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地上是一只断掉的人手。

    伤口很新鲜,断端还在流着鲜血,周围一片的树叶都被染成了红色。而地面上那些树木的根系正在血迹周围疯狂扭动,像是看到了什么人间美味。

    已知,副本里的人形npc(怪物)不会流血,他们剖开树也没见流血。那么手的主人是谁昭然若揭。

    副本里还有别的玩家?

    江显飞速走过去想要一探究竟,但狠狠地撞在了屏障上。

    这只手,出现在他们的副本区域之外!

    副本之外,仍然是副本吗?

    看似荒谬,江显却觉得这个答案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她蹲下去仔细检查那只断手。

    那是一只很大的手,它的末端紧密贴在透明屏障上,像是一副剪贴画,连指关节的茧子、指头上一圈圈细密的指纹都清晰可见。

    它贴得那样紧,仿佛是拼劲最后的力量想要穿过那道屏障,却最终无济于事。

    手从掌根处被切断,切缘平滑锐利,连腕骨和肌肉组织的断端都是整齐划一的。

    不像是被盘曲的树枝和树根拧断的,反而像是被什么锐器切断的。

    副本里的npc似乎并不喜欢使用工具,更喜欢在变成怪物后用他们的尖牙利齿把人吃掉。看起来也不像是他们干的。

    壮士断腕。

    江显明白了。

    她在地面上看到了另一些血迹,不是地面上那样流淌出来的,而像是伴随着主人的步伐移动不断滴落的。

    血迹一路沿着屏障走形,江显于是追踪着那些痕迹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他们发现了手掌的主人。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破烂的外衣下露出夸张的肌肉。

    他正在林间飞速奔跑。在他身后,无数的树木枝干像是蛇一样狂卷。

    很显然,他刚刚是在试图壁虎断尾那样牺牲一只手去引诱树木,但显而易见地失败了。

    壮汉的逃跑毫无章法,极其被动。看样子他并不像他们这三人那样发现树木的特性,因此只能狼狈地躲开一次又一次袭击。

    江显突然做出了一个她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动作。

    “朝地图边缘屏障这里跑!”她猛地双拳砸在那无形的屏障上,朝屏障对面大吼。

    只要像他们之前那样贴着屏障,树枝就无法准确识别他们。

    正在逃跑的魁梧大汉抬眼,脸上露出愕然的神情。显然他也看到了他们。

    可惜他并没有理解江显的意思,而是扭头朝旁边跑去。

    “朝这里跑!”江显的拳头重重地锤在屏障上。

    她的手砸红了,旁边陆寰拉住了她的手腕:“他听不到。”

    江显当然知道对面的玩家听不见她的声音。

    因为她此刻也无法听到另一边枝干翻涌惊天动地的声响。

    但是…………她只是不愿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陆寰不解地看着她声嘶力竭的模样,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焦急地想要救人。

    难道是出于什么……对于同类的怜悯和同情之心吗?

    据他所知江显不是这么个人,否则她也不会在那天晚上破门而入后,第一反应是用枪指他而不是说“哇你也没事这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儿,陆寰没来由地有些不爽。

    在他的认知里,江显仿佛是一汪井水,深不可测,状态稳定得一塌糊度,身上唯一会波动的只有他人落入其中的影子。

    现在这泓水被搅出了波纹,却不是被他。

    如此情绪失控的江显,他还是第一次见。

    在江显锲而不舍的提醒下,终于,空气墙对面的那名玩家似乎看出了一些异常,尝试着朝他们这里跑过来。

    他朝他们挥舞双手,嘴里一张一合似乎在高喊什么。

    还好,这次她终于做了点什么。江显心想。

    那壮汉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近,眼看着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了。

    就在他即将再次触摸到屏障时,异变陡生!

    一根树枝从天而降,挡在了他的前方。

    壮汉来不及刹住脚,一下被树枝结结实实绊倒。

    在他落地的一瞬间,树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在了他脚上。

    玩家张开嘴大喊着什么,他的双手已经撞在了透明屏障上。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树枝正把他向后拖去。

    壮汉仅剩的那只手奋力抓取着地面上的树根,想要避免被拖走的命运。但那些树根像是鱼一样滑溜溜地躲开了。

    他正一点点地被朝树林深处拖行,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原本自己包扎的断肢又在出血了,长时间的失血已经让他虚弱无比,这无疑让他的情况雪上加霜。

    他匍匐、蠕动、奋力挣扎,神色惊恐和绝望,逐渐被身后聚集的树枝缠绕和吞没,最后消失不见。

    树枝像是巨茧一样包裹了他,但他绝无破茧之日。

    江显最后看到的是一张痛苦、扭曲和破碎的面容。

    然后对面的躁动也平息和消失了,像是暴风雨后风和日丽的海。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在幕布上放映的恐怖电影。

    她整个人在屏障前呆立了许久。

    整整1分钟后,江显回过神了。

    “走吧。”她像没事的人一样率先朝前走去了。

    “去哪儿?”苏乐有点担心她的状态。

    “总得把我们这块地图的四条边缘都走完一边。”江显耸耸肩。

    她说的是“我们这块地图”。

    陆寰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措辞里的变化。

    他追上去,有意岔开话题:“你是又想到什么了吗?”

    江显没有回答,她就这样埋头朝前走。

    一路上,苏乐都试图在安慰她。

    “我们救不了所有人,江显。”她说。

    江显不出声。

    苏乐继续道:“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在这个副本里我完全是个拖累,什么也做不了,没触发副本,也发现不了任何异常。如果不是你次次都能想出方法化险为夷,我根本撑不过第二天。”

    “你不是累赘。”江显说。

    “那你实话告诉我,在你眼里我的各项属性数值是多少?”

    江显没有回答,于是苏乐得到了答案。

    “你看你连我这样的菜鸟你都从不指责,却要苛责自己一个连失误都算不上的行为。”

    “不是苛责,只是目睹着惨案又一次发生,而我却无能为力。”江显摇头。

    “与其在这里黯然神伤,不如把你刚刚的新发现告诉我们,我们努力破解这个副本。”

    “我曾一直思考,地图之外是什么,无形的空气屏障后是什么。”沉默少顷后,江显嘴角微动,像是欣慰的笑,又像是某种悲伤情绪的掩饰,“现在,我找到答案了。”

    “空气墙另一面,是其他副本。”

    “整颗星球上,有千千万万个副本。”

    这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还有其他副本?”苏乐错愕地张开嘴。

    陆寰则低下头,若有所思。

    “是,先前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附近几艘飞船上那么多乘客都去哪儿了。”

    “如果他们都进入了副本,那包括我们在内的副本又有多少?

    “如果以我们这样的规模,一个副本里有三个人计算,那少说也有数百个副本。”

    “这些副本分散平铺了整个星球,彼此紧挨着排列,之间只由一道空气墙相隔。它们彼此之间完全独立、又存在着某些联系。”

    “每个副本互不影响。就好像我之前说过的,我们这里树木的暴动不会传播到墙的另一面;与之相对的,他们那里树木的异动也不会影响到我们。”

    “那里的人,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任务进程。”

    “他们在那个副本里有着和我们截然不同的身份设定,做着和我们截然不同的主线任务,遇见和我们这里截然不同的角色npc,看起来和我们毫无干系。”

    “但是,他们和我们身处于同一颗星球上。”

    “这颗叫做‘绿松石’的星球上,不同副本里都有变异的树,树根下一定也都藏着海洋,以此类推,包在果实里的白色蠕虫、被消化的怪鱼,一定都同样存在。”

    “我们拿到的并不是什么地图,只是无数碎片之一。”

    “而所有的碎片,最终拼凑而成的是一副恢弘地图。”

    “那是绿松石星的地图。”

    陆寰思考了几秒,困惑地提问道:“那么按照你的意思,空气墙的确切作用就是分隔开不同副本了?使得不同区域内的树木不会联动?”

    “并不完全正确。”江显摇头,“控制那些‘树木附件’的并不是空气墙,而是——地图中央的巨树!”

    “就像我之前说的,巨树的动作和指令能够传递给这一地图区域的其他树木。当我们地图里树林翻涌时对面却风平浪静,那是因为对面区域受他们地图中央的那棵巨树控制!每一个地图中央都有一棵【变异的智树】;它们是这里所有副本的最终boss!”

    江显的这些话太过颠覆性,陆寰听完作沉思状。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们跨过屏障呢。这样或许我们能和其他副本的玩家交换信息。”陆寰提问。

    听他这么提问,江显知道先前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了。

    “暂时还没有头绪。”江显说。

    陆寰叹了口气:“既然是最终boss,那一定是极难解决的存在。幸好刚刚副本提示,boss复苏暂时停止,至少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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