话不置可否，他松开手，张开双臂往后退几步，站定。
美人面似芙蓉，身如杨柳，应是含羞带怯，像莬丝花一样柔若无骨地依附在自己身上才好。
但面前的人，腰骨挺得太直，投向自己的眼神太过清冽，太像……朝堂上的蔺家人。
蔺琬垂下眼帘，恰好错过了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
她照着嬷嬷教的那般上前，按部就班地替赵衡郅解下外裳，但颤抖的指尖则暴露了她的羞怯紧张。
“爱妃是在紧张么？”
尚搭在腰带上的手被一把拢住，玉扳指硌在手背，冰冷又坚硬，偏偏还在上摩挲，印下一小道红痕。
“臣妾只是害羞……”蔺琬不敢再抬头，嗫嚅道。
哪怕面上再冷静，说到底她也是第一次和名义上的夫君如此接近地接触，说不紧张害羞是假的。
似是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取悦了赵衡郅，他手臂用力，便将蔺琬拉入自己怀中，女子温软的香气与龙涎香混在一起，让人心神迷醉。
“爱妃熏了何种香，真好闻。”
他垂头呢喃，满意地看见蔺琬耳尖泛起红晕，也不待她回答，便将她抱起，朝帷幔深处走去。
……
昏沉中，蔺琬悠悠转醒，首入眼帘的，便是那明黄色的龙纹帐幔。龙涎香的气息浓郁，重重纱帘后，是一高大男子的身影。
“爱妃醒了？”
他伸手撩开帘子，殿内的晨光顺着缝隙透了进来，刺得蔺琬眼睛一眯，下意识喃喃道：“陛下……”
“昨日累着爱妃了。”赵衡郅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举动温和，满眼柔情蜜意。
思绪比言语更慢一拍，蔺琬慢慢想起，这不是她在相府的闺房，而是天子居所，紫宸殿。
她忙扯过锦被，纤长睫羽轻颤，似是十分羞怯：“陛下莫要取笑臣妾。”
赵衡郅轻笑几声，替她掖了掖被角，复又贴心地放下罗帐，云纱轻落，只剩一片朦胧：“若累了，便再歇息片刻，朕先去上朝了。”
“是，臣妾恭送陛下。”
赵衡郅又叮嘱殿内的宫人好生伺候，转身阔步离去。直至那明黄身影消失，蔺琬方暗暗松一口气。
这位君主，看上去似乎是个和善之人，但这份和善有几分真假，她实在捉摸不透。
又歇了一会儿，蔺琬才唤来宫人伺候自己简单梳洗，乘轿撵回宫去。
南盛以孝治天下，甫一下朝，赵衡郅便照例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在一年前便凤体抱恙，这几日更是连床都下不来，慈安宫内汤药伺候不停，整个宫殿浸在苦浓的药香之中。
内殿，尚穿着朝服的赵衡郅，坐在榻边，伺候太后服药。
他伺候得极周到小心，待到一碗药喝尽，太后才笑望着赵衡郅，一脸慈爱：“皇帝这几日太辛苦，这些事由奴才做就是了。”
“儿子也是想尽一尽孝顺之心。”
赵衡郅笑着将青玉瓷碗搁至一旁，这俨然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和谐场景。
但若仔细观察，会二人微笑的弧度如出一辙，仿佛带着同一副假面。
“皇帝昨夜召幸了淑妃？”太后倚着软枕，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而赵衡郅却恍若未闻，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一言不发。
见他不出声，太后叹了口气，自顾自说道：“新人入宫三日后方可侍寝，你昨日就召幸淑妃，于宫规不合。”
“这难道不是母后想要的吗？”
与往日的孝顺恭敬不同，今日的赵衡郅说话仿佛带着刺。
“皇帝这是何意？”太后嘴角的弧度减退，虽犹在病中，威严亦如当年。
但赵衡郅现在不是当年那个在兄长和母后阴影下的小孩了。
他继续保持着笑容，反问道：“纳蔺家女入宫为妃，拉拢蔺相，这不是母后想要的吗？”
太后揉了揉眉，仿佛在面对一个玩闹的儿童：“皇帝还在闹小孩子脾气。”
“先前将淑妃安排到那样偏僻的玉阳宫便算了，你明知柳贵妃什么性格，这样做，恐使后宫不合。”
她是想让赵衡郅拉拢蔺家，为的是让蔺家成为皇室的忠臣，而不是让蔺家与柳家斗起来。
“皇帝，眼下朝堂乃是用人之际，南方接连水患，北方战事吃紧，何必使那驱虎吞狼之计？”
赵衡郅扣着玉佩的手指渐渐收紧：“那母后以为儿子该如何？”
“当年蔺相是你兄长的老师，胸怀雄才，他家的女儿在贵女中亦十分出色，是未来后位的最佳人选。”
“哼，就因为他曾辅佐过兄长？母后手眼通天，难道不知道蔺相在朝堂上如何反对朕么？”赵衡郅回想起朝堂上蔺相劝谏时挺直的腰板，真是好一个傲骨铮铮，“为何当年兄长辅政时他如此支持，到了朕身上就反对？”
“皇帝多虑了，君臣意见相左，是常有之事。”太后听着儿子的这一番钻牛角尖的质问，颇觉头痛，但多说多错，于是她准备像往常一样止住话头。
但未曾想，赵衡郅却不愿意就此揭过。
登基三年，他明明是已经是皇帝，但为何总有人反对他？总有人，将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
于是他低声打断太后的话，言语间带着警告：“母后，如今，朕才是皇帝。”
太后颇为惊讶地看向赵衡郅，一瞬间又变得愤怒：“皇帝这是在威胁哀家？”
赵衡郅回望着母亲，默不作声。
他的态度不言而喻。
从皇后到现在的太后，半辈子的权柄在握养成了太后强势的性格。
先帝子嗣缘薄，仅有四个皇子长大成人。
太后当年为中宫皇后，膝下有两个皇子，一位是早早便被立储的太子，而另一个就是赵衡郅。
虽说都是母亲身下掉下来的肉，但一碗水再如何端都是端不平的。
太子天资聪颖，宽仁善良，颇得圣心。于是那时的她，将一门心思放在培养赵衡郅的兄长，先太子身上，对赵衡郅疏于管教。
但所幸他足够乖巧，倒也让她放心。
没想到，令人放心的，乖巧的小儿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反骨。
“皇帝，现在不是拿江山置气的时候！”太后将声音压得极低，训斥道，“你以为柳氏就很好掌控吗？”
“拿江山置气？”赵衡郅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朕不重用母后推荐的人，用自己想用的人，就是拿江山置气？”
“朕实在是怀疑，母后是否要将这天下跟母后姓杨！”
这样的指控属实激烈，太后顿时咳呛起来，好半天才顺过气。
她要的可不是江山，她要的是培养一位明君，要的是自己能作为太后名扬青史！
只是这样宏伟的景愿中，夹杂了太多的私心。
所以在被揭露时，足以让人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好、好啊！”她瞪着赵衡郅，怒不可遏，“若不是钰儿薨了，这皇位还轮不到你来坐！”
这句话一出来，太后便后悔了。
但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于是，母子间虚伪的和谐被彻底撕碎，只剩下鲜血淋漓的扭曲。
“母后果真认为朕不如兄长！”赵衡郅也变得愤怒起来，用诛心的话语回敬母亲，“但可惜啊，兄长薨了，朕的那些兄弟们，也因为母后想当太后而被除掉了！”
自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早就不是什么宽仁善良的明君了。
但先太子名声在前，作为弟弟，他只能永远带上宽仁善良的假面。
赵衡郅心中变得莫名平静，他为气得发抖的太后掖了掖锦被，仿佛又是先前那个孝顺的孩子，说出的话却颇为冰冷：“如今，母后便只有朕一个儿子了，哪怕母后再不愿意，这皇位也得儿子来坐。”
“放心吧，母后，淑妃的事儿子会听您的，但朝堂上的事，儿子要自己定夺。”
“您就好好养病，继续做尊贵的太后，朕也会继续做一个孝顺的儿子。”
说罢，赵衡郅便拍了拍膝上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外守着宫人们见皇帝神色如常，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纷纷行礼恭送。
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场探望。
“太后娘娘，您还好吗？”
太后的贴身女官银莲一进来，便瞧见太后面色铁青，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目眦欲裂。
下一刻，竟是呕出了一口血。
乌红的血迹滴滴答答落在锦被上，在万福万寿的绣纹上晕作一团。
银莲顿时惊慌不已，忙跑过去扶着太后，朝门外尖叫道：“太后娘娘呕血了！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