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银芮的人生底色是不务正业。

    坐在教室里听课,给课本上的小人玩换装游戏是天下第一要紧事,放寒假拜年上表姐家蹭电脑玩换装游戏,又觉得把角色扒光更有意思误入少儿不宜,结局一个是被班主任当全班的面点名批评罚站整节课,一个是被她妈冯毓惠拧着耳朵骂她丢人现眼不害臊。

    小学和初中的课业,她还能凭借一点小机灵蒙混过关,但高中课程的难度是一面照妖镜,她大脑皮层的光滑本色暴露无遗,高一整个学年的每次考试成绩排名从中游起步,步步下滑,最终平稳地倒着数。

    冯毓惠怀疑女儿偷偷把脑袋夹坏了没告诉她,于是帮亲戚家只要活着就能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神小孩姐介绍了一份暑假工,给罗银芮进行一对一辅导,在学神小孩姐“你是猪吗?”的鄙视中,罗银芮把原本磕碜的数理化成绩拉到及格线以上,然后选了文科走艺考。

    每天起早贪黑画小人画到吐的美术集训,又令罗银芮清晰认识到,她爱的,不过是上课时间在教材和草稿本上乱涂乱画那种迷人的偷情感。

    于是乎,她考上大学后,学着看似自己喜欢的环境设计专业,又开始摆烂,包括但不限于踩死线交作业,能翘的课尽量翘,考试只求及格,学分只求顺利毕业,其他时间不是瘫在床上刷手机傻乐就是逮着校园里的流浪猫耍流氓。

    眼看着这咸鱼的人生要过到死,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阻碍。

    那天,罗银芮因为前一晚熬夜追剧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舍友樊佳硬拖出去溜达到艺术楼的摄影展厅,她走起路来喝醉酒似的晃晃悠悠,命运安排她一头栽进程敬安怀里,一抬头,发现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帅哥一头栽进了她的心里。

    她当晚就给她爸罗臣峰飞去一通电话让他把家里积了一年灰的佳能单反寄过来。

    她突然对摄影特别感兴趣,她觉得青春不可辜负,她决定积极参与社团活动,她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然后,她扛着单反相机追着校园里的流浪猫耍流氓。

    狗改不了吃屎。

    她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猥琐无趣被人看不起,用小清新的漫画记录自己的吸猫日常,最初用来装点自己的朋友圈,任陌生人看了都会认为她是一名活力四射温柔善良又可爱的美少女,后来贪得无厌又发布在微博,陌生人的留言点赞关注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红气养人,亦或是入戏太深,她果真咸鱼充气从此充满了活力。

    大三时便有漫画出版社联系她将这些吸猫日常漫画加以增添和完善装订成册出售,她也靠这些版权费、销售利润分成、社交平台的流量和广告单成就她不务正业的正业。

    总而言之,喜欢的人虽然没追到手,但钱赚到了。

    同样赚到钱的那一年,罗银芮正在蠢蠢欲动,谋求告白的契机,从一部科幻电影上映的第一天纠结到死线——周五晚,终于给程敬安发出周六的影院邀约,小鹿乱撞在床上疯狂打滚险些翻落地害床下路过的樊佳变救生气垫。

    然后苦等24小时,程敬安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手机才连上网,回复说他刚看到消息。

    罗银芮依稀记得大一暑假,社团组织去西双版纳旅游,程敬安没参与,罗银芮在旅游途中把风景照私发给他打着文化交流的假旗试探出,他在老家的基层法院实习。

    秉着珍爱生命远离内卷的人生宗旨,她怀疑该卷王一头栽进她心里是他大学四年中犯过最大的错误。

    罗银芮告白的勇气经此打击一落千丈,往后小心翼翼至少提前三天发起的邀约无不是在影院、博物馆、摄影展、剧院这样本身具备“充实目标”的场所,做最坏打算努力培养感情基础至少不被拒绝得太难看。

    很没种,在三次成功约会后被舍友包围打探战况时,她无一例外心虚地保证“下次一定”。

    直到漫画出版社找上她,亮出丰厚诱人的报酬和动听的花言巧语——那是她目前人生中最自信最灿烂最有勇气的时刻。

    有勇气到直接把独行的程敬安堵在半路,抛弃从前预演过的一切巧妙或深情的开场白,直接问他要不要跟她处对象。

    程敬安反应了一会儿,充分理解她话语中每个字组合起来的含义后,果断拒绝,离开前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的话他先走了。

    去晚了图书馆没位置。

    罗银芮蔫了,她从前以为程敬安是座冰山,她是个小暖壶,至少迟早有一天可以把他融出一个洞,然而事实上,他是壶时刻沸腾的开水,她是根草。

    时至今日,程敬安递上纸巾给罗银芮擦眼泪,关心她的情况,与她本人或狗没有半点搭嘎,纯粹是一周一天的休息日太难捱,他想找个班上。

    “医生怎么说?”

    “应该是老鼠药或者农药,急性的,来之前在电话里描述情况医生是这么说的。”

    “你在家里撒老鼠药?”程敬安略有迟疑,不认为罗银芮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没有,蟑螂老鼠什么的我都只用粘板,今天真的除了狗粮和水别的什么都没吃,下楼遛狗我都看住的,绿化带里的泥是湿的,不能弄太脏,天天给它们洗澡会生病。”

    程敬安的眉头皱跳了一下,“你最开始说的是你一直在家,刚才的回答确定都属实吗?”

    罗银芮合拢时刻准备应答的嘴唇,低头,看到他脚踝皱巴巴的驼色裤脚和底下深灰色的运动鞋,嗫嚅:“没出小区……”搞得像被班主任训了一样,怪他长得太严肃,小芮同学深呼吸一口气勇敢抬起头,“没出小区就算在家,我平时一直这么说,是习惯,刚才说的都是事实。”

    程敬安点头,目光直线紧盯,“陈述尽量准确。”

    无论语气还是用词都像发号施令,让罗银芮觉得超级不爽,但这张脸超级帅,原谅他。

    “你是怀疑有人故意投毒,谢谢你提醒,我太情绪化了,没有考虑是别人的原因。”罗银芮摁开手机锁屏,刚点进拨号页面敲了个1,又被打断。

    “公安机关很忙,报警也需要证据,等会儿再打。”

    罗银芮把手机塞回裤兜,提起贝贝往外走,打开门,被困在雨瀑前,来时匆忙,扛着拎着两只狗,没空撑伞。

    “你上哪去?尸体先别还。”小圆的皮肤病抹药膏效果不明显的原因是免疫力低下,正在输液,小病,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所以程敬安能当机立断捞起双肩包和雨伞,拉开另一边的门走出去,朝外撑开伞,转头对犹疑的罗银芮说:“先去你家。”

    罗银芮微微抬起宠物箱问:“报警取证需要把它拎走吗?”

    程敬安垂眸瞥了箱子一眼,“有可能,你还做寄养宠物的副业?”

    “没有,是朋友拜托的。”

    “舍不得钱放宠物店,来占你便宜,看来你这位朋友不怎么样。”

    罗银芮眉头皱起,“不是,是我朋友的姐姐,她前段时间失恋心情不好,没时间照顾,给别人又不放心,才放在我……”失责令她没勇气说下去。

    程敬安大胆推测:“男女朋友一块养的,完了分手就互相推卸责任,有时间在电话里骂你半小时,没时间过来拿,就是看你理亏好欺负冲你发泄情绪。”伸长手臂让伞盖过罗银芮头顶,“走吧,先回你家小区,又不是她孩子死了,急什么,真在乎,让她自己过来拿。”

    罗银芮又蔫了,垂着眼挪步朝他靠近,“我确实有很大的责任。”

    “这狗你杀的啊?”程敬安握着伞把跟随她的步伐向自己靠近,最终停留在她耳畔,一起步入雨中,一前一后,略慢于她,为宠物箱腾出空间。

    罗银芮给方文雅打电话告知需要报警调查,把贝贝尸体送过去的时间会延后。找到停靠在路边的车,把贝贝放进后备箱,副驾驶被酥山的呕吐物和排泄物弄脏了,纸巾擦不干净,程敬安只能坐后座,全程刷手机,偶尔抛出几个问题。

    到小区,罗银芮从储物箱拿出折叠伞,下车和程敬安沿着早晨遛狗走过的地方仔细检查,很快就在5幢西侧的绿化带中发现了散落的火腿肠和卤制肉块,但并没有可疑药物内嵌。

    “呕吐物里只有狗粮和冻干,没有这些,狗吃东西基本上直接吞,消化时间不长,颜色和形状差别很大。”罗银芮蹲在地上,用树枝拨弄半截粉色的火腿肠。

    “能导致短时间内死亡,大概率是剧毒,光吸入也可能中毒,别靠太近。”程敬安抢过树枝扔进草丛,站起来,头晕眼黑,“现在能报警了,不会只有你家的狗中招,业主群里头问问……我打吧,你去问。”说着就掏出手机拨打110,跟罗银芮核对详细地点。

    罗银芮撑着伞,不方便编辑消息,想着踩煤今天没吃饭,现在应该睡醒了,跟程敬安知会一声她要上楼喂猫,等会儿再下来,程敬安回复她等会儿下楼没看见他人就是在保安亭那。

    互相报备完,罗银芮才进5幢1单元大厅收掉雨伞,在业主群里发消息提醒和询问,等待相关回复,乘电梯上楼到家打开门,仍旧一地狼藉,呕吐物和排泄物散发着酸臭的气味,她打开阳台和餐厅的窗户透气,拿钥匙拧开卧室门,衣柜旁的贵妃藤椅上趴着一只丰腴的银渐层。

    四只蹄子都白的马,古人雅称踏雪,四只肉掌连脚底毛都黑的猫,怎么不能叫踩煤,原本想叫踏煤,但用它铲屎官的家乡话叫起来有点没素质,遂放弃。

    罗银芮离开家去往宠物医院前,经医生提醒将踩煤锁在卧室,防止它接触到客厅的呕吐物也导致中毒。

    她出卧室盛上三文鱼风味的鸡肉冻干和水带回来,踩煤嗅到食物的气味,慵懒地睁开绿眼睛,探头,露出上下两对雪白的小尖牙和一条粉嫩带刺的小舌头,小鸡啄米似的叼两颗嚼嚼吞下去,又闭上眼趴回自己的山竹肉爪上小憩了。

    踩煤刚来到这个家时醒得很早,凌晨三四点就起来闹,而罗银芮平时睡得很晚,近些天早起遛狗不过是为了迁就965上班族养出的贝贝的活动习惯,她无法容忍没睡两个钟头就被吵醒,所以采取了威逼利诱的手段调整了踩煤的生物钟,每天拖到9点10点才给它喂第一顿饭,渐渐的,踩煤虽然偶尔照旧会在凌晨醒来,但因为没饭吃,它会钻进猫砂盆排过便后继续睡。

    “还吃吗?”罗银芮摇一摇冻干,把饭盆搁到地上,撕开猫条挤出拉稀似的肉泥,踩煤突然很有精神,睁圆眼睛,小舌头一甩一甩把猫条嗦得一干二净,孩子正是爱吃零食的年纪,“再要吃自己下来,哥哥要过几天才会回来,贝贝……贝贝回狗狗星球了,不会再来了,今天委屈你只能在卧室待着了,拜拜。”

    罗银芮跟踩煤挥手告别,掏出手机,收到方文雅的微信,让她等警察取过证后就把贝贝放保安室,她劝不住她姐,到时候来拿了就走。

    而业主群里除了感叹或表示不清楚的无效信息外,最为显眼的一条是【让你们养狗的不牵狗绳,绿化带里拉屎也不捡,活该,总有人收拾你们】

    底下有附和的,也有养宠物的人抗议,说自己每次出门遛狗都牵狗绳,拉的屎也都捡回去,从来没有妨碍过别人,不能一棍子打死。

    罗银芮小指勾着伞柄绳,进电梯下楼,在消息框里码字:【没造成重大伤害就喊打喊杀,养狗的是人,谁的狗谁负责任,不开心有种杀人啊,只敢动狗。】

    打完字又觉得不妥当,长摁删除键。

    毕竟她只是租户,说话难听引起争端搞不好会被踢出群,非常时刻,要守住理智。

    群里又弹出一条消息,来自5-1-402:【401的泰迪前两天死了】

    天涯赤子心:【死的好】

    罗银芮回复5-1-402:【具体哪天?】

    5-1-402:【不清楚,也不一定是毒死的吧】

    7-2-203:【我家里拉布拉多前天没的,傍晚刚从外面遛回来,晚上就没了,养了好多年了,唉,谁那么缺德】

    罗银芮回复7-2-203:【没报警吗?】

    电梯下到一楼,罗银芮撑伞出去,果真不见程敬安的身影,继续低头看业主群消息,拉布拉多的主人说他和他老婆隔天去过派出所,警察要求出示明确证据,因为事发前遛狗的地点在小区附近的荷花公园,夫妻俩便去公园里找,结果什么都没找到,案件也就没受理,万万没想到毒源在自家小区。

    罗银芮到地下车库把贝贝带上,往进车的南门去,半路接到任欣的恐吓电话,果然一到保安亭,见到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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